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聿沒有特意進去,卻總是鬼神神差地多看一眼,隱約能看到屬于顧七的靈氣,在漸漸恢復。
“他這段時間都沒出來?”宿聿問。
“沒啊,養(yǎng)傷都沒下過床榻,傷口好得特別快,我讓張富貴每日都盯著!蹦F狠狠皺眉,主要是對方太平靜了,連主動都不主動,那天提到顧少主的身份,這劍修眉頭都不帶一皺,壓根沒有提及任何關于婚契的事情,不然墨獸也不會每日都去盯著,偏偏這人對外界一點也不好奇,說養(yǎng)傷就真的規(guī)規(guī)矩矩養(yǎng)傷。
宿聿問了就沒再問,伸手碰了碰身上的傷口。
那些沾滿魔氣的魂靈送入萬惡淵的鎮(zhèn)山碑后,這幾日產出的精純之氣也變多了,身體內靈眼輪轉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一點,手腕處久未恢復的傷口似乎也愈合了,唯獨胸口與后背的傷口隱隱地發(fā)癢。
傷口快長好了,自然就會發(fā)癢。
宿聿不得不去藥房換藥,一走進藥廬里發(fā)現(xiàn)周圍很安靜,似乎小鬼們都在隔壁藥房那邊。
他找了個椅子坐下,將衣裳解開,聽到后面?zhèn)鱽淼哪_步聲。
“我來換藥,傷口有點發(fā)癢。”宿聿很自然地使喚來者,道:“背上的地方碰不到,搭把手!
一碗湯藥放在了他身側的桌上,來者將藥碗放下,喝一半的藥碗里藥湯晃動,縈繞的藥味是這幾日萬惡淵里常聞的氣味。
宿聿的鼻尖動了動,聞到熟悉的氣味。
搭在背上的手溫熱,與張富貴陰涼的軀體不一樣,宿聿他下意識就要回頭去看,卻被另一手按住了肩上的綁帶。
“他不在,說是草藥不夠,去江行風的院子里拿!甭曇綦S之響起,“解開就行嗎?”
這一動作讓宿聿渾身頓然一僵,想到那天被對方禁錮在懷中吸血的姿態(tài),以前只覺得顧七有著狗鼻子,卻沒想到這人的牙齒比陰氣還鋒利,手腕的傷口早就愈合,就脖子后面的兩個齒印,現(xiàn)在還未完全消除。
顧七余光在脖頸后還未徹底愈合的傷口處掃了一眼,手指的動作停頓半息,才解開了背部的繃帶。
少年盤腿而坐,低著頭,扯開的繃帶上露出身上傷口,順著經脈遍布滿背,這是反復撐破體內經脈才會導致的傷勢,留下一道道紅色的裂痕……人很瘦,幾乎沒多少肉,比既往很多時候都要瘦。
宿聿有點不太自在,他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如注,炙熱的目光似乎停在自己背上,讓他忍不住想要避開,卻被鼻尖縈繞的藥氣引走了心神,循著藥氣想要去追尋薄弱的山雪味。
不見神明不在,昏暗視野中,對方落在背上的存在感好像更強了。
解個繃帶上個藥,需要這么久嗎?
這時候,顧七眸光微縮,搭在宿聿肩上的手一緊。
“怎么了?”宿聿想要回頭。
顧七卻制止了他的動作,說話時的聲音沙。骸皼]什么,很快就好!
少年白皙的背上傷痕縱立,而在裂開許久未曾愈合的傷口上,如血的痕跡蜿蜒而出,從傷口中延伸出來,盤旋成奇怪的紋路,玄奧晦澀的圖騰的邊角,就這么出現(xiàn)在傷口的邊緣,一點點爬在白皙覆骨的背上。
還未成型,卻像極宿聿靈眼上的圖騰。
正當顧七的手想要去摸那個圖騰時,一只手卻越過肩,搭在顧七的手上,阻止了他的觸碰。
“需要那么久嗎?”
“還是你妖氣犯了……又想咬了?”
第115章 頓悟
聲音既出的時候, 周圍似乎安靜下來一瞬,宿聿按住肩上的手,觸手可及摸到對方的指骨, 微微屈起的指骨頂著宿聿的掌心,寂靜似乎在兩人之間延長,長到宿聿想要確認這人妖氣到底如何, 可當他一扭頭的時候,后頸某處地方卻被按住。
“不咬!
