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走進(jìn)去, 見到的是一個穿馬甲褂清癯的老頭,盤膝坐著,正在專注地吹著眼前的那杯清茶, 長得就像日本漫畫里面那種練龜派氣功的。
聽見腳步聲, 他抬起頭來掃視了明溪一眼。
那眼神,相當(dāng)高深莫測。
“趙明溪?過來坐!
聲音也透著一股老年人的威嚴(yán)。
明溪趕緊讓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走過來坐下,小心翼翼地和他套近乎:“爺爺,您好!
“誰是你爺爺?”老爺子瞟了她一眼,嗤笑一聲。
臉上的皺紋溝溝壑壑都寫滿了不滿。
明溪:“……”
說實話,真的好嚇人。
明溪來之前做好的心理準(zhǔn)備頓時全面崩坍。
這老頭雖然穿著隨意, 但是身上有種上位者的氣息,無形之中就給人非常大的壓迫感,被他盯著,肩膀上就像是壓著千斤重的鼎一樣。明溪一個小姑娘在他面前實在是嫩了點。
明溪低下頭去,心想,完了, 接下來是不是要甩錢了。
她要怎么應(yīng)對,是哭著寧死不從, 還是先拿了錢, 回頭再和傅陽曦說。
然后就聽老爺子道:“要嫁進(jìn)來了才能叫爺爺, 現(xiàn)在按照禮節(jié)只能叫傅爺爺。你和傅陽曦一樣就是不懂禮節(jié)!”
“……”
明溪:???等等?嫁進(jìn)來?
——誰嫁?
嫁給誰?
這進(jìn)展是不是太特么快了?
老爺子又道:“之前沒見過, 但是老爺子我一直對你很好奇,你們從桐城回來的時候,傅陽曦就爬到假山上去說就是喜歡你,我要是敢動你,他立馬跳樓!
明溪聽著忍不住勾起唇角, 原來早在那個時候傅陽曦就……
她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聽老爺子又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我當(dāng)時就覺得他腦子有坑,居然還單相思,簡直不配做我傅家的人!氣死我了!幸好最后把你這小姑娘拿下了,不然我這老臉往哪兒擱?!嘿,想我當(dāng)年可不輸給他,我追起人來那也是全城為我傾倒——”
說著老爺子望著窗邊,就開始回顧起了自己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眉宇之間頗有幾分得意。
明溪:“…………”
等等,姓傅的人腦回路是不是都有點問題?
錢呢,不甩錢嗎?
她幻想中的九千萬直接就泡湯了?
半小時后。
明溪還在木著臉聽老爺子嘮嗑,一心只盼望傅陽曦早點來解救她。
好不容易老爺子有點口渴,讓人換茶,趁著他喘氣的功夫,明溪趕緊道:“我以為您來,是來趕我離開傅陽曦身邊的。”
老爺子喝了口茶,嫌太燙,嘶了一聲,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你們這些年輕人都偶像劇看太多了吧,傅氏是做生意的,又不是黑手黨,還以為我要給你幾百萬離開我孫子吶?幾百萬很難賺的好不好?憑什么便宜你個小丫頭了啊?”
明溪:“……”
她想多了,她還以為至少有九千萬,原來老爺子幾百萬都沒打算出。
不愧是精打細(xì)算的生意人。
在下佩服。
老爺子的算盤敲得叮當(dāng)響:“我要是逼你和傅陽曦分手,那小子肯定又要造作,還不知道會損失我?guī)装偃f,我還得給你幾百萬,那四舍五入就是虧了一個孫媳婦加一千多萬。完全是賠本生意!而且,除了你,他整天腦子有坑一樣,誰肯要他呢?”
明溪:“……”
“但是呢,你要是嫁進(jìn)來,憑借你的腦子,應(yīng)該可以為傅氏創(chuàng)造更多財富。那可就是我賺!”老爺子繼續(xù)沉吟道:“我看過你的成績,一開始的確是很差勁,可你現(xiàn)在既然考到了全省第三十五,那么就說明你腦子還算好使,至少比傅陽曦那小子好使——這樣,你要是決賽之后能拿到全國賽的金牌,我直接送你出國讀書怎么樣?學(xué)費(fèi)生活費(fèi)一切費(fèi)用全都由我老爺子掏了!”
