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蛋！”我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揮手把眼前能見到的一切掃落地面。
一旁正在打電話的林菲猛地抖了一下，手機(jī)掉落在了地上，她驚恐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
掉落在地上的手機(jī)里傳出了機(jī)械冰冷的聲音，林菲俯身撿起電話，按下掛機(jī)鍵，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氣說道：“簡大哥，你別擔(dān)心，也許，羅大哥和靜姐他們只是手機(jī)沒電了，也許，是剛好他們?nèi)サ牡胤經(jīng)]有信號�！�
林菲的寬慰毫無說服力，我無力地指了指散落在地上，半天之前送來的快遞，如果他們沒出事，至于有人匿名寄來這兩雙他們原本應(yīng)該穿在腳上的鞋
嗎？
“說不定是被綁架了呢？”林菲急道：“簡大哥你想想，要真像你想的那樣，這兩雙鞋還能寄過來嗎？”
林菲的話讓我一愣。
“如果我想的沒錯，那些人想要的就是錢。簡大哥，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報警，讓警察來管這件事�！币娢矣兴蓜�，林菲連忙說道。
“不，不行。”我抹了一把臉，搖了搖頭，“我冒不起那個險，老羅和靜丫頭，不能有一點閃失！幫我訂機(jī)票，飛昆明。通知財務(wù)，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等我電話，隨時打入我的賬戶。”
只要他們能平安回來，就算讓我用命去換，也干！
“好！”林菲重重地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又勸道，“簡大哥，我覺得，還是報警吧�！�
“暫時先不要�！蔽移鹕�，拿過外套，在林菲的目光注意不到的時候，悄悄按了按胸口，用力揉了揉，突如其來的疼痛稍稍緩解了一些。
“等我電話，我讓你報警的時候，再報警�！背鲩T前，我交代道。
從s市飛昆明，整整六個小時。我感覺不到發(fā)動機(jī)的轟鳴，聽不到機(jī)艙里的嘈雜，看不到窗外如雪山般美麗的云朵，更體會不到腳下山巒的渺小，有的只是焦躁和不安，襲來的只有憂慮和胸口陣陣無法遏制的疼。
家族遺傳的心臟病猶如一顆不定時的隱形炸彈，終于在這一刻點燃了引線，猙獰地燃燒著我的生命。
盡管我一再告訴自己，事情還沒有糟
糕到那個地步，盡管我一再提醒自己，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倒下去，可絕望卻像洪水猛獸一點點吞噬我最后的希望。
飛機(jī)落地，未等停穩(wěn)，我就在身邊乘客不滿的目光中打開了手機(jī)，一個電話也在我開機(jī)的瞬間打了進(jìn)來。
我胡亂向嘴里塞了把藥，按下了接聽鍵。
“小明哥，快來，小騾子，小騾子不見了，他們說他殺了人。”電話里傳來了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我的心一喜，緊跟著又是一緊。
“靜？你在哪？你們手機(jī)怎么打不通？”
“我在德欽，德欽公安局刑警大隊，你快點，晚了，晚了就不知道要發(fā)生什么了。我們要去找小騾子，你趕緊過來�！�
說著，靜丫頭掛斷了電話。我茫然地握著手機(jī)，看著身邊的人下意識地離我遠(yuǎn)了些，全然顧不上他們訝異的目光。
老羅和靜丫頭沒有死，沒有被人綁架，這大概是我聽到過的最好的消息，它一瞬間就把我所有消失的感官統(tǒng)統(tǒng)拉回了身體里。
可是，靜丫頭說老羅殺了人，這又是怎么回事？
一夜未眠，又是15個小時的長途客車之后，我終于來到了德欽。來不及修整，按著當(dāng)?shù)厝说闹更c，我頂著血紅的眼睛、凌亂的頭發(fā)找到了德欽公安局，卻被這里的人告知，靜丫頭并沒有在這里，她和一隊刑警目前在德欽縣下轄的一個偏僻山村。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老羅，就是羅杰，你們怎
