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七眸光微怔,在那雙靈眼看過來時,似乎這人身上那股隨性與涼薄少了幾分,更多的是從潛移默化中演變出來的,帶著一種勢在必得。他下意識地問出口:“你想做什么?”
宿聿動也不動,仰著頭,看著高處白骨的墜落。
看不到的景況,化作一次次的落水聲,他的一雙眼睛還在看著滿壁的石刻。
“我想要拆了這個地方。”
第79章 吞噬
魔窟之中。
石壁血痕已經(jīng)蔓延到人高的位置, 狼王將想要跑遠的活尸一把撈起,正欲再伸手去撈前方兩個幼獸時,高處更多的白骨砸落了下來。原先被顧七的驚雷劍撐開的石門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完全大開, 封禁陣紋的兵器失效,平息的魔氣再次暴動席卷,似乎要將高處所有的白骨都卷落。
“石室太小了!”風(fēng)嶺皺眉, “這樣下去我們會被白骨活埋至此!
他現(xiàn)在總算看明白了,上面的天魔陣與這下面的血陣完全相連……兩層殺陣完全疊在此處,他們往上跑也不對,留在原地也不對!
而就在這時候,位于血池中的少年動了。
他身上全是血水,反手的時候掌心中出現(xiàn)了濃重的陰氣。
“等等——”墨獸瞥向宿聿丹田,丹田的位置正釋放出大量的精純之氣,原凝結(jié)在丹田上的墨靈珠虛影碎開了一個, 龐大的精純陰氣充斥在宿聿的體內(nèi),順著他的經(jīng)脈一下傾泄出去,“你又把萬惡淵當(dāng)陣眼,你想——”
墨獸話未說完時,它注意到了丹田中的異樣。
丹田里的異樣還未完全停止,陰氣不止是往經(jīng)脈外的方向傾出,還有一些竟然涌入了那個圖騰靈眼中。陰氣循著靈眼的圖騰輪轉(zhuǎn), 繁復(fù)的圖騰紋路像是被一一點亮,墨獸忽然意識到什么, 這個人不是在用萬惡淵作陣眼布陣,而是在動用他丹田之中的靈眼。
寄居在這小子丹田以來, 它跟這靈眼相處許久,也是見著這靈眼是如何一步步擴充直至將要布滿宿聿的丹田。
可平日里這靈眼的存在感很低, 像如今這樣大規(guī)模的運轉(zhuǎn)還是第一次見,這人想要動用靈眼做什么?
四周的血水被這股龐大的陰氣震蕩而開,顧七不禁退后半步,他第一次從這個人身上感覺到這種陰氣,遠比他探查對方脈象時感受到的更悠長,縱使早就知道此人是以陰氣為本的修士,卻未曾想居然有如此濃重的陰氣……只是這人想要干什么?
“上面!”狼王的聲音出現(xiàn)。
高處還有骨頭在掉落,顧七神色微變,驚雷劍揮出的劍訣劈碎了少年頭上的白骨。
他凝目看了眼站在血池中的少年,握著驚雷劍的手緊了幾分,得給他護法。
張富貴看著上方的石門墜落,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道長這是在破陣嗎?”
風(fēng)嶺緊緊皺眉,“關(guān)鍵這陣……很難破!
這里是兩層殺陣,上一層的天魔陣他們先前努力了數(shù)日也只是簡單阻截,這下面以血為紋的陣法更是完全看不出底細(xì),若這兩層完全接連起來,只會比天魔陣更難以對付。邪陣與其他陣法不同的地方,就是陣中會帶著更加濃重的殺氣,破陣者面對的可能不止是難以捋清的陣紋,還更有可能會面對此地積怨不散的尸骨血靈。
風(fēng)嶺腦中已經(jīng)想過現(xiàn)世各種陣修,無法想象這其中布陣者是誰。
魔窟的主人遠比他們想象中更強大,這可不是先前的巨人樹或者不見神明,只要將靈脈挖了便可阻截它們的威力……此地殺陣的主人已然將所有生路掐斷,想要破陣就得將此地所有陣紋完全破壞,可他們沒有時間了!
這時候,連接石室與天魔陣的石門劇烈地震動起來,在血陣的沖擊下直接崩解。
石門殘骸朝著宿聿墜去,萬惡淵眾鬼的心一下懸了起來,下一刻幾道雷馳迅走的劍光越到宿聿的上方,剎那之間,所有的石骸被劍訣碎成了粉末,顧七退后數(shù)步,劍訣接二連三地玄立在宿聿身周,擋住了上方落下的所有石塊。
墨獸已經(jīng)沒空去思考這破地方與宿聿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針對靈眼也好,這人曾經(jīng)破解過也好,現(xiàn)在都不是關(guān)心這些時候,而是他們再不往外逃,就要被兩重殺陣圍堵!