明溪:“……出國?”
完了,重點來了,難道是要把她發(fā)配到哪個邊疆國家?
“對啊,你和傅陽曦一起去,在國內(nèi)讀大學(xué)也可以,我看你們最好是國內(nèi)讀兩年,國外讀兩年!
明溪:“……”
您想得可真夠長遠(yuǎn)的。
老爺子打完算盤,又盯著明溪的臉仔細(xì)地看。
明溪被他盯得發(fā)毛:“又怎,怎么了?”
老爺子道:“你剛才進(jìn)來時穿鞋一米七,這個身高的女孩子足夠了。你的五官長得也不錯,基因尚可——你沒整過容吧?”
明溪:“…………”
明溪感覺自己不是來見長輩的,而是砧板上的魚肉,正在被傅老爺子那雙宛如x光一樣的生意人的眼睛全方位評估。
明溪忍不住問:“傅家就不需要聯(lián)姻之類的嗎?”
電視劇里不都是這樣演的?
到了這個時候就該出現(xiàn)一個未婚妻白蓮花調(diào)劑一下劇情了。
老爺子嗤笑一聲,道:“你覺得傅氏今天這個位置,還需要聯(lián)姻嗎?”
老爺子仿佛覺得明溪瞧不起他們傅氏偌大的基業(yè),又開始給明溪科普傅氏總共有哪些產(chǎn)業(yè),資產(chǎn)花幾十輩子都花不完。
明溪現(xiàn)在有點懷疑老爺子是平時沒人聊天,逮著自己就使勁兒吹。
“聯(lián)姻倒也不是不可,但是我那孫子聽你表白一下就摔斷腿,要是和你分手,肯定要跳樓,他一跳樓股價就會崩盤,我讓人計算了一下財產(chǎn)損失,評估起來還是不聯(lián)姻的好。你能帶來的價值其實也不比聯(lián)姻少多少。”
明溪:“…………”
確定完畢,真的腦子有洞。
明溪被老爺子拉著足足談了兩小時的話。
日料已經(jīng)吃完了,茶也喝了三四壺。
眼看著還沒有結(jié)束的跡象,明溪整個人都要虛脫。
但她不能當(dāng)著老爺子的面表現(xiàn)出來,她變坐姿為跪姿,悄悄地用拳頭捶自己的小腿,想讓自己放松點。
傅陽曦頂著寒風(fēng)臉色鐵青地沖進(jìn)來,看到的就是這副模樣。
老爺子在那里咄咄逼人,不知道又在叨逼叨什么。
而小口罩面色慘白地跪在他面前。
聽特助說小口罩已經(jīng)進(jìn)去兩小時了。
老爺子逼著她跪了兩小時??
草!
這和容嬤嬤扎針有什么區(qū)別?!
傅陽曦臉色一變,面如寒霜,立刻就沖過來把趙明溪抱了下去:“怎么樣,有沒有事?”
老爺子:?
明溪:?
傅陽曦讓趙明溪站穩(wěn),摸了下她的臉,確認(rèn)她身上沒有針孔之后,一把把她拉到他身后護(hù)住。他扭頭瞪向老爺子,憤怒道:“您有本事沖我來,背后玩陰招算什么?我有沒有說過您要是敢動她,我就——”
“你就從樓上跳下去?”明溪在他身后莞爾。
“你怎么知道?小口罩,你別怕。”傅陽曦繼續(xù)與老爺子對峙,咬牙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萬望您以后不要再出現(xiàn)在趙明溪面前!
老爺子氣得高血壓直線往上飆,“啪”地一下拍桌子站起來:“威脅我??你看看我受不受你威脅?小兔崽子我今天非揍死你不可!!”
說著老爺子就到處找揍人的家伙。
明溪驚呆了,這還真打啊?
她趕緊攔住,對傅陽曦道:“我真的什么事也沒有!
傅陽曦憤怒到眼眶通紅:“他讓你跪了兩小時你還什么事也沒有?你跟我走!