男人的指腹擦過后頸處兩個清晰的牙印,指腹刮過時帶來一種發(fā)麻的戰(zhàn)栗感。
宿聿剛想抽身,后者似乎早就預測到了他的動作,那只擦過壓印的手滑到他的脖頸處,如捏住小貓后頸那樣,輕輕地捏住他后頸因低頭而突出的那小塊骨頭,動作很輕, 宿聿卻像是被叼住地停住往后扒拉的手。
這是一個有點過分親昵的動作,被咬過已然是宿聿救人的極限,但是被捏住后頸時他卻有種整個人都酥麻下來的感覺。身體里本能想讓他縮起肩膀,神魂深處卻仿佛有種更貼近的習慣,讓他一下忘記動作,關注點落在男人的指節(jié)上。
感覺再立體,落點也只有對方輕輕用力的指腹。
剎那間宿聿下意識的動作不是去制止對方, 而是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只常年練劍而覆有劍繭的手。
那雙手從幼年抱著他,再到他長大, 常年如兄長般地按在他的頭頂,或是輕輕落下, 帶著玩笑地捏一捏他的后頸,輕斥他不聽話。
“顧先生在啊”張富貴背著藥簍從藥房外進來, 就看到杵在藥房窗戶邊的兩人。
顧七站著,宿聿盤腿坐在椅子上,前者的手還搭在自家老大的后頸上,似乎在拆繃帶,但張富貴卻好像看到自家老大微紅的后頸,“道長,你是要換藥對吧,我都給忘了!
聲音的傳來,讓宿聿識海頓然一空,他抽回了手。
掌心泛著微微的涼意,宿聿低頭看著掌心,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他的掌心出汗了。
宿聿更換的藥,張富貴早就準備好了,之前缺了幾道藥材,他還只能拿淵里的等價的藥材去跟江行風的院子里偷偷換。
“我來吧。”
宿聿恍神的時間里,站在后面的人已經從張富貴的手里接過了磨碎成泥的草藥,冰涼的草藥覆在了發(fā)麻泛癢的傷口上,一下遏住了他想要往外邁的腿,不得已堪堪停住。
顧七問:“腿麻了?”
宿聿:“……”
張富貴還想靠近幫忙,只是當他靠近時,發(fā)現(xiàn)顧七站的位置恰好將宿聿擋得嚴嚴實實,他想幫忙都伸不出手,甚至看不到宿聿的后背,只得道:“顧先生你幫道長上會藥,干凈的繃帶都在旁邊的柜子里。”
藥房里多了一個人,宿聿低著頭沒說話。
張富貴已經走遠去搗藥,顧七微微垂目,將藥物覆上傷口之際,用那剩余的膏藥將那蔓延而出的圖騰遮擋住,分毫不露。
忙活了甚久,那碗放在桌面上的湯藥已經涼了,顧七不怎在意,剛將那藥碗拿起來。
宿聿卻已經飛快地將外衣穿上,幾步落地,不覺撐直了微微發(fā)麻的腿,不等顧七回過頭來,已經徑直地走出了藥房,往日光最盛的地方走去,卻不知道在他轉身出去的剎那,原先背對著他的男人,目光循著追去,追著他的身影。
“道長還真愛曬太陽,我們鬼修都避著日光走,只有他天天待在日光底下!睆埜毁F見著男人倚在窗邊,手中還拿著半碗沒喝完的藥,而那雙凜冽的妖瞳卻一直追向日光之處。
顧七道:“他以前不愛日光!
張富貴沒聽清:“?”
顧七沒應,炙日躁悶,小師弟更喜躲在陰涼的地方納涼。
說來也是奇怪,張富貴跟宿聿的時間很長了,對顧七這個劍修也一段時間了解。
對方性冷,除非有所目的,否則很少會主動靠近自家道長……可自從來了啟靈城之外,每次道長受傷,出手幫忙或者照顧的都有此人,要知道最開始在南塢山,這人的劍差點將鎮(zhèn)山碑連同道長都劈了,而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卻百八十轉,甚至連進了萬惡淵都未曾多問數(shù)句。
往來入淵的鬼修,都要花很長時間去習慣鬼修……像這種充滿鬼修的萬惡淵,在這些正道修士的眼里,都會忍不住匡扶正義替天行道吧?就像駱青丘,這幾日都忍不住好奇,變向地從鬼修里套話問萬惡淵的事。
也因此,張富貴這段時間總忍不住觀察顧七,而這個當初把鎮(zhèn)山碑劈了的劍修,卻對這個萬惡淵視若無睹,這幾日喝藥都是主動來藥房這邊,總站在窗邊看。張富貴原先還以為有什么好看的,結果看出去只能看到坐著搖椅曬太陽的道長,除此之外連別的風景也無。
見男人目不轉睛,張富貴不由得提醒:“顧先生,藥湯已經涼了。”
顧七才恍惚回過神來,將半碗涼透的藥一飲而盡,拍了拍張富貴的肩膀:“勞煩了。”
張富貴:“無事!
