這是清寒和飛星頭一次一起過年，又是久別重逢，想親熱黏膩的心，自然不在話下。
這天下午，好不容易打發(fā)六月出去采購，清寒終于來得及貼到正在廚房忙碌的飛星身邊。
他撐著手站在邊上，默默看了她很久。飛星斜了他一眼：“難得呀，平日從不見你進(jìn)廚房�！�
當(dāng)然是笑話他。清寒干事兒利落，唯獨(dú)在做飯上算不得順利。上回?zé)醾�湯，就燒糊了她一個好鍋……飛星這會兒還記恨著呢。
清寒說：“飛星，我覺得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談?wù)劊俊?br />
“談？談什么�！憋w星甩了甩手上的水，“上次說六月領(lǐng)養(yǎng)的事不是算了嗎？之后……沒什么事了吧？”
清寒眉頭又?jǐn)Q了起來：“是，那時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飛星看著他，眨了眨眼。
不知道他和你短短幾日，就那么親密……清寒自然是沒說出來，覺得顯小氣，他當(dāng)然也有他的顧慮。
六月不算小。開了身份證明看了，差幾個月十八歲，只是看起來顯得小——因此清寒覺著沒有必要再辦領(lǐng)養(yǎng)。然而飛星雖嘴上應(yīng)了，但這些日子一直情緒不高。他可以理解她想要親人，可是她已經(jīng)有自己了呀……清寒捏緊了口袋里方正堅(jiān)硬的盒子，又慢慢松開。他擔(dān)心一切都太快，于是拖了又拖，只是趙飛星，是你說過，要和我一起活下去的……不是嗎？
沒想到等來一個六月。
若是弟弟，也就算了�？伤@些日子在她身邊，看見六月對她那副黏膩的樣子……完全不像姐弟，只像……
他當(dāng)然不會懷疑飛星，他只是懷疑這個六月。出現(xiàn)得這樣湊巧，又表現(xiàn)得這樣親熱……清寒擔(dān)心這人可能不利于飛星，另有所謀。只是飛星失去好友，心里寂寞，他也不好說什么。庭審過后那段日子，她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早已將她看作唯一的家人，也能理解這種心情。
那天，飛星也發(fā)怒了。當(dāng)著他的面，當(dāng)即打了六月一巴掌：“誰允許你親我的……”
六月趴在她膝頭，壓著嗚咽，真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虧得飛星心硬：“我……我喜歡星星姐姐……星星姐姐對我很好……讓我又，又想起媽媽……以前，我也是這樣親媽媽的……”
不知為什么，他一提“媽媽”，飛星的臉色就緩和了許多。她說：“你年紀(jì)小，我不和你計(jì)較。以后，不允許這樣對我！我是你姐姐，你不能這樣，明白了嗎？”
冷清寒那天倒沒生什么氣，只是乍一看嚇了一跳，但飛星的反應(yīng)比他激烈許多。過了一會兒又把他叫去說了六月的事，也說了這些日子的表現(xiàn)，清寒當(dāng)時也不覺得有什么。
只是，后來。
一日晚間，清寒提早結(jié)束工作，順路到飛星家里去。還是開鎖的聲音也沒聽見，兩人正在廚房，鍋里燉著冰糖雪梨，陣陣飄香。他走過去，看見那個六月正從身后抱著飛星，百般嬌癡，飛星差點(diǎn)拿起鍋鏟打他。但他轉(zhuǎn)頭先見到清寒來，眼神驟然變得漠然……
那只是一秒的事情。六月立刻站好，對著他說：“呀，姐夫來了�！�
這聲“姐夫”，卻讓他聽得很不舒服。
清寒的手在口袋里轉(zhuǎn)了又轉(zhuǎn)。他何嘗不想這樣做呢……那日飛星問他收養(yǎng)的時候，他有那么一刻覺著自己在做夢。直到那一刻，他才清晰地感受到，他想和她結(jié)婚，想和她一起養(yǎng)育孩子，想和她一起毫無陰霾地，一直幸福下去……
于是，終于說出口了。從前，他根本不是這樣百轉(zhuǎn)千回的人。只是因?yàn)槊媲暗娜耸撬�，他唯一珍惜的她…�?br />
“飛星，我想和你結(jié)婚�！�
飛星睜大眼睛看著他，半天沒回過神來：“……你，你，你要談的，就是這件事？”
噢，他緊張得都忘了拿戒指出來……他剛伸手要去拿，突然被飛星按住了：“等等等等，清寒，我，我想考慮一下……”
“嗯，好�！边@也合理，清寒本來也沒想到她會立刻答應(yīng)。畢竟算起來，兩人也還沒有相處太久。