說著傅陽曦拉著明溪轉(zhuǎn)身就走。
場面一片混亂。
老爺子在后面摔杯子。
明溪暈頭轉(zhuǎn)向,被傅陽曦拉出日料店,還不忘解釋一句:“我真的什么事也沒有,你爺爺什么也沒對我干,我就是坐得腿酸,跪起來休息會兒。不然你看見監(jiān)控?”
傅陽曦不大相信:“我爺爺是什么人我清楚,對我非打即罵的,怎么會不欺負(fù)你?他不是為了把你從我身邊趕走,他找你干什么?”
明溪神色古怪道:“他問我整容沒,好像是在推算我們后代的基因。”
傅陽曦:“…………”
好說歹說,傅陽曦總算是相信老爺子沒對明溪干出什么事情來。他在明溪的勸告之下,沉著臉回去對老爺子道歉,但是老爺子早就氣冷抖,坐車上高速回去了。
明溪現(xiàn)在算是見到了,傅陽曦的爺爺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就完全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概括出來的人。
兩人從日料店出來,走在街邊。
明溪問:“你剛才說老爺子對你非打即罵,為什么?”
傅陽曦才察覺自己一不小心說漏嘴,神情不大自然,道:“沒什么,就是作為男孩子嘛,皮了點,難免會被爺爺收拾!
他對老爺子的心理很復(fù)雜。
老爺子說對他好吧,但是有時候看他的眼神又真的咬牙切齒的,見他做錯了事,會把他往死里揍。
但是說厭惡他吧,好像又不至于,十三歲那年,老爺子一開始是想將他送出國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也算是保護(hù)他,這樣的話,便完全不用面對接下來的爛攤子了。
而且他也能確定,老爺子從未考慮過傅至意,從來都確定繼承人會是他。
他之所以只跟小口罩提起過老爺子,是因為十三歲之后,他待在老爺子身邊長大,也就只對老爺子最熟悉。
明溪又問:“你的腿完全好了?”
“是,完全好了,好得是不是很快?”傅陽曦張開手臂,將明溪抱著舉起來走了兩步。
路人紛紛看來,明溪簡直臉頰發(fā)燙,捶了他一下。
他才將明溪放下,得意道:“這叫什么,英雄的勛章,孔武有力!
明溪:“……這個詞真的和你不搭謝謝!
長著一張美少年的臉,成天想的凈是行軍打仗的糙漢子的事。
這就是男孩子嗎?
許久沒見,兩人都克制不住思念的蔓延。
但是小小分開了一段時間,都有點害羞。
傅陽曦牽著明溪的手,帶她去自己停放車子的地方,打開后備箱給她看自己給她帶來的東西。
“幾件從家里帶過來的衣服,羊毛襪和雪地靴也買了新的,這是兩頂毛線帽,最近太冷了,你照顧好自己,不要把我家小口罩弄感冒了!
說著傅陽曦就把標(biāo)簽暴力一扯,隨手將標(biāo)簽丟進(jìn)后備箱,將毛線帽戴在了趙明溪的腦袋上。
他兩只手捧住她腦袋,往下扯了扯,將她玲瓏有致的耳朵也包裹了進(jìn)去。
感覺挺合適。
他翹起嘴角:“看來對你的頭圍預(yù)測準(zhǔn)確!
明溪本來感覺心中一陣溫暖,聽到“頭圍”兩個字就忍不住怒道:“你什么意思,嫌我腦袋大?”
傅陽曦揉了揉趙明溪的頭頂,“嗯哼”一聲,得意道:“那確實不是很小!
明溪踹了他一腳。
傅陽曦又從車子里翻出更多的東西:“還有暖寶貼,紅糖——”
后面的他說不下去,耳根已經(jīng)“唰”地一下紅了。
明溪臉頰發(fā)燙:“傅陽曦,對著日歷數(shù)著我的日子呢,你怎么知道我哪天來大姨媽?”
傅陽曦怒道:“你以為我想知道啊,還不是你自己弄臟了床單,第二天早晨偷偷摸摸起來洗?!”
害得傅陽曦當(dāng)時面紅耳赤了好久。
他在來之前告誡了自己一百遍要酷,要冷,要帥,要拽,但是還是沒控制住,惱羞成怒道:“我不是故意窺探你的**的!”