走之際,顧七從張富貴身上捻走了一道微弱的劍氣。
劍氣記錄游走之象,張富貴往返萬惡淵與玄羽莊的路徑,顧七已然在劍氣變化中知曉,也知道此地有傳送之陣。
回屋拿起驚雷劍時,顧七低頭看向了掌心往下的手腕之處,繃帶綁住的手腕邊緣有一道如花的契紋,這道契紋從他清醒時便存在,似乎源自他體內而生,當時在他墜入懸崖虛弱之際時,他冥冥中感覺到某種東西松動,似乎就與這花契有關系。
施契者不知何人,但這道契,似乎與什么相連著,只是他未能察覺到是什么。
半晌,他將護腕上拉,擋住了那道明顯的花契。
臨出門時,他于掌心中凝成了一道微弱的雪色劍訣。
前世的東西,與今生雷系的靈氣相悖,那道雪色劍訣凝立出來時還帶著隱隱的雷光,顧七微微垂目,不禁苦笑,現(xiàn)今與他前世不同,想要恢復實力還需要時間,只是沒想到時光境遷,以往信手拈來的事物,如今只有這么微弱的一道。
然而,時間并不會等他。
顧七本想多加幾道,但想到那人敏銳性,這點東西騙不過對方,也就放棄。他松開對那道劍訣桎梏,雪色劍訣融入至萬惡淵的陰氣里,循著追去遠處少年所在之地。
“替我看著他,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從傳送陣出來,便是玄羽莊的后山。
往下一看,就能看到宿聿原先養(yǎng)傷的小院以及江行風的醫(yī)廬。
原來這么近。
顧七想。
傳送陣外的霧氣轉瞬就散,顧七剛想往醫(yī)廬的方向走,身后卻忽然出來咳咳的聲音。
后山里,顧鋒似乎久候多時,見到顧七出來不覺輕笑道:“我就說這地方留著個傳送陣不簡單。”
“就知道蹲著那小子,準能蹲到你!
“說吧,這會出來,有什么事要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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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惡淵里,日光灑落。
離那處藥房遠了,哪怕走到日光下,宿聿還忍不住地去摸自己的后頸的骨頭,藏在肌膚下的頸骨摸起來不太明顯,他伸手去捏的時候只碰到緊繃的肉,除此之外卻沒有那種令他心躁流汗的酥麻感,也沒有那種忍不住想要縮肩躲避的的感覺。
捏了幾下,宿聿就放棄了,只是放下手還止不住摩挲指腹。
他手中無繭,挫幾下,卻多了一些空落落的感覺。
忽然間他感覺到一股山雪的氣息飄然而過,猛地偏頭看向了身后,看似空蕩蕩的,但是靈眼之中有道微弱的劍氣。見到劍氣,他下意識就要去找劍氣的主人,卻發(fā)現(xiàn)顧七那本該顯赫的存在感,卻消失在了藥房邊緣。
神識掃過了萬惡淵,在邊緣傳送陣處,察覺到微弱的劍氣。
“跑出去了。”
宿聿嘀咕一聲:“看來傷好全了!
“墨獸呢?”宿聿問。
坐在旁邊的活尸搖著椅,嘴邊是齊六給他帶回來的草藥,神醫(yī)谷醫(yī)廬的醫(yī)修們這幾日都沒見他,托齊六送來的草藥更多了,全都是討好外加誘騙,活尸哪懂醫(yī)修們那些小心思,它知道的只有吃,不出去外面玩,還能得到更多好吃的。
最近草藥吃多了,它對宿聿的話也能理解了,“巡山,去了。”
作為萬惡淵的鎮(zhèn)山獸,墨獸平日里要緊跟著宿聿行動,這下宿聿在萬惡淵里,它連跟都懶得跟了,這兩日都在巡視著自己的領地,尾巴越翹越高。
威壓……那夜在紅土森林里,大乘期乃至渡劫期強者的威壓從撕裂的黑洞中傳出,宿聿是明確感受到了身體被壓迫的擠壓感,當時若非狼王勸阻,他再往前走數(shù)步,威壓就足以將他壓得七竅出血。從之前宿聿就得知,修士軀體的修煉重中之重,哪怕他能憑借大量的陰氣越階挑戰(zhàn)宿滄那樣的洞虛強者,本身的弱卻還是弱。
可在墨獸出手后,這種感覺卻有了變化。
萬惡淵的禁制時;\罩在宿聿的身邊,這些禁制從他還是筑基期的時候就存在,彼時能讓他在化神期等強者的身邊周旋且不被發(fā)現(xiàn),當時墨獸的說法還只是說讓他小心為上,莫因過度使用靈眼暴露……而后來,宿聿每次動用靈眼的時候都已經沒去在意這些,本該次次暴露的靈眼,真正暴露的次數(shù)卻屈指可數(shù),有好幾次與黑衣人的博弈中,萬惡淵眾鬼能避開數(shù)多強者的探視,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他想要的位置上。
變化的本身,就是萬惡淵。
史書上對萬惡淵的記載有限,宿聿對萬惡淵的了解大多來自墨獸說漏嘴的某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