么會認(rèn)為他是兇手？”
“你是他什么人？”接待我的警官大概20出頭，一臉青澀，他審視地看著我，問道。
“同……”我想說是同事，話到嘴邊，我猶豫了一下，掏出了律師證，“我是他的律師，我有權(quán)知道他在本案中的地位和你們所掌握的案情、關(guān)于他的一切信息�！�
警官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了一抹譏諷的笑容，“無可奉告。犯人暫未歸案，簡律師，你的工作還沒到開始的時候呢。等我們抓住他，你就知道到底發(fā)生什么了。哦，對了，我要是你，能聯(lián)系上他就勸他盡早歸案，寫好遺書。寬大處理這種事，我看你就不用想了，那可是四條人命啊�！�
我皺緊了眉，隨即長出了一口氣，微微一笑，“更正你一下，現(xiàn)在老羅只能被稱為嫌疑人，在法院終審判決之前，他都不是罪犯。另外，我也勸你們一句，別在老羅身上浪費時間，你們找錯人了�！蔽疑钗艘豢跉�，補充道：“我了解這個人，他不可能殺人。除非……”
除非那些人罪大惡極，死有余辜，而老羅又是見義勇為，正當(dāng)防衛(wèi)。
警官臉色微紅，口氣卻依舊強硬，“我們辦案講究的是證據(jù)�，F(xiàn)場遺留的線索和證人證言都指向羅杰就是兇手，在這種事情上，我們不可能弄錯的。目擊證人也說了，案發(fā)當(dāng)天夜里，羅杰和張靜住進(jìn)了被害人家里�！�
“看起來又是一樁鐵案啊
�！蔽亦洁炝艘痪洌α艘幌�，“謝了�！�
直到這個時候，年輕警官才意識到，我一直在旁敲側(cè)擊地打聽案情，但現(xiàn)在收回那些話已經(jīng)晚了，他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案發(fā)地點不用你告訴我了，不算你泄密，發(fā)生這么大的事，知道的人肯定不少。”說著，我轉(zhuǎn)身走出了刑警隊。
我所料不差，街上隨便找了個人，就打聽出了案發(fā)地點，但那個地方卻不通公交，距離鎮(zhèn)子還有兩個小時的路程。
天色漸晚，我沒有絲毫猶豫，接連攔了幾輛車都不愿意去那個地方后，我一咬牙買下了一輛自行車，向著那個地方騎了過去。
這是一輛車況并不太好的二手自行車，就像我的心臟在勤勤懇懇地工作了三十幾年后終于出了點小問題，這輛車也有點小毛病，蹬起來總是覺得澀澀的，不管我怎么努力，卻還是在三個小時后，當(dāng)最后一抹夕陽的余暉即將轉(zhuǎn)過山頭時，目的地才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我停下車，擦了擦汗，掏出了手機(jī)，想和靜丫頭確定一下位置，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手機(jī)完全沒有信號。
這大概就是之前無論我怎么努力，都無法和老羅和靜丫頭聯(lián)系上的原因吧。
“小明哥，這邊！”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了一聲呼喊，一個纖瘦、苗條卻又高挑的長發(fā)女孩兒在夕陽下?lián)]舞著手臂，跳躍著，呼喊著。
看到她，我一直緊繃著的心驟然放松了下來，一抹笑
容不自覺地浮上了臉頰。推著車快走了幾步，幾乎小跑著，我走到了靜丫頭的面前。
“靜，你……”看著疲憊不堪的靜丫頭，我沒來由地一陣心疼。
她的頭發(fā)凌亂不堪，她卻完全沒心思打理，腳上一雙登山鞋，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一見到我，她就一把拉起我的胳膊，向村子里走去。
她腳步蹣跚，一瘸一拐，在等待我到來的這段時間里，她不知經(jīng)歷了怎樣的磨難。
“我們到現(xiàn)在還沒找到小騾子，現(xiàn)在天晚了，山路很危險，當(dāng)?shù)鼐浇ㄗh暫停搜索，明天天亮之后再繼續(xù)進(jìn)山搜查。”她突然停下了腳步，看著我，目光中帶著哀求，“小明哥，我們等不了那么久，小騾子什么都沒帶，又受了傷，如果他真的在山里，夜晚山里的溫度會急劇降低，沒有補給，沒法取暖，他已經(jīng)失蹤了一天一夜，這樣下去他可能會死的�！�
“老羅受傷了？”
我的心驟然一緊，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所幸靜丫頭并沒有注意，而是答道：“從現(xiàn)場的情況來看，他受了傷�！�
“丫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跟我說清楚，為什么警察會說老羅是殺人兇手？老羅又為什么跑到山里去了？”
“他不是，他不可能殺人的�！膘o丫頭用力搖了搖頭，聲音里帶上了哭腔，“小明哥，你知道小騾子，他們一定弄錯了。”
“我知道，我知道�！笨粗o丫頭眼里充盈的淚水
，我連忙說道，“我們都相信小騾子，可是，我們得讓警察相信他不是兇手�！蔽疑钗艘豢跉�，嚴(yán)肅地道：“丫頭，咱們必須明白，如果老羅真的是兇手，這里的警察根本不會在乎今晚能不能找到他，他的死活根本不重要。我們只有證明老羅不是兇手，他們才會竭盡全力去救他�！�
“我明白�！膘o丫頭用力點了點頭，抽了抽鼻子。
“我知道你擔(dān)心老羅，我也一樣，但咱們現(xiàn)在必須得冷靜，你得告訴我，你們到這里之后究竟都發(fā)生了什么�！蔽铱粗难劬Γ抗庹\懇，再一次問道，“我們必須得告訴那些警察，羅杰，他不是兇手，他被卷入這個案子里，一定事出有因，他，可能也是受害人�！�
靜丫頭看著我，似乎在思索我的話是在安慰她，還是我真的就是這樣想的。
良久，她才嘆了口氣，目光轉(zhuǎn)向了一邊，看著落日慢慢轉(zhuǎn)過山邊，“小明哥，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歡我，你心里一定在想，要是小騾子就這么沒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照顧我，愛我，所以，你巴不得拖延去救他的時間……”
“你說什么呢？”我臉色漲紅，急道，“沒有的事，我把老羅當(dāng)兄弟，把你當(dāng)妹妹，我從來沒有過那種想法。”
“讓我說完，行嗎？”靜丫頭看著我，慘然一笑，“我知道，如果是你，我家里一定不會反對的。可是，不行，小
明哥，不行，我不是什么貞潔烈女，我也知道小騾子和我，你們都不看好，都覺得他配不上我，可我就是愛他，不管他活著還是死了，從他救了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經(jīng)決定了。”
如果他死了，我就給他殉葬！
她慢慢堅定的眼神告訴著我她沒有說出的話。
“所以……”靜丫頭深吸了一口氣，“就當(dāng)我利用了你對我的喜歡，對我的愛，小明哥，幫幫我！”
她的目光無比堅定，明明是懇求，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讓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丫頭�！蔽疑焓秩嗔巳嗨念^，“你放心，不管有沒有你，我都不會放棄老羅，他是你愛的人……”
也是我愛的啊，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摯愛的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啊。我們?nèi)齻�人本就是一體，缺少了任何一個，這世間的路，余下的人都不可能走下去的。
至少于我來說，就是如此。
“謝謝你，小明哥！”靜丫頭微微彎下了腰。
“傻丫頭，咱們之間，至于這樣嗎？”我笑了一下，卻沒有看她，“現(xiàn)在，你肯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了吧？我們還有……”我看了一眼表，“最多三個小時來洗刷老羅的嫌疑�！�
2
兩天前。
當(dāng)我和肖處長以及后續(xù)趕到支援的警力帶著何雯風(fēng)塵仆仆地回到s市的時候，老羅和靜丫頭也走進(jìn)了雪山腳下的德欽。