明溪快笑死:“本來以為你是校霸男友,怎么感覺現(xiàn)在一股爹味兒。不過我也記起來了,剛認(rèn)識不久你就送我兩床大棉被,還有內(nèi)衣,一打開就掉在圖書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變——”
明溪話沒說完,被傅陽曦的掌心輕輕捂住了嘴巴。
時間忽然靜止。
傅陽曦猛地將她拉進(jìn)懷里。
他低著頭,下巴擱在她脖頸上,緊緊抱住了她。
他一只手按在她后腦勺上,像是恨不得將她揉進(jìn)骨子里。
聲音在寒風(fēng)中有點啞。
“小口罩,我真的想你了。”
傅陽曦羽絨服外套敞著,明溪的臉頰貼在他的黑色毛衣上,感受到毛衣的癢,同時也感受到他狂有力跳動的少年人的心臟。
撲面而來的溫暖。
撲面而來的歡喜。
正值黃昏,車水馬龍。明溪的臉被埋在傅陽曦鎖骨處,什么暮色也看不見,唯獨看見他的血液順著他的血管朝他的心臟流淌而去。
“我也是。很,非常,特別。”
“想你!
明溪閉上眼睛,回抱住了他。
把東西送回酒店后,兩人也餓了。
明溪不喜歡吃日料,再加上老爺子存在感太強(qiáng),給她太大的壓力,于是她在日料店根本沒吃什么。
剛好傅陽曦一路開車過來也什么都沒吃。
兩人便上大眾點評搜索了下,找了家面館坐下。
剛坐下來一個小男孩就來強(qiáng)迫兩人讓位,纏著明溪的腿不放開。
傅陽曦拳頭的硬,不分老幼/男女。
他頓時臉色就拉了下來,漆黑眉梢警告性地挑起:“干嘛呢,小屁孩,旁邊那么多位置,非得來搶我們的?”
“你們靠窗!”小孩嚷嚷道:“我要坐靠窗的位置!”
傅陽曦冷漠臉,繼續(xù)校霸臉涮筷子:“然并卵,是我們先來的。”
旁邊走來一中年胖子,怒道:“你這高中生怎么回事,我家有小孩,讓著小孩一點不行?”
“就你家有小孩兒?”傅陽曦冷哼一聲,站起來,朝對面的趙明溪一揚(yáng)下巴:“介紹一下,這我家小孩兒!
明溪:“……”
中年男人:“……”
這特么可真夠不要臉的。
中年男人見傅陽曦腿長個也高,站起來鶴立雞群,一看就能打,氣場便弱了幾分,嘀咕了幾句:“走,去別的座位!
小男孩哇地一聲哭出來,被中年男人拎著走了。
傅陽曦繼續(xù)涮筷子,明溪忽然想到什么,她和傅陽曦還沒有合照呢,于是她轉(zhuǎn)過身,趁著傅陽曦不注意,道:“抬頭!
傅陽曦茫然一抬頭。
明溪舉起手機(jī),捕捉到瞬間,將兩人同框拍了進(jìn)去。
本來她還以為傅陽曦會介意隨隨便便被拍照。
誰知傅陽曦耳根卻克制不住的紅,甚至有幾分洋洋得意:“不要偷拍,我允許你光明正大地拍!
明溪:“……”我本來就是光明正大地拍好嗎?!
拒絕臭屁腦補(bǔ)。
明溪前幾天在集訓(xùn)當(dāng)中看到了一個名字:傅至意。
要不是這個名字突然冒出來,明溪都快把這個可蹭氣運(yùn)排行榜上第三給搞忘了。
明溪問了集訓(xùn)老師,才知道傅至意是其他市的學(xué)校過來集訓(xùn)的競賽選手。
他前段時間從國外轉(zhuǎn)學(xué)回來,好像是一開始打算轉(zhuǎn)進(jìn)a中,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后來卻轉(zhuǎn)進(jìn)了別的學(xué)校。
和傅陽曦說話的時候明溪提起這個人。
傅陽曦立即就皺起眉。
明溪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難道有什么豪門辛秘?便問他:“你和他不和?”
