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樣,羅副檢察長已經(jīng)表了態(tài),這個案子,檢察院暫時不會介入。這也就意味著,短期內(nèi)羅四海不可能以公訴的形式被送上法庭,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來準備這個案子。
讓我們驚訝的是,案子被送回公安機關(guān)的當(dāng)天晚上,羅四海就被釋放了,并向那個死了孫子的老太太出具了不予立案通知書,理由是未發(fā)現(xiàn)羅四海的行為與死者的死亡有直接關(guān)系。
這也是第一個我們根本什么都沒做就贏了的案子。不過老羅可不這么認為,在面對禿頭劉行長的時候,他聲淚俱下地表述了自己為這個案子付出的心血,為了救羅四海出來,他可是把今后的飯碗都砸了。
“你說我圖個啥?顧客就是上帝!為了服務(wù)好上帝,別說是吊銷我的執(zhí)業(yè)資格證了,就是讓我天天晚上做夢高考我都認了。”他唾沫橫飛地說道。
這讓劉行長感動不已的同時也感到不安,大筆一揮,給我們開了一張五十萬的支票。事實上,這件案子里,原告一方索賠的數(shù)額也不過五十萬而已,按照之前醫(yī)院和學(xué)校的妥協(xié)情況來看,有個三十萬也就解決了。等到劉行長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也只能用“一個優(yōu)秀員工的清白和銀行的名聲可不是五十萬能買得回來的”這種話來安慰自己了。
那張支票,老羅到底也沒能捂熱乎,趙瑛昊雖然沒有以故意傷害罪把老羅告上法庭,卻通過中間人傳了話。要想解決這件事,就得拿出五十萬的賠償。
這小子,果然也是一個掉錢眼里的人,而且和老羅相比,更無節(jié)操和原則可言。
按老羅的脾氣,他是一分錢都不想出的,怎奈這件事確實是我們不對,而在老羅的身后還有羅副檢察長和張靜。我實在無法保證,這個趙瑛昊不會把主意打到這兩個人身上去。
實際上,已經(jīng)有相熟的記者給我報了信兒,說有人要借這件事整整羅副檢察長。
以一種極度屈辱的方式,老羅不得不低頭,保護著身邊的人。
“這事兒,沒完!”匯款的那天,老羅咬著牙說道。
但屈辱的遠不止這一件事。就在我們匯款的同時,幾個穿著法警制服的人走進了銀行,和值班的領(lǐng)導(dǎo)交代了幾句后,羅四海被叫了出來。就在我們的眼前,這幾個人給羅四海套上了手銬。
“這怎么說?”老羅愣了一下,迎上去問道。
“喲,是羅律師啊!睅ш牭娜苏J識老羅,笑了一下說道,“羅四,F(xiàn)在是被告人了,有人提起了刑事自訴,我們帶走他協(xié)助調(diào)查,這是手續(xù)!
在老羅面前,法院的人生怕被他抓住把柄,程序上一點兒毛病都挑不出來。他要是知道老羅已經(jīng)不是律師了,恐怕就是另一副樣子了。
“誰那么不開眼?”老羅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眼手續(xù),隨口問道。
“趙瑛昊!”那人說道。
我和老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羅律師,簡律師,你們可得救救我!”羅四海聲嘶力竭地吼著,奮力扭動著身子,卻還是被帶上了法院的車。在他的身后,是老羅沒心沒肺的聲音:“放心,哥會去給你送盒飯的!”