這趟出游本不在計劃之內(nèi)，兩個人出來的時候都穿的皮鞋，眼下要登山，兩人便在商場里買了登山鞋。按靜丫頭和老羅原本的脾氣，他們穿來的那兩雙鞋隨便處理掉就行了�？缮碓庾児实睦狭_卻轉(zhuǎn)了性，小心地打包，找了家快遞，寄回了律所。
“以后，一分錢都得掰兩半花了。你說你是何苦呢，本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卻非要跟著我遭罪�！崩狭_嘆了口氣。
“我倒霉唄�！膘o丫頭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道，“還有，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變著花罵我，再這樣，下次我就讓你領(lǐng)教一下分筋錯骨手�！彼戳艘谎劭爝f單，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小騾子，你說，要是小明哥突然收到咱倆的鞋，還沒有寄件人信息，他會怎么想？”
“你這是想把他急死啊。”老羅愣了一下，突然間哈哈大笑，冷哼了一聲，“就嚇?biāo)淮�，憑什么他躲在舒服的辦公室里吹空調(diào)，我就得爬雪山過草地，跟兩萬五千里長征似的�。 �
“他現(xiàn)在指不定怎么罵咱倆游手好閑呢�！膘o丫頭白了老羅一眼，“左手，左手，看我的�！彼龘屵^快遞單，用左手填上了地址，“沒準(zhǔn)小明哥一看到這個，就飛過來了呢，哈，想到到時候他那張臉
，哎呀，我就莫名其妙地覺得超興奮呢�！�
“你小明哥上輩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這輩子遇上了你�！崩狭_夸張地嘆了口氣。
“是咱們倆，別把自己說的跟這事無關(guān)似的�！膘o丫頭撇了撇嘴。
當(dāng)天晚上，兩個人就到了距離德欽兩個小時路程的一座山村里，這里并不是攀登梅里雪山的最佳地點，卻是游人最少的路線，老羅和靜丫頭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這條路。
靜丫頭想要一個和老羅單獨在一起的空間，至于老羅，沒人知道他為什么選擇了這條路。
“羅杰？你是，羅杰？”
剛剛走進(jìn)村口，他們就遇到了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
那女人頭發(fā)凌亂，膚色黝黑，穿著一身過了時的衣服，臟亂不堪。眉眼間雖然只有40來歲，可憔悴的神態(tài)讓她看上去50有余。
她手上牽著的孩子大概八九歲，一頭短發(fā)雜草一般，一張臉滿是污泥，長長的指甲里污垢叢生，那孩子卻渾不在意地吮吸著手指，一臉好奇地看著他們。
女人快步走到了驚愕的老羅面前，上上下下緩慢而仔細(xì)地打量著他，不放過一絲一毫，眼神無比地用力，仿佛要把老羅刻進(jìn)腦子里一樣。伸出的手想要抓住老羅的衣服，卻猶豫著停在了半空。
過了片刻，她的眼里亮起了一絲奇異的神采，“真的是你啊，羅杰，你怎么會來這里？是來找我的嗎？他們終于想起來找我了嗎？”
她的手
終于抓住了老羅的胳膊，聲音中難以掩飾激動。
老羅怔了一下，看了一眼身邊玩味地看著自己的靜丫頭，不動聲色地掙脫了女人，訕笑了一聲，“你認(rèn)錯人了�！�
“不。”女人搖了搖頭，肯定地說道，“你就是羅杰，我不會認(rèn)錯的�！�
女人的神情突然有些萎靡，目光中的神采也漸漸黯淡，“是啊，你怎么可能還能認(rèn)出我呢？連我自己都快認(rèn)不出自己了。不過……”她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拉起了左胳膊的袖子，露出了一塊傷疤，“這塊疤你總還記得吧？”
那是一塊明顯有些年頭，卻并沒怎么淡化的疤，看著它，老羅似乎想起了什么。
“咱們上中學(xué)的時候，有一回你把熱水瓶弄灑了，開水全潑在我胳膊上，就留下了這塊疤，那時候你還說，要是留下疤，長大了你就要娶我�！迸思奔钡卣f道，“你都不記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