“倒也不至于不和!备店栮貖A了一塊牛肉放在明溪碗里,道:“事實上我們見面很少,我覺得他——討厭又可憐,總之是一些家里面裹腳布一樣的事情,小口罩,你不會想知道的。”
傅至意是私生子,性格說不出的怪。對傅陽曦而言,他還是個冒牌貨。
但是這好像也不能怪他,因此傅陽曦也沒找過他麻煩。
并且,因為傅至意一直待在國外的緣故,兩人撞見次數(shù)也很少。
明溪便也沒有多問,她覺得慢慢自己總會知道的,等傅陽曦愿意主動告訴自己那一天。
兩人吃完面后,已經(jīng)八點了。
明溪已經(jīng)出來整整四小時,還有一堆試卷沒做,她還得回去自習(xí),沒有更多時間能抽出來陪傅陽曦。
傅陽曦雖然看起來囂張跋扈,但是在這些事情上總是遷就明溪。
他便把明溪送到樓下。
分開好長一段時間,只相聚兩小時就又要分開,兩人內(nèi)心都是無窮無盡的失落。抱了一抱,又親了一下,傅陽曦才目送明溪上了樓。
明溪上樓很久之后,傅陽曦還仰著頭,又過了很久,他才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中。
傅陽曦覺得這才剛分別自己就已經(jīng)開始想她了。都說男人很少有思念的情緒——他怎么回事?他感覺自己眼睛都紅了!
這不科學(xué)!
一定是錯覺!
接下來的集訓(xùn)。
明溪繼續(xù)忙得天昏地暗。
偶爾晚上和傅陽曦打打視頻。
一開始明溪和傅陽曦視頻的時候還會特意洗個頭,但是后來一來學(xué)習(xí)太累了,不可能天天洗,二來在一起久了也就習(xí)慣了。
就干脆懶得洗了。
反正傅陽曦好像對她死心塌地得很,不會嫌棄她不洗頭。
就在集訓(xùn)的某一天,明溪在走廊上放風(fēng),忽然見到傅至意從隔壁班走出來。傅至意長得和傅陽曦并不像,他看起來比傅陽曦要拘束、儒雅很多。
他朝樓下走去。
明溪忽然發(fā)現(xiàn)樓下車子前等他的那位妝容精致的美人有點眼熟,何止是眼熟……
等等,那不是——?
明溪迅速搜索了一下。
心里一驚。
她發(fā)現(xiàn)自己沒看錯,那是傅陽曦的母親。
在傅至意朝于迦蓉走過去時,于迦蓉立馬高興起來,一臉關(guān)愛地看著傅至意。她拍了拍傅至意的腦袋,把什么吃的遞給他,還給他披了件外套,然后拉著他上車。
明溪心里頓時有點古怪,傅陽曦的母親和傅至意應(yīng)該不算太親近的關(guān)系吧,但是她對傅至意怎么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
明溪站在二樓,樓底下的傅至意好像也注意到了她,抬起頭來朝她看了眼。
明溪本來等著從傅陽曦那里一點點了解豪門辛秘。
傅陽曦不想說的,必定有他不想說的原因。
但是她心里又實在是撓心撓肺。
這件事像是一塊魚刺一樣,讓明溪如鯁在喉。
姜修秋反正是不打算告訴她,明溪打算找傅至意問問。
一開始她以為傅至意很難接近,但沒想到傅至意和傅陽曦完全是相反的兩個性格。
傅至意整個人看起來都有點壓抑,仿佛心里藏著一大堆事兒般。
于迦蓉總共來接了他三次,他每次回來時看起來心情都很糟糕。
集訓(xùn)的二十多天里,明溪時不時探問傅至意兩句傅陽曦過往的事情。
一開始傅至意根本不怎么搭理她——可能是覺得她是傅陽曦的女朋友,而他本來就與傅陽曦關(guān)系很一般,沒有義務(wù)去解答她的問題。
但是在于迦蓉第三次送他回來后,傅至意的口終于被明溪撬開了。
明溪見他一個人買了一堆飲料回教室喝啤酒,有些奇怪地道:“你是不想和曦哥的母親出去嗎?如果不想的話,直接拒絕不就可以了嗎?”
