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越來越大,零星夾雜著雪粒子,雪在臉上慢慢融化,點點涼透進心里。
齊齊格松開了手:“玉兒,你還好嗎?”
大玉兒的眼神是空的:“我好啊,怎么了?”
齊齊格搖頭:“你哪里好了?海蘭珠姐姐成了大汗的側福晉,你不在宮里待著跑出來,除非有天大的事,不然呢,就是你不好了,誰都能明白,是你在那里呆不下才跑出來!
大玉兒癡癡一笑:“你們怎么都那么聰明呢,這世上,是不是只有我傻?”
“玉兒……”
“齊齊格你還記得嗎,我說過,我只要聽話就好了。”大玉兒的眼眸里,連最后一分光芒都消失了,“我真傻,我為什么不聽話。”
寒風呼嘯而來,兩個瘦弱的女人仿佛要被風吹跑,馬場的人趕來,謹慎地說:“玉福晉,十四福晉,眼看著要作雪,這么大的風,實在不好再騎馬,何況還有小格格在,請二位主子早些回城里!
齊齊格便對玉兒說:“我送你和雅圖回宮!
然而馬車沒能往皇宮跑,半道上就狂風四作,鵝毛似的大雪鋪天蓋地地落下來,盛京也終于迎來了隆冬。這一場雪后,一直到明年開春,整座盛京城都會被包圍在白茫茫的世界里。
十四貝勒府依舊靜悄悄的,齊齊格平日里沒少做規(guī)矩,可她這個人看起來并不刻薄,貝勒府里的下人們像是都對她心服口服。
二位庶福晉也是,這么冷等在家門前,見了齊齊格就說:“我們正擔心,商量要不要派人去找您,這么大的雪,可別被困在半道上,您可算回來了!
但她們一見大玉兒帶著孩子再次跟來了,便識趣地想要退下去,齊齊格卻要她們帶上雅圖,幫忙照顧一會兒。
雅圖也樂意跟二位溫柔的庶福晉走,與她們一左一右牽著手,蹦蹦跳跳地說外頭多大的風多大的雪,說等風停了雪停了,她要堆一個全盛京最大的雪人。
齊齊格見大玉兒站定不動,看得出神,上前道:“放心吧,她們會照顧好雅圖,既然來了,就安心歇會兒,你也不能總往我這里來!
大玉兒卻說:“這孩子真好養(yǎng)活,誰帶她都成。”
齊齊格道:“我冷,趕緊進屋吧!
跟著齊齊格往里走,大玉兒心里是明白的,這里雖是齊齊格的家,可她男人是多爾袞,皇太極心里提防多爾袞,一定見不得她老往這里跑。
可是現(xiàn)在,他眼里只有姐姐了吧,看不見她,也就不會管她到底在哪里。
風雪越來越大,呼嘯聲聽得人心驚肉跳,婢女們送來滾燙的奶茶,齊齊格塞了一杯給大玉兒,而她進門后,就這么盤腿坐在窗下,看著透明的琉璃窗外,白雪將青磚紅瓦一寸寸染白。
“奶茶涼了!饼R齊格嘆氣,“玉兒,你這么坐著,腿不麻?”
大玉兒呆滯地轉身,忘了手里捧著奶茶,杯子一滑,全灑在了身上。
齊齊格哎了一聲,命婢女們來幫忙收拾,大玉兒被團團圍住,呆呆地任憑她們伺候。
奶茶滲進衣衫里的,黏膩還帶著腥氣,齊齊格見了便說:“拿我的衣裳換,黏在身上多難受!
婢女們用熱水為玉福晉擦身時,齊齊格在妝臺上找香膏,那是從明朝宮廷來的香膏,不知多爾袞怎么總有法子弄這些東西。
順手翻到了收著干花瓣的匣子,想起了那天讓海蘭珠泡澡,想起了那晚皇太極來,可他走的時候,分明是怒氣沖沖,大汗和海蘭珠姐姐,究竟說了什么?
一時無心再找什么香膏,現(xiàn)在那個人,哪有心思把自己弄得香噴噴。
大玉兒被伺候妥帖,婢女們終于散了,她抱膝蜷縮在炕頭,黯淡的眼眸里,什么也沒有。
她不哭不鬧,就是這么呆著,今天一整天,齊齊格只有見她和雅圖說話時,還是從前的模樣。
“她們說雅圖睡著了!饼R齊格坐到一邊來,把手爐塞進她懷里,“等雅圖睡醒了,你就回去吧,就算風雪不停,你也不能留在這里,你可是大汗的女人。”
大玉兒抬起頭,恍然想起,皇太極歡喜的時候,總會說:“玉兒,你是我皇太極的女人!