墨獸厲聲道:“兩個陣法沒辦法同時破掉的,得去往最外層的殺陣。”
“我想辦法帶你出去!
“我見過這里的陣法,推演過。”
宿聿道:“也逃出去過!
宿聿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仰著頭,那些逐漸清晰陣紋全部涌入了他的識海當(dāng)中。
丹田的靈眼轉(zhuǎn)得越來越快,眼前的陣紋就像是在他的腦海里重構(gòu)再筑,最終組成他所熟悉的模樣,魔氣爭先恐后地往他的方向涌,像是挑撥或者宣戰(zhàn),識海里更陰冷的記憶一點點地蔓升上來……宿聿全然不顧,他看著那些試圖混淆或者左右他情緒的魔氣,腦中不斷地推演,拆解著出現(xiàn)在面前的陣紋。
混亂的記憶中,穿著黑衣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眼前,光怪陸離間他被拽著往前走,一下推進了牢籠里。
‘捉住了啊!
‘主上說了,他是下一個!
‘小心點,他是個陣修。’
‘放心吧,此地的禁制主上都是針對他設(shè)立的……’
‘天生靈眼又如何……這雙眼睛最后也是獻給主上!
‘居然還沒瘋,這么多魔氣都沒逼瘋他嗎?’
牢籠中厚重的門被關(guān)上,套上了枷鎖,很多人的聲音接連涌了進來,他抓著牢籠的門,于千年前就已經(jīng)把此地的陣紋深烙在了眼中,他被關(guān)押在這很長時間,長到他足以把這里的陣紋都記憶下來,長到他曾因為洞悉陣法過度地使用眼睛……所有種種,經(jīng)年累月間留刻在他記憶里。
‘?dāng)r住他!’
‘他怎么出來啊——’
‘不能讓他逃出去!’
原來這么熟悉,這陣法被他破解過。
他曾從這個陣法中逃出去……
宿聿抬頭,所有的陣紋印在他的腦中,重構(gòu)成新的模樣,覆蓋在這里的殺陣何止兩層,千年之前留在此地的陣法至少上百層,每一道都是要防住他,只是現(xiàn)在僅僅剩下這些而已。
萬惡淵里,被沉雨瞳搬至鎮(zhèn)山碑附近的兵器架震動著,架上的兵器像是受到指引,下一瞬直接從萬惡淵里飛了出去。
疾馳而出的兵器被陰氣調(diào)動,飛馳著旋繞在宿聿的身周,寒刃鋒芒,刀尖對準(zhǔn)了石室里的壁畫,眨眼之間就在壁畫的陣紋上插出了一排橫刃。
墨獸能感受到四周陰氣的存在,在刀刃飛出的同時,少年的腳下陣紋正在往外衍生,他動也沒動,無數(shù)的陰氣從他的體內(nèi)衍散而出,金丹期的軀體再次承受著大量陰氣的輸出,陰氣在魔氣的席卷中竄動著,如游龍走在血水間,劃開之地將血水隔出橫溝,在地面刻出了深刻的陣紋。
這遠比在對付不見神明時的速度更快,彼時是利用萬惡淵繪刻隔靈的陣法……而現(xiàn)在這人居然敢在魔氣如此肆虐的地方強用陰氣與天魔陣抗衡。
“這么龐大的陰氣,他撐得住嗎?”風(fēng)嶺驚愕。
墨獸冷聲道:“撐不住,最多半炷香,他的身體就會完全崩裂!
金丹期也撐不住,這跟揍不見神明的時候是兩回事。
秘境的時候,這人還知道將萬惡淵當(dāng)做陣眼,那時候他最多就是作為輸送陰氣的紐帶。
而現(xiàn)在陣眼在他丹田,萬惡淵根本沒辦法給他擔(dān)風(fēng)險……更何況這四周的魔氣還在往他的身體里擠。
墨獸:“宿聿!”
“閉嘴!彼揄矃柭暤。
不見神明:“你被吼了!
墨獸:“要你管!”
但是被吼的時候它居然舒服了一點,從進入這個魔窟以來這人態(tài)度就很奇怪,已經(jīng)很久沒吼過它了。吼它一聲,說明這小子還沒被魔氣影響到神智全無的狀態(tài),好事!