傅至意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我想啊。”
這一晚傅至意可能實在太過苦悶,喝多了以后倒了一些苦水。
明溪所聽到的,是他的角度的故事。
很荒唐的是,他和死去的傅之鴻十八歲那年的長相極為相似,這么多年來,傅陽曦的母親便一直借著他活在夢里。
于是明溪便從傅至意的寥寥幾句側(cè)寫當(dāng)中,對十三歲的小傅陽曦驚鴻一瞥。
她看見了小時候的傅陽曦是如何從野狗堆中遍體鱗傷地掙扎出來,在警戒線之中倉皇地被推搡來去,被揪著問哥哥和父親呢。又是如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把另外一個人當(dāng)成已故之人的影子,徹底背棄了自己。
更看著下著大雨,傅陽曦還未從陰影中掙脫,便去警察局做筆錄,一遍遍在刺目的燈光下回憶噩夢。
……
一幕幕冷色調(diào)壓抑的畫面宛如走馬燈般劃過。
傅至意的話甚至只是簡單敘述,沒有任何詞匯描述。
但是當(dāng)晚的明溪徹夜難眠。
她的胸腔中住進(jìn)傅陽曦的那一塊兒仿佛在發(fā)出細(xì)微的嗡鳴。
明溪腦子里從頭到尾閃過與傅陽曦相識以來的所有細(xì)節(jié),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鮮活明亮,少年在風(fēng)里嬉笑怒罵。她以為她已經(jīng)足夠清楚傅陽曦,可是還有很多事情是她不清楚的。
而現(xiàn)在細(xì)細(xì)思去,很多事情都明了了。
為什么他見到狗的時候會像變了個人一樣,眼神一瞬間墜入噩夢。
為什么他總是難以入睡。
為什么他身上經(jīng)常帶傷。
明溪輾轉(zhuǎn)反側(cè),回憶起那次他脖子上的傷口,玻璃劃傷,幾厘米長,雖然細(xì)微、不深,但是被割開的一瞬間該有多疼。
他身上的傷疤已經(jīng)痊愈了,但是這一刻,卻在明溪的心里連根拔起。
明溪心里生疼。
明溪沒有辦法緩解自己的這種難過。
這一晚,明溪在大半夜哭得稀里嘩啦。
傅陽曦打來的視頻她沒接,以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根本接不了,只怕一接就會暴哭,傅陽曦可能一小時內(nèi)就會趕過來。
她只淚眼朦朧地回了一條信息過去,說自己睡了,明天回學(xué)校見。
最難過的事情莫過于,這一切傷口都已經(jīng)過去,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十八歲的、靠著自愈能力已然恢復(fù)了傷口的傅陽曦。
然而十三歲的冬夜里那個狼狽逃竄的小傅陽曦,再也無人能安慰。
趙明溪無法穿越回過去,無法在那個時候牽住傅陽曦的手。
明溪心口疼得一塌糊涂。
她睜著眼看著天花板,外面的天光一點點亮起來,而她只想盡早、盡早見到傅陽曦。
第二天是周末。果不其然,明溪的眼睛就腫成了核桃,她用冷水敷了很久也沒用,就只能這么坐大巴車回去了。
傅陽曦的身形高挑,寒風(fēng)當(dāng)中,她一眼就看見傅陽曦在校門口等她。
一見到她下來,傅陽曦拎過她的行李,就發(fā)現(xiàn)了她神情有異。
“你哭過?”傅陽曦敏銳地道,下意識看向不遠(yuǎn)處的沈厲堯。
沈厲堯拎著行李,冷著臉下來,回視了他一眼。
傅陽曦一點就炸,眉梢頓時挑起。
明溪趕緊把他拉到一邊,道:“不是哭過,就是昨天吃了麻辣燙,太燙了,辣得掉眼淚,我也是沒用,今早起來眼睛就腫了!
傅陽曦半信半疑,但是他在集訓(xùn)里有認(rèn)識的人,也沒聽說像上次集訓(xùn)一樣,有人欺負(fù)小口罩。難道真是吃麻辣燙掉的眼淚?