從前,她以為,那是皇太極在告誡她,忘了科爾沁,不要總想著科爾沁讓她生兒子的事,她以為那是皇太極對她的珍惜和心疼,現(xiàn)在突然明白,不是這樣。
她是皇太極的女人,后半句該是,皇太極并不是她的男人。
“齊齊格,我姐姐進城前,為什么會落到河里?”大玉兒終于開口說話了,可問的話,卻叫齊齊格很為難。
齊齊格自認為什么都知道,但她能說嗎,那可是皇太極屋子里的事,她說多了,皇太極回頭惱了怎么辦,別又給多爾袞也添麻煩。
“玉兒,有什么話,你回去問姑姑吧,姑姑什么都知道。”齊齊格到底還是偏向自己的丈夫,“再不濟,你問海蘭珠姐姐也成,你們終究是姐妹,難道往后一輩子就這樣僵著,那日子該多難過?”
“我怎么問?”大玉兒苦笑,“直接去問她,是幾時和我的男人好上的,還是問皇太極,是幾時看上我的姐姐?”
齊齊格抿了抿唇,問道:“玉兒你給我說實話,你就從頭到尾沒想過會發(fā)生這種事嗎?”
大玉兒低下了頭,因不吃不喝而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動:“我想過的,可我以為,那只是我胡思亂想!
“我就說,難道你真的傻?”齊齊格嘆息,伸手搓了搓大玉兒的胳膊,好生道,“既然心里早有準備,就看開些吧,還能怎么樣呢?大汗身邊那么多女人,你非和自己的親姐姐過不去,只怕到頭來沒人心疼你,還都怪你矯情!
大玉兒心如刀絞,痛得她幾乎昏厥,直覺得咽喉里沖上一股血腥,她一咳嗽,竟是吐出一口鮮血。
齊齊格嚇得魂飛魄散,忙喊人找大夫,大玉兒自己也被嚇著了,之后折騰了小半天,大夫說沒有大癥候,但吐血不是小事,一定要好好的養(yǎng)。
“我送你回宮,玉兒,你這樣子,我可真擔待不起!饼R齊格伏在榻邊,握著大玉兒的手,“好玉兒,你但凡想開些,想開些就好了不是嗎?”
大玉兒呆呆的,害怕地問:“我是不是要死了?”
齊齊格哭笑不得:“不會死,可你總這樣想不開,就真的要悶出病,病不好了,才要死了?墒怯駜耗銊e死,你死了,多爾袞打仗去,我就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大玉兒笑了,笑得那樣凄涼,她慢慢地坐起來,齊齊格便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輕輕撫摸她的背脊:“玉兒,你要好好的,你要有什么事,雅圖怎么辦,阿哲還那么小。”
一提起孩子,大玉兒的心便醒了幾分,但或許也就剩這么一點清醒了,她抓了齊齊格的手說:“我剛才的情形,別說出去,我不想姑姑擔心,我也不想人家說我矯情!
齊齊格點頭:“我不說,可你要好好的,再來這么兩回,就真的糟了,我這輩子還頭一回見人吐血。”
大玉兒說:“我皮實著呢,我都生了三個孩子,腰都不帶疼的,姑姑現(xiàn)在坐久了就不成了!
齊齊格嗔笑:“姑姑幾歲,你幾歲,不過是仗著年輕!
大玉兒怔然,她垂下目光,輕聲道:“我頭一回見到他,十三歲,我哭著躲在姑姑的身后,根本不敢看他!
“你說大汗?”
“齊齊格,你說在他眼里,我會不會永遠都是那時候的模樣,是個小孩子!
此時,庶福晉從別院過來,在門前說:“福晉,雅圖醒了。”
齊齊格命她們將孩子穿裹嚴實,轉身來對大玉兒道:“回吧,別怪我狠心,我是真不敢留你!
皇宮里,海蘭珠站在屋檐下,天色灰蒙蒙,宮苑里的雪越積越厚,寶清抱著大毛氅來給她披上,邊上側宮里,蘇麻喇帶著阿圖格格走出來。
不懂大人事的孩子瞧見姨媽,就跑來找海蘭珠抱抱,嬌滴滴地撅著嘴說:“額娘帶姐姐玩,阿圖不帶!
海蘭珠看向蘇麻喇,問:“玉兒還沒回來?”
蘇麻喇尷尬地點頭:“是,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