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鶯鶯和杜長風(fēng)離開的這天晚上,驛站住進了一個商隊,大約有二十幾個人。雖然兩位老板都不在,但底下的管事都是史鶯鶯親自調(diào)教出來的,一座小樓有一個管事,來了客人,馬匹迎進后院,喂草刷毛,客人請進前廳,好酒好菜伺侯著,待酒飽飯足,往干凈舒適的客房里一躺,那叫一個美得冒泡,一覺起來,旅途的疲勞全然不見,整個人煥然一新。
按規(guī)矩,身份尊貴的住單間,底下跑腿的睡大通鋪,管事的把屋子安排好,他只管應(yīng)酬那身份尊貴的,點頭哈腰請上樓去,底下人自有小伙計負(fù)責(zé)。
十來個人分兩間大通鋪住著,小伙計把人數(shù)點好,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走了。
到了后半夜,一個人偷偷從右邊的那間屋子里溜出來,摸黑往后院去,閃身進了馬廄,在靠墻的地方堆了些茅草,歪著身子靠著墻,就那樣睡過去了。
天蒙蒙亮的時侯,早起的小伙計發(fā)現(xiàn)馬廄里有人,吃了一驚,拍拍他的肩:“哎,你怎么睡這里?”
那人揉了揉睡眼腥松的眼,打了個呵欠,嘴里含糊不清的道:“我早起給馬喂草,不小心又睡著了!
小伙計夸他,“你可真勤快,天沒亮就來喂草,在咱們這里,有人喂馬,你回去再睡一會吧!
“不用了,”那人伸了個懶腰,沖他笑,“天快亮了,還睡什么,得干活了!
小伙計看著那張臉,心突突跳了兩下,仿佛有些種錯覺,好象站在他眼前的不是男人,是個容貌清秀的大姑娘,那眼神,那笑容,真讓他有些恍惚了。
他用力甩了一下頭,再仔細(xì)瞧,哪是什么姑娘,分明是個小伙子。長得確實清秀,個頭不高,單瘦,就是那兩道眉,又濃又直,跟用刀裁出來的似的,嘴邊還有顆黑痦子,忒突兀,有點煞風(fēng)景,不然還是清秀小哥一枚的。
那人見小伙計老盯著他,有些慌張,邊摸自己的臉,邊側(cè)過身去,“你老看我做什么?”
小伙計卟哧一笑,“看你有意思咧!”揮手趕那人走,“我管喂馬的,沒你的事,上前邊吃早飯去!
那人哦了一聲,大步流星的去了,小伙計瞟了一眼他的背影,呵了一聲,“真是的,還以為我看上他了是怎么的,小爺我能公母不分么?”
剛說完,就聽到馬廄里有動靜,抬頭一看,那些馬都沖他昂著頭,鼻孔里哧哧喘著氣,仿佛在對他說著什么,小伙計走過去,拿長毛刷在它們頭上擼了一圈,“湊什么熱鬧,都老實點,”說著又嘆了口氣,“要不是那兩道眉,還有那個大痦子,上千葉城的清妙館里謀個生,不比這風(fēng)吹日曬的活計好?”
小伙計不知道,馬兒們確實是笑他公母不分,那個小伙子就是女扮男裝的白千帆,她這次扮了男裝,雖然順利的過了關(guān)卡,但是一路走來,還是有諸多不便,比如在吃飯的時侯,總有人盯著她看,那目光饒是不懷好意,她就納了悶了,明明扮得很男人,怎么還色瞇瞇盯著她看呢,直到有一回,一個男人輕佻的跟她搭訕:“小兄弟,一個人趕路不寂寞嗎?要不要搭個伴,晚上也有人暖腳不是?”
大家哄堂大笑起來,白千帆這才明白過來,冷冷回了他一句,“這么熱的天你還要暖腳,不如鉆到牛屁股里去算了!
大家笑得更起勁了,那個男人也不惱,笑嘻嘻的道:“干嘛鉆牛屁股,要鉆就鉆你的!
都是走南闖北的粗鄙漢子,開起玩笑來沒個底線,都沒當(dāng)一回事,白千帆沒理他,吃完飯徑直走開去。
晚上幾支商隊都歇在野外,架了篝火,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累了一天,倒下沒一會就睡沉了,到早上起來,一個漢子摸著自己的頭氣極敗壞的大叫,“誰干的?哪個王八蛋干的,敢給爺爺剃頭,活膩歪了,給我站出來,是誰,是誰干的……”
大伙看著他的腦袋,都笑得不行,被剃了個癩痢頭不說,連眉頭也剃掉了一邊,那副模樣,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他罵罵咧咧半天,也沒有人出來認(rèn)賬,這時才想起昨天調(diào)戲過的那個小伙子,四處里一找,沒人,一拍大腿,嘿,一準(zhǔn)是他,做了缺德事,溜了!
漢子罵罵咧咧的時侯,白千帆早走遠(yuǎn)了,她蹲在小河邊,看著河面倒映著自己的臉,愁眉不展,這時她才意識到,原來藍文宇贊她漂亮不是奉承,是真的。
可太漂亮也是件麻煩事,扮個男人都能讓人起歪心思。她原本想在嘴邊粘兩撇胡子,又覺得不合適,想來想去,最后拿炭條把眉毛加粗畫直,再在嘴角點了顆痦子,果然就大變樣了,就沖這兩道濃眉和那顆痦子,總算沒有人再沖他不懷好意的笑了。
她找了個商隊混進去,做個打雜的,嘴甜人勤快,到哪里都吃香,一路上也沒有人再欺負(fù)她了,就是夜里住宿是個問題,野外還好,住店打尖,跟那幫漢子擠在一起實在不方便,所以她總是趁他們睡著了,偷偷溜到馬廄里睡覺,氣味雖不好聞,好歹寬敞自在。
她到前廳吃了早飯,找了把長柄的鬃毛刷,把堆在后院的貨都刷一道,別小看了這活計,一路上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上上下下刷下來得有一二十斤沙塵,馬受累不說,漏到油皮紙下,讓貨物也跟著受損,所以每到一個地方,她就要把貨物打掃一遍,去去塵土。
這活本應(yīng)該是大家干,可她起得早,等大伙起來的時侯,她已經(jīng)干完了,大伙嘻嘻哈哈沖她作揖:“阿凡,多謝多謝,你這手腳可夠利索的!
領(lǐng)隊的老板從樓上下來,問小伙計,“你們老板什么時侯回?”
小伙計說,“喲,這可沒個準(zhǔn),也許三五天,也許十天半個月!
領(lǐng)隊老板想了想,說,“我給她帶了貨,先留下,回頭我再來取銀子,老顧客了,我信得過她!
小伙計點頭說,“也成,我到柜臺給您記個賬,咱們過過數(shù),回頭您跟史老板取錢!闭f著做了個請的手勢,伴著領(lǐng)隊老板往前廳去了。
白千帆有些奇怪,問同伴,“咱們的貨不是要販到中原去的嗎?怎么賣給驛站?”
同伴解釋:“那是史老板點名要的貨,每次老板走貨,就給她帶回來,史老板會做生意,為人豪爽,價格給的也公道,走這條道的都喜歡跟她做買賣!
白千帆說,“開著驛站還兼做走貨買賣,這人頭腦夠靈活,天生是個買賣人!
“可不是,”同伴說,“走吧,把東西歸置歸置,等老板那頭把賬結(jié)清,咱們就啟程了,阿凡,你腦子也不錯,跟著老板多跑幾年,說不定也發(fā)了!
白千帆笑笑沒說話,她想起了史鶯鶯,要說做天生的買賣人,她倒可以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