明溪道:“不說這個了,不是說今天去你爺爺?shù)睦险燥垎幔俊?br />
兩人前幾天打視頻的時候說過,上次傅陽曦的爺爺來,和傅陽曦吵了一架,鬧得不歡而散,事后傅陽曦才知道老爺子對明溪沒什么惡意。
傅陽曦這人雖然倔脾氣,但倒是勇于承認(rèn)錯誤,于是就給老爺子道了個歉。
老爺子氣總算消了,讓兩人一塊兒過去吃頓飯。
明溪便跟著傅陽曦過去。
小李開車。
路上傅陽曦就察覺到明溪今天有點不對:“你今天有點怪——”
“怎么了?”
傅陽曦看了眼雙手時時刻刻要抱住他,眼神時時刻刻落在他臉上,整個人都時時刻刻掛在他身上的小口罩,俊臉有點紅:“怪黏人的!
明溪:“……”
明溪此時此刻什么也不想說,繼續(xù)將腦袋埋進(jìn)他懷里,安靜地?fù)肀е?br />
傅家的老宅很大,幾乎是明溪在電視上才見過的那種宅院,和蘇州的一些園林舊址有得一拼。
原本明溪會很有心情觀賞,然而今天她只想和傅陽曦回去蜷縮在溫暖的被窩睡覺。
實在太冷了,呵出來的氣都結(jié)成了寒冰。
明溪被傅陽曦牽著進(jìn)了老爺子的書房。坐了會兒后,廚師將飯菜準(zhǔn)備好了,三人過去吃飯。
今天可能是有明溪在,傅陽曦竟然非常難得地和老爺子心平氣和地相處了那么一會兒,還下了幾局棋。
然而還沒吃上幾口,便來了不速之客。
上次明溪在集訓(xùn)外面見到的那個漂亮女人,也就是傅陽曦的母親,于迦蓉來了。
于迦蓉一來,氣氛肉眼可見地僵硬起來。本身老爺子和傅陽曦都是一點就著的炮仗,還得靠明溪在中間勸著點兒,現(xiàn)在空氣則更加水深火熱。
老爺子看起來也不是很喜歡于迦蓉,冷著臉嘀咕道:“你沒事往我這邊跑干什么!
于迦蓉冷笑,看了明溪一眼:“我來看看陽陽談的女朋友長什么樣,我記得他哥哥死前都沒談女朋友,他速度倒是夠快。”
傅陽曦臉色沉了下去。
“你一定要這種時候過來攪局?”
“我來探望你們,你們覺得是攪局?是都希望我死了算了嗎?”于迦蓉不敢置信道,說完,她又看向旁邊的趙明溪,用一種有些怪異的語氣道:“你,叫什么?”
傅陽曦盯著她,整個人神經(jīng)都很緊繃。
平日里可以容忍她在自己面前冷嘲熱諷,但是萬萬不可能容忍她將趙明溪拖下水。
他冷冷將碗筷往桌上一擲,英俊的臉上仿佛浸著寒氣。
他臉上糅雜著與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晦暗與怒意,雙眼盯著于迦蓉:“你想怎么樣?”
明溪下意識看了眼傅陽曦。
傅陽曦伸出一只手,在桌子底下緊緊握住她的。
傅陽曦沒看她,但是意思是——小口罩,別害怕。
兩人十指緊扣。
明溪心臟像是被什么捏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小心翼翼地捧了起來,酸脹到不行。
她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傅陽曦從不提及他的家庭。
因為也像是一灘沼澤。
他怕被她嫌棄。
又或者說,他怕她知道了以后,被她責(zé)怪和丟棄。
“我能想怎么樣,我不是說了嗎,來看看你女朋友!庇阱热貙Ω店栮剡@副護(hù)著那女孩兒的樣子恨得咬牙切齒。
她一直活在過去,為什么傅陽曦和老爺子卻都能繼續(xù)往前走?
憑什么?
傅陽曦一聲不吭,拉起明溪的手就要走,對老爺子道:“我們走了!