“這孩子真倒霉!蔽覈@了口氣。
“誰遇見你都倒霉!崩狭_搓著手,“不過,這又是一筆意外收入啊。”
老羅眼睛里放著光。
3
這是我們?nèi)f萬沒想到的。
檢察院將羅四海案發(fā)回公安機關(guān)補充偵查,公安機關(guān)做出不予立案的決定后,對方律師、律協(xié)主席的小舅子趙瑛昊并沒有如我們預(yù)料的那樣提請復(fù)議,而是直接找到了法院,提起了刑事自訴。
刑事自訴在我國的法律體系里是一種比較特殊的訴訟。
按照《刑事訴訟法》的定義,刑事自訴是指被害人、被害人的法定代理人、近親屬為了追究被告人的刑事責(zé)任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的訴訟。
刑事自訴是相對于檢察院公訴來說的。在我國,各級法院審理案件以起訴作為審判的前提條件。如果沒有當(dāng)事人向法院起訴,就沒有法院的審理。法院審理刑事案件,分公訴和自訴兩種。公訴案件,由人民檢察院代表國家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自訴案件,由被害人自己或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向人民法院直接提起訴訟。
了解到羅四海被法院的人帶走是趙瑛昊提起了刑事自訴的原因,我第一時間把自己關(guān)進了辦公室,從書架上拿下了法典,查閱相關(guān)的法律條文。想來想去,也就只有一條可能是被趙瑛昊利用到的,即《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的相關(guān)規(guī)定:被害人有證據(jù)證明的輕微刑事案件中的第八條屬于刑法分則第四章 、第五章規(guī)定的,對被告人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
這也僅僅是可能而已,因為我在具體查閱刑法分則的內(nèi)容時,發(fā)現(xiàn)第四章 、第五章的規(guī)定主要是針對侵犯公民人身權(quán)利、民主權(quán)利以及財產(chǎn)方面的內(nèi)容。林林總總多達數(shù)十種罪名,卻沒有一條能夠和羅四海所做的事情對得上的。
換句話說,法院盡管對此事予以立案,但在審理上卻可能面臨著無法可依、無罪可判的窘境。然而這件事我們卻不得不小心對待,因為趙瑛昊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此,而在附帶的民事訴求上,就是這個民事訴求有可能讓我們陰溝里翻船。
雖然我國的法律體系不同于英美法系以判例法為基礎(chǔ),而是傾向于大陸法系,但在實際判決中,法官還是習(xí)慣尋找既有的案例作為判決的依據(jù)。在這件案子里,學(xué)校和醫(yī)院都在沒有經(jīng)過法院判決的情況下對趙瑛昊的當(dāng)事人進行了民事賠償,這就很有可能導(dǎo)致法官在判決的時候傾向于原告。
“如果學(xué)校和醫(yī)院沒有責(zé)任,他們?yōu)槭裁匆r償?學(xué)校、醫(yī)院、銀行都與原告家屬的死亡有牽連,不可能兩家有責(zé)任,一家沒責(zé)任!边@種話完全有可能從法官的嘴里說出來。
要想打贏這場官司,我們就必須證明老太太確實被牽扯到了詐騙案中,羅四海的做法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zé),而且成功避免了當(dāng)事人的財產(chǎn)受到損失。然而麻煩的地方就在這里,對方提供給當(dāng)事人的那個賬戶確實是醫(yī)院的賬戶,并沒有涉嫌詐騙。
“要不,找找靜吧,她能耐大,看看有沒有辦法讓那邊把案子撤了!笨戳艘惶斓木碜,頭昏腦漲的我終于還是不甘心地放棄了依靠自己找到解決方案的想法,“順便看看她有沒有辦法把你的律師證拿回來!
“那丫頭啊,找不著!崩狭_百無聊賴地擺弄著一臺遙控車,遙控它把一杯咖啡送到了我的腳邊,“失蹤好幾天了,電話一直打不通!
“你怎么就一點兒都不擔(dān)心呢?”一聽說張靜失蹤了好幾天,我忍不住急道,“你就不怕她出什么事?”
“你就擔(dān)心了?”老羅瞟了我一眼,“我不說,你還不知道這事吧?”
這句話讓我無比尷尬。我雖然給她打過幾個電話,可始終沒打通,但我并沒有想到,找不到她的不只是我。
所幸老羅沒在這件事情上糾纏:“放心,那丫頭精著呢,誰出事她都不會出事的。再說,要是真有事,他們家早就亂了,你以為咱倆還能置身事外?”
“不行,我還是不放心!蔽覔u了搖頭,抓過了老羅的電話。
“嗨,你干嗎用我的。俊崩狭_神情古怪地起身想要搶回手機,我卻已經(jīng)解鎖,進入了主屏幕。
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幾個未接電話,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這是花樣作死啊。她的電話你也敢不接?”
“哪敢接啊。”老羅嘆了口氣,“她是來當(dāng)說客的!
正說著,老羅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
“千萬別接!”他連忙喊道,但我已經(jīng)按下了接聽鍵。
“小騾子,你行啊你,姑奶奶我的電話都敢不接?你是活膩歪了吧?要不是老娘我現(xiàn)在在外地,信不信我一鞋跟懟死你?聽好了,老娘我是來傳話的!边不等我說話,電話那頭,張靜已經(jīng)爆豆子一般數(shù)落起了老羅,“你老爸說了,公事歸公事,私事歸私事,他老人家是絕對不會公報私仇,更不會私報公仇的,讓你放心回家。不過他也說了,老子打兒子,天經(jīng)地義,就許你在外邊把他的人欺負得滿地找牙,不許他在家打得你屁股開花了?”