魔窟內(nèi),血水已經(jīng)完全覆蓋了石壁,清晰的血印與高處的天魔陣接連在一起,無數(shù)的魔氣被陣法所操控,竟然與外界那魔氣凝成的風(fēng)刃相似,刀刀致命逼近。顧七布在宿聿身周的劍訣被一下摧毀,疾馳的風(fēng)刃割開了宿聿的手臂。
顧七猛地抬頭,這里的陣法連接的不止是兩層殺陣,懸崖之下那個殺陣也連接在一起了。
這個天魔陣能影響外面那么多地方,又是三重殺陣,很顯然這地方雖然被廢棄了,卻未被完全廢棄,此地魔氣能受到外界的引動,將這陣布在這種廢棄之地,就等于放了一個隨時可以動搖啟靈城與仙靈鄉(xiāng)的棋子。這里的陣法絕無可能那么簡單,不斷外延的魔氣,與三百多年前極北魔淵那么相似……有人想利用這陣法做什么。
更多的劍訣落下,顧七的驚雷劍化作雷影,將襲至宿聿面前的風(fēng)刃全都掃飛,但這樣下去不行……他微微蹙眉,偏頭就看到宿聿的頸側(cè)皮膚已然皸裂,血從他的脖頸流落,與當(dāng)時從宿家秘境出來的時候一模一樣,這人的經(jīng)脈裂開了。
風(fēng)嶺喊道:“三重殺陣了!”
兩重殺陣已經(jīng)夠嗆,這陣法竟然是三重殺陣連在一起……這背后的布陣者也太恐怖了!
顧七正欲阻止對方,卻看到對方那雙眼睛時停住了動作。
……金絲在眼中流轉(zhuǎn)著,那人也未曾眨一下眼睛,似乎要將所有都納入眼中。
看來還得護著他。
顧七斂去眼中異色,驚雷劍化作無盡的劍影,完全立于宿聿的身側(cè)。
宿聿似乎注意到什么,偏頭看了顧七一眼。
始終觀察著宿聿的墨獸見到丹田中靈眼的異樣,突然反應(yīng)過來,
原來如此……所以他才如此使用陣眼。
這小子,是在利用靈眼,在陣法變動的瞬間同時阻截——
一把把飛刀從萬惡淵中飛出,在陰氣的驅(qū)使下寸寸扎進了血陣之中,天魔陣在變動,宿聿操控的刀器也在變動,墨獸驚愕地看著,這小子是全靠技巧在推演分析,他的實力沒有達到能駕馭那么多陰氣的時候,可他的腦子很快,甚至越來越快,快到要跟上天魔陣的速度。
跟天魔陣比速度,瘋了嗎!
墨獸咬咬牙:“兵器不夠!沉雨瞳去煉……時間不夠的,把淵里鋒利的東西都拿出來。”
萬惡淵眾鬼一怔,立馬行動起來。
鎮(zhèn)山獸大人慷慨了!淵里的東西可以隨便拿!
狼王看著遠處兩個身影,活尸從他的保護范圍中跑了出去,它低著頭,似乎能感應(yīng)到地面深處屬于它尸骨的氣息。
下一瞬,它的身體在魔窟內(nèi)變成了巨獸模樣,半人半獸的狼身獸爪變得巨大,一伸手就穿破了石板地面。
顧七注意到狼王的動作,持劍的手微變,避開了狼王:“你這是……”
萬惡淵里,風(fēng)嶺反應(yīng)過來:“狼王想要破壞掉陣眼!
就像指引他們挖開白骨池,狼王意識源自它的埋骨,它知道自己的骨頭在哪。
張富貴:“可是這樣的話……”
沉雨瞳道:“狼王會死,或者是意識消亡!
以這此地魔窟主人的想法,若多年之前隱月狼骨煉制成功,就不會隨意丟棄在此間。
這說明狼王是個失敗的產(chǎn)物……而能在被丟棄后蘇醒,應(yīng)當(dāng)是隱月狼天生的特性,隱月狼千面萬象,最擅長的就是融于各種氣息,因著這種特性,它可在埋骨之地蘇醒,如若它的尸骨被完全破壞了,狼王留存在世間的意識也會完全消失。
地面被刨開了一個洞,似乎影響到了天魔陣。
魔氣凝結(jié)成刃,瞬間將狼王的爪子割得鮮血淋漓。
狼王意識很清醒,其實只要到更深處的地方,它可以直接破壞掉它的尸骨,以此陣為核心的所有應(yīng)當(dāng)也就能隨之解決。它本就在數(shù)千年前死去,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只不過是因為后世人的詭計,現(xiàn)今它意識清醒,知道解決問題的關(guān)鍵其實還是在它的尸骨之上。
想要破壞此陣,到底還是需要破壞掉陣眼。
與其讓這兩只幼獸冒險,作為長者,它其實有更快的方法去解決這個問題。
只是原想著死后尸骨能夠長眠安樂,卻未曾想有朝一日需要它自己動手毀掉自己的尸骨。
忽然之間,一只孱弱的人族的手?jǐn)r在了它的面前,那只手搭在它身上幾乎沒有用多少氣力,卻一下阻止了它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