很快，六月回來了。兩人在廚房里忙碌起來，清寒自然成了那個被趕到客廳的家伙。
“六月。”飛星正切著菜，突然喊他。
“星星姐姐，怎么啦？”六月倒是一奇，飛星從來喊他小六子，不喊大名……
“之前給你看的三命五婚之法，還記得么？”
“記得�！彼c(diǎn)頭。
“如果生人結(jié)了陰親，在陽世……還能結(jié)婚么？”
“自然不能�！绷绿煺娴匦α�，“此身既許鬼魂，又怎能貪得無厭……”
是了，又怎能貪得無厭。
“呀……姐姐，你的手……”六月拋下手里的番茄，跑了過來，飛星一低頭，這才發(fā)現(xiàn)手指已經(jīng)被切破了皮，正在向外慢慢地滲血……
她恍若未聞，說：“你繼續(xù)幫我切完，我過會兒回來�！�
六月急忙說：“哎，傷口還沒消毒呢……”正追出去，她已經(jīng)碰地把房間的門關(guān)上了。
世間一切，都有代價。
換了裴素章，此刻肯定會對她說這句話。
飛星看著眼前青梅給她留下的手繪杯子，趴在那兒發(fā)呆。
上天予人希望，正如予人絕望。
腦子里這時又蹦出兩個小人。一個是樂觀的趙飛星，循循善誘：“你了解清寒的，就算你告訴他結(jié)不成婚他也不會因此離開你，你們除了沒有那張蓋章的紙，可以和正常的伴侶一樣生活……”
另一個是媽媽。
在她還小的時候，就抱著她在床上，一邊抽煙一邊告誡她：“除了用那張紙拴住男人，你能留得住什么……你看，那么多說愛我的男人，最后還是走了……和那些能與他們生活在陽光下的女人走了�！�
小小的裴素章又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面色冷清地說：“你的靈魂終將消滅，沒有人會記得你，清寒也會忘了你……這就是你為了活下來支付的代價。落子無悔，趙飛星……”
又想起冷清寒那日下了庭審，埋在她頸邊哀哭：“我只剩下你了……飛星……”
我所想要給你的一切。
早已……被我拿去墊付了和你的相遇啊……
窗外好熱鬧。鞭炮齊響、鑼鼓喧天……
這是桐州一年一度，闔家團(tuán)圓的日子。
她曾經(jīng)最討厭的日子。
冰冷的空氣、難以御寒的床榻。外出賭博的父親，一邊抽煙一邊咒罵她的母親。
她跪在地上，一片片撿起玻璃煙灰缸的碎片。
手指猩紅。
就像現(xiàn)在一樣。
溫暖的房間、她最喜歡的淡綠色床單。廚房里忙碌的六月，正在客廳難得地看著電視劇又沒擰著眉的冷清寒。
她還是跪在地上。
一片片撿起失手打落的……青梅留給她為數(shù)不多的遺物。
血順著指尖，一滴滴流下來。比窗外迎風(fēng)招展的大紅色燈籠更紅更艷。
也像她不知何時流了滿臉的眼淚。
“姐姐？星星姐姐？不開門，我就進(jìn)來咯……”
她沉默，又聽見門被關(guān)上反鎖的聲音。那人匆匆走過來，把她從地上抱起：“星星姐姐……你怎么了……手痛不痛……”
“六月�！彼吭谒绨蛏�，啞著嗓子說，“我也想媽媽了�！闭f完，她終于忍不住，顫抖著哭出聲來。
六月也沉默了很久，他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直到她哭得快喘不過氣失去意識，又端起她的臉，一點(diǎn)點(diǎn)吻去她臉上濕咸的眼淚，最后落在，那人眼見冷心冷肺，卻柔軟無比的嘴唇上……
“星星，”他說話的聲音隱隱約約地變了，那樣華麗成熟，又那樣陌生怪異。是那樣的憐惜，又深深地壓抑�！皠e哭了，我也痛……你真是，要我的命……”
似乎有人溫柔地吻她，不似清寒往日的單刀直入，而是另一種癡迷的糾纏。那帶著紅茶香氣和淡淡煙草味道的懷抱也是那樣的依戀溫柔，讓她恍惚間想起了媽媽，于是更緊地抱住眼前的人……
忽然聽見有人用力敲門，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六月先把她放到床上，又拉出抽屜熟練地拎出藥箱，半天才去開門。
清寒走進(jìn)來，看了眼正在低頭給她上藥的六月，又看了一眼淚眼婆娑的飛星，走近又看見地上的彩繪杯子碎片，心里明白了些。于是默默戴了手套，撿起碎片又妥善收好，告訴她：“年后我去找擅長修繕的人，一定給你修好。不要擔(dān)心�！�
“嗯�！憋w星抹了抹臉，“謝謝你，清寒�！�
清寒走了，只留下這兩人靜默著相對。半晌，飛星才沉聲問他：
“小六……你是不是，背著我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