這些話聽得我一頭霧水,忍不住詢問地看向老羅,可老羅卻把眼睛瞥向了一邊,根本不和我對視。
“靜啊,是我!蔽仪辶饲搴韲担f道。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聲驚呼,“啪”的一聲,電話被掛斷了。我茫然無措的時候,張靜再一次把電話打了回來:“小明哥啊,小騾子電話怎么了?怎么一直占線啊!
這種拙劣的掩耳盜鈴手法讓我和老羅都是一臉的黑線。我忍不住說道:“你現(xiàn)在打的就是老羅的電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才傳來了張靜咬牙切齒的聲音:“小明哥,你真是活該單身!”
“我怎么了?”我一臉的不解,“算了,不說這個。你剛剛說,老羅和他爸怎么了?什么在外邊兒子打老子,回到家老子打兒子的?”
“也沒怎么。”張靜嘆了口氣,“這事兒你問小騾子自己,我只能告訴你,小騾子的親爸現(xiàn)在不是他爸了!
“怎么這么亂?”我皺了皺眉。
“亂什么啊!崩狭_自暴自棄一般說道,“我被過繼給我五叔了,現(xiàn)在我五叔,你偉大的羅副檢察長在名義上就是我爸了,至少法理上是這樣!
“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有這事兒?”我愣愣地看著老羅。
“小明哥,你也勸勸小騾子。老羅叔人是嚴厲了點兒,但是人家可從來沒濫用過權(quán)力,回去讓老羅叔收拾收拾,消消氣,你們的案子不也好辦嘛!睆堨o故作老成地說道,“再說了,”她頓了一下,情緒突然間有些低落,“他爸也是為他好!
把兒子從富商家庭過繼給一個一窮二白、連婚都沒結(jié)過的清官,還說是為兒子好,這個道理,無論如何我都想不明白。不過我現(xiàn)在也沒心思思考這些,張靜提到了案子,讓我猛然驚醒:“你不說這個,我差點兒忘了正事。靜,我跟你打聽個人,趙瑛昊這個人,你認識嗎?律協(xié)主席的小舅子,也是個律師!
“你們律師圈里的,我上哪認識去啊!睆堨o隨口說道,隨即好像想起了什么,“等等,小明哥,你說哪個趙瑛昊?”
“王字旁加個英雄的英,曰天那個昊。律協(xié)主席的小舅子!
“就號稱什么‘無冕之王’的那個?”張靜恍然大悟道,“這人我還真知道,他算哪門子律師啊,就是個訟棍,他打官司不為別的,就為錢。小明哥,你們不是和這個人杠上了吧?”
“豈止是杠上啊。”我苦笑了一下,“就前幾天,老羅還敲斷了人家一條胳膊呢!
“干得好!”
原以為張靜會對老羅這種不明智的行為進行嚴厲的批評,沒想到她竟然吐出這么一句話。
“要不是我顧著身上這身皮,我早就收拾他了。”張靜在電話那頭眉飛色舞地說道,“小明哥你不知道這小子有多煩人。明明是個律師,手底下卻專門養(yǎng)了一票人,不干別的,就專門到醫(yī)院、學(xué)校、政府機關(guān)這種地方鬧事兒。也不搞暴力手段,就是聲討,你給我錢什么事都好辦,不給錢就讓你沒法兒辦公!
“這算尋釁滋事了吧?”我愕然。
“人家也是律師啊,雖然草包了點兒,不過干的事都在合法范圍內(nèi),我們也沒轍啊。”張靜說,“這回你們可捅了馬蜂窩了。”
她的語氣里竟帶著一點兒幸災(zāi)樂禍的味道:“告訴小騾子,律師證的事想都別想了,乖乖接受姑奶奶的包養(yǎng)吧!
她囂張地大笑了起來。
“你怎么知道?”我下意識地問。
“還用想嗎?趙瑛昊那王八蛋怎么會放棄這樣的機會!睆堨o冷笑道,“沒準兒還狠敲了你們一筆呢!
我和老羅對視了一眼,張靜這丫頭,實在是太聰明了。
“那看來這事兒我們只能硬著頭皮上了,還想讓你幫幫忙,看看能不能讓他撤訴呢!蔽铱嘈Φ馈
“嗯?”張靜愣了一下,隔著電話,我也能感覺到她的氣勢正在提升,“他起訴小騾子了?”她聲音轉(zhuǎn)冷,說道,“敢動我的人,他還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兒!