于迦蓉一下子就被刺激到了,頓時發(fā)怒:“你給我站住——”
然而明溪還沒聽到下面的話,羽絨服帽子就忽然被傅陽曦拉了起來。
傅陽曦將帽子拉到她頭上戴上,在寒風(fēng)中,用溫暖的雙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點也不想讓她聽見。
他更害怕她聽見那些惡意中傷。
他捂住趙明溪的耳朵,然后等于迦蓉罵完,臉色冷硬地拉著趙明溪迅速離開。
傅陽曦拉著明溪朝院門口走,明溪卻忽然頓住腳步,推開他拽住自己的手。
這一瞬間,傅陽曦呼吸都要停止了,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趙明溪,一瞬間如墜冰窖。
他差點就要以為明溪是因為于迦蓉的話對他生出什么隔閡。
但是下一秒,他就見趙明溪轉(zhuǎn)過身去。
明溪定定看著于迦蓉,于迦蓉也不知道她這是鬧哪一出,皺了皺眉。
趙明溪一字一頓道:“伯母,你這是道德綁架!
于迦蓉怒道:“輪得到你——”
“就是因為背負(fù)太多的情感綁架,所以傅陽曦在這個世界上一點歸屬感都沒有。你不愛他了,但是他卻沒有停止過愛你。所以即便你生病了,他也沒有強(qiáng)制性地將你送去療養(yǎng)院,而是任由你五年如一日將情緒發(fā)泄到他身上。”
老爺子和于迦蓉,以及旁邊的張律師震驚地看著趙明溪。
“可是你是不是忘了!泵飨劬χ饾u發(fā)紅,眼淚一顆接一顆掉了下來。
她為傅陽曦感到委屈,她此刻簡直想嚎啕大哭。
但是她在強(qiáng)忍著,她一定要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
“你是不是忘了,他即便再能承受,也只是一個小孩。他心里像高壓鍋一樣的時候,你看不到,他整宿整宿失眠的時候,你們又看見了嗎?你覺得他看起來沒心沒肺,于是恨不得逼著他和你一起緬懷過去,沉浸在悲痛當(dāng)中,但是你怎么就知道他不難過?”
“傅陽曦是這種人,你不愛他了,他也沒有憎恨你過。他只會不愛他自己!
死寂一片。
寒冷的空氣將明溪的眼淚結(jié)成冰。
或許是被明溪砸下來的眼淚給驚到,又或許是因為她的話,于迦蓉與老爺子臉上都出現(xiàn)了復(fù)雜的表情。
“你們不要他,我要他。”
明溪拉著傅陽曦就往外走。
她很少感覺過這么難過,奶奶去世后,她跪在靈堂的那一天,她以為就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難過了。但是她現(xiàn)在完全感覺到了心如刀絞。她既后悔為什么沒有早點抱住傅陽曦,早點在人群中朝傅陽曦跑過去,又慶幸,現(xiàn)在還為時不晚。
傅陽曦有那么好幾分鐘都沒反應(yīng)過來,他呼吸窒住,呆呆地看著趙明溪拉著他走的背影。
他腦袋一片空白,心臟狂跳。
他知道小口罩現(xiàn)在在哭,因為她不停地抬手抹眼淚。他很少見到趙明溪哭,一次是那次醉酒,一次就是現(xiàn)在。
傅陽曦喉嚨發(fā)澀,心臟仿佛被暖流擁抱住。
很多時候,這個地方,家,對于傅陽曦意味著失序的黑暗。
他不知道下一秒會來臨什么,也不知道下一個夜晚能不能走運(yùn)地睡著。
他踽踽獨行,然后遇到了小口罩,小口罩拉住他,拯救他,將他拍打得蓬松,讓他有陽光可曬。
她是唯一一個維護(hù)他的人。
甚至,她有的時候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站在他身邊,就已經(jīng)能給他足夠的溫暖。
兩人一直走出宅院外。
明溪又抹了下淚水,實在不是她想擦淚水,而是眼淚太洶涌,淌進(jìn)脖子里凍得她哆嗦。
“原來你是哭這個!备店栮厣硢〉穆曇魪纳砗髠鱽。
“過來!备店栮匕阉碜雨厝ィ劬Πl(fā)紅,用拇指將她眼角淚水揩去。
“你眼睛紅了!泵飨。
傅陽曦翹起嘴唇,俊臉囂張欠打,一如既往打死不承認(rèn):“凍的,趕緊上車子,回家去。”
明溪勉強(qiáng)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下一秒又還是忍不住在他懷里哭得稀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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