“那倒沒有。”我看了一眼豎著耳朵的老羅,說道,“老羅什么事都沒有,除了沒了律師證,賠了點錢,這事兒就那么過去了。不過,我們接了一個案子,對方的代理律師就是這個趙瑛昊,我和老羅有點兒不知道從何下手了。”
“什么案子?說說!碧岬桨缸,張靜也來了興致。
“是一個銀行員工的事兒。”
我用最簡潔的語言盡可能詳細地把羅四海的事復(fù)述了一遍,著重強調(diào)了羅四海懷疑原告牽扯進了一樁詐騙案。他的行為是在履行職責(zé),維護儲戶的利益,而且原告家屬的死亡與羅四海并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
“但問題出在對方的賬戶的確是醫(yī)院的賬戶,所以很有可能不是詐騙,而醫(yī)院也的確有可能因為醫(yī)療費用沒有及時到賬而延誤了治療,導(dǎo)致那個人的死亡,對吧?”張靜聽完我的話,思索了片刻,說道。
“對!
“這案子還真有點兒意思。”張靜冷笑了一聲,“我干了這么多年警察,也是頭一回聽說沒錢就不搶救的,更沒聽說讓家屬直接把錢匯進醫(yī)院賬戶的。這樣吧,小明哥,你讓小騾子開車,現(xiàn)在就過來一趟,正好我這邊的事情也結(jié)束了。”
“你在哪兒?”我愣了一下。
“就在你說的那個醫(yī)院所在的城市!睆堨o說,“眼下,只有證明如果不是羅四海,老太太就陷入騙局了,才能打贏官司!
4
兩個小時后,我和老羅就開車來到了鄰市,按照張靜提供的地址來到了一家咖啡廳。張靜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啜飲著一杯熱可可。
今天的張靜和以往有些不同,她并沒有穿制服,而是穿著一件白色的高領(lǐng)毛衫,緊身的設(shè)計將她上半身的輪廓完美地勾勒了出來,不大卻挺拔的胸部無比誘人。下身穿了一條百褶裙,腿上是肉色的天鵝絨絲襪,包裹著她線條柔美又不失力量的雙腿,腳上套著一雙高跟的過膝長靴。
盡管沒有穿警服時的英姿颯爽,但這身裝扮卻讓她在無比淑女的同時又散發(fā)著一種誘惑氣息,就如一味讓人無法拒絕、會上癮的毒藥。
就在我和老羅的面前,一個臉上帶著些雀斑的男孩兒鼓足了勇氣,走到了張靜的面前,遞出了自己的手機。那是當(dāng)年最新款的手機,炫富利器。
張靜愣了一下,隨即夸張地笑了出來:“小弟弟,姐姐雖然長得很美,但也不是什么隨便的人,你這樣的,我還不看在眼里!
男孩兒舔了舔嘴唇,緊張地說道:“三百,要嗎?”
張靜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男孩兒!耙 彼а狼旋X地說道。
我和老羅已經(jīng)忍不住大笑出聲。張靜惡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伸手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樣?xùn)|西,拍到了男孩兒面前:“你敢賣嗎?”
男孩兒一見這個東西,臉色驟然變得慘白,轉(zhuǎn)身就要走,冷不防張靜已經(jīng)起身,伸手從背后勾住了男孩兒的脖子,用力向后一帶,男孩兒順勢倒在了地上。接下來,張靜抬起腳用力踏在了男孩兒的胸膛上,手里舉著自己的警官證:“小崽子,看清楚點,你姑奶奶我是那種會購買贓物的人?”
看著這個穿著和舉止截然相反的靚麗女警花,人群中爆發(fā)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這只是我們此次行程中的一段小插曲,把這個竊賊交給當(dāng)?shù)鼐剑隽讼鄳?yīng)的筆錄后,我們就來到了趙瑛昊當(dāng)事人的小孫子趙子晨生前入住的那家醫(yī)院。在我們往這里走的時候,張靜就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醫(yī)院的負責(zé)人,我們到的時候,當(dāng)天參與搶救的醫(yī)護人員和院長已經(jīng)在辦公室里等著我們了。
“陳院長,趙子晨究竟是怎么死的?”出示了相關(guān)證件,簡單地寒暄之后,我開門見山地問道。
“這個,王醫(yī)生比較清楚,還是讓他給你們介紹一下吧!标愒洪L說著,看了一眼沙發(fā)上坐著的一個穿著便裝的男人。
“趙子晨入院的時候狀況就很不好!彼氖鄽q,甚至連工牌都沒戴的男人推了推眼鏡,一臉嚴肅地說道,“我們根據(jù)他的臨床反應(yīng)推斷應(yīng)該是急性心肌梗死,并且對他進行了急救,很遺憾,我們沒能搶救過來。搶救的過程中我們就發(fā)現(xiàn)他的心肌因為缺血,大部分已經(jīng)壞死,回天乏術(sh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