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要是兇手，警察咋不來抓呢？”
“殺人犯不是抓住了嗎？你們還湊啥熱鬧啊。”
日落西山，我和老羅才灰頭灰臉地鉆回了車?yán)铩Ｓ绕渥屛覑阑鸬氖�，在問話過程中，老羅什么忙沒幫就算了，還一直擺弄著他那部張靜新給他買的帶拍照功能的手機。
“看來這些人是不能指望了�！蔽矣昧瘟嘶晤^，想趕走沉重的壓力。
“總有辦法的�！崩狭_沒有發(fā)動車子，而是繼續(xù)擺弄著手機。
“你干啥呢？”我有點生氣，“剛才你就在那兒擺弄你那部破手機，咔擦咔擦拍個沒完，新手機就了不起了？那玩意兒能幫你破案？”
“嘿嘿，老簡，這你可就不如我了�！崩狭_收起了手機，“你忘了靜搜集了啥玩意兒了？我拍的這些東西，交給她一匹配，就知道這些家伙撒沒撒謊了�！�
第二天就是開庭的日子，我和老羅都沒有回家，就在辦公室里準(zhǔn)備著辯護材料。后半夜的時候，張靜突然來到了律所，懷里抱著一個碩大的毛絨玩具，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疲憊。
“你不回家睡覺，跑這兒來干嗎？”老羅訝異地問，“還有，你抱著這玩意兒干啥？”
“沒良心�！睆堨o嘟著小嘴，一臉的委屈，把毛絨玩具往沙發(fā)上一扔，說道，“我熬了大半夜做鑒定，還不算加班，夜宵都沒人管。”
“巧了，我和你小明哥剛吃完�！崩狭_說，“還剩半塊比薩，要不？”
“要！”出乎老羅的意料，張靜搶過那半塊比薩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噎著噎著噎著！”老羅趕緊說道，“小祖宗，小心點，別噎著！這都涼了，你這真是……”
“我晚飯還沒吃呢！”張靜一邊說，一邊躲避著老羅試圖從她手里搶走那半塊比薩的舉動，“別那么小氣�！�
“五分鐘，忍五分鐘。你小明哥剛給你叫了外賣�！崩狭_喊道。
“咯……”張靜打了個嗝兒，抓起老羅的杯子喝了口水，“小明哥……咯……可比你……咯……有良心……咯……多了。”
“看看，我說啥來著，噎著了吧？”老羅一邊拍著張靜的后背，一邊說道，“我就是逗逗你，你看看你急的�！�
“我……咯……是真餓了�！睆堨o又灌了幾口熱水，才止住了打嗝。
五分鐘后，外賣送到了辦公室，張靜風(fēng)卷殘云一般地消滅了一份肯德基套餐，這才摸著小肚子，打了個滿足的飽嗝。
“爽死老娘了。”
“你都快成餓狼了�！崩狭_又氣又笑地說。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們要先聽哪個？”恢復(fù)了力氣的張靜從包里拿出了檔案袋晃了晃說。
“壞消息吧�！蔽蚁肓艘幌抡f，“人生啊，總要留點希望才能活下去。”
“留著好消息好要驚喜是吧？”張靜笑了一下，“好吧，看在小明哥幫我叫外賣的分兒上，滿足你這個小愿望�！�
她說著，打開了一份檔案袋：“壞消息就是你們下午調(diào)查的那些人嫌疑都排除了，足跡對不上。換句話說，真兇現(xiàn)在還是沒有線索�！�
“好消息呢？”我問。對于暫時找不到真兇，我早有心理準(zhǔn)備，要是那么容易，秦楓就不會被送上法庭了。
“好消息嘛，”張靜打開了另外一份檔案袋，“現(xiàn)場也沒有發(fā)現(xiàn)秦楓的足跡�！�
“肯定？”我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緊張地問道。
“百分之九十八。”張靜說，“足跡鑒定這種東西，沒人敢保證百分之百正確，但百分之九十八已經(jīng)很能說明問題了�！�
“太好了！”老羅用力握了握拳頭。
“別高興得太早�！睆堨o適時潑了一盆冷水下來，“明天開庭的時候，你們千萬別忘了申請查驗被告人的手機，有大用，到時候讓我出庭�！�
“沒問題。”老羅說。
“行了，我去睡一覺，明天早上叫我�！闭f著，張靜抓起毛絨玩具，起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兒？就在這兒湊合一宿唄？”我說，“沙發(fā)放倒當(dāng)床，老羅那邊有被褥�！�
“我怕死太早。”張靜擺了擺手，“你們滿屋子煙味，我才不在這兒呢。我訂了房間，就在隔壁酒店，記得給我報銷�！�
說著，張靜突然回頭，懷里抱著毛絨玩具，一臉委屈地看著五官都要皺到一起、滿臉苦澀的老羅：“小騾子，人家一個人睡不著�！�
老羅打了個激靈，轉(zhuǎn)身抓起桌子上的一個奧特曼手辦丟給了張靜：“我去了，怕沒命出明天的庭了。給你這個，它會代替我守護你的！”
“嘁，膽小鬼。”張靜接過手辦看都沒看，順手丟到了一邊，撇了撇嘴，“我有這個，誰要你那個臉上長了兩個蛋蛋的東西��！”
她說著，從毛絨玩具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個美少女戰(zhàn)士的手辦�？粗@兩個人都有些古怪的愛好，我還真是不知道說點什么好，無奈地搖了搖頭。
“對了，小明哥�！弊叩介T邊的張靜突然叫了我一聲。
“什么事？”
“如果，我是說如果�！睆堨o的神情格外嚴(yán)肅，“明天的庭審陷入僵局，你們會拿被害人的背景作為減罪辯護的理由嗎？”
“為什么這么問？”我愣了一下。
“我考慮過一種可能。被害人單身，帶著一個孩子，會不會是因為孩子的親生父親和她爭奪撫養(yǎng)權(quán)，或者她拿孩子威脅了別人，才造成了這個結(jié)果�！睆堨o深吸了一口氣，“所以我做了個鑒定，結(jié)果證實，孩子和被害人之間不存在血緣關(guān)系�！�
“你是說？”我看著張靜，一臉的不可置信。
張靜點了點頭。“她以前的同事也說，沒見她有懷孕的跡象。那孩子是她撿來的�！�
我和老羅久久無語，這是我們從來沒有想過的可能。
“你放心，我們絕不會那樣做的。”不等我說話，老羅就鄭重地說道，“無論她是什么身份背景，都不應(yīng)該被人殺害。她所做的事，值得我們每個人尊重。
“條件是，住賓館的錢得你自己拿。”末了，老羅一本正經(jīng)地說。
迎接他的，是張靜手里那個精美的手辦和她一聲充滿了正義的嬌叱：“代表月亮消滅你！”
4
“審判長�！钡诙煲辉�，開庭前兩個小時，我和老羅就到了法院，直奔那個老法官的辦公室，將一份申請書遞到了他的面前，“秦楓這個案子，我們申請不公開開庭審理�！�
“為什么？簡律師，這個案子影響惡劣，院里早就已經(jīng)決定要公開審理，獲得旁聽資格的媒體現(xiàn)在已經(jīng)準(zhǔn)備入席了�！崩戏ü袤@訝地看著我們，“這份申請，你們應(yīng)該提前提出啊�！�
“審判長，我們也是為被害人考慮�！蔽野褟堨o調(diào)查得來的消息告知了法官，法官眉頭緊蹙，想了想，“簡律師，你的意見我會充分考慮。開庭的時間延后一個小時，我要和合議庭的成員商議一下�！�
這是漫長而又煎熬的一個小時，在我和老羅的辯護史上，這也是第一次由于被害人的原因申請不公開開庭審理。
對于我和老羅的這個申請，張靜格外滿意，甚至細心地幫我們整理衣服，只不過她的手藝稍差了點兒，老羅領(lǐng)帶上的律師徽章怎么也擺不正。
“簡律師。”開庭前五分鐘，法官才疲憊地走出辦公室，“合議庭經(jīng)協(xié)商，與檢察院充分交換了意見，同意你們的不公開開庭審理請求�！�
“謝謝！”我和老羅長出了一口氣。
“我應(yīng)該對你們說句謝謝，替被害人。”法官說，“請準(zhǔn)備開庭吧�！�
“審判長，被告人秦楓涉嫌參與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活動，故意殺害兩名被害人一案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其行為已經(jīng)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第二百九十四條，應(yīng)以組織、領(lǐng)導(dǎo)、參加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罪、故意殺人罪追究其刑事責(zé)任。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二條的規(guī)定，對其提起公訴，請依法判處�！�
法庭上，公訴人宣讀了起訴書后，提交了相應(yīng)的證據(jù)，我也遞交了證據(jù)和辯護詞。
“被告人，對公訴人的公訴意見，你有什么要說的？”審判長問。
“審判長，各位合議庭成員，非常感謝法庭能給我為自己辯護的機會。”秦楓說，“對于公訴人提出的我參與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一事，我不否認。對于公訴人提出的我故意殺人之事，我堅決否認，我沒有殺人，兇手不是我。”
“你怎么解釋兇器上留有你的指紋？”審判長問。
“我當(dāng)天曾持刀對被害人進行了威脅，但并沒有采取進一步的行動。同時我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因此離開時將刀丟棄，刀上自然留有我的指紋。但對于刀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案發(fā)現(xiàn)場，我并不清楚�！鼻貤髡f。
“公訴人，請向被告人提問。”審判長說。
“被告人，你當(dāng)天是否持刀對被害人進行了威脅？”公訴人問道。
“是的。”
“被告人，你能重復(fù)一下你當(dāng)天是如何威脅被害人的嗎？”
“我說如果她再不還錢的話，就砍掉她的手�！�
“反對，公訴人在誘導(dǎo)我的當(dāng)事人�！蔽伊⒖膛e手說道。
“我只是在請被告人陳述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惫V人說。
“反對無效�！睂徟虚L說。
我知道，此刻我的神情一定很懊惱，因為公訴人很開心。
“審判長，被告人已經(jīng)承認，他威脅被害人要砍掉被害人的手，這與案發(fā)現(xiàn)場的形態(tài)一致。且被告人有這樣做的動機，我認為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
“我要宰了你！”老羅突然站起來喊道。
公訴人和審判長大概從未在法庭上見到過這一幕，一時間愣住了。
“他……他……審判長，他威脅我！”公訴人指著老羅咆哮道，“把他請出法庭！”
“我就是在威脅你��！”老羅突然笑了，“這個威脅對于你來說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次，對吧？你肯定不止一次被被告人這么威脅過。不只是你，在座的各位在生活中恐怕都受過這種威脅，但是，我們不還是活得好好的？有幾個人把這種威脅真正落實了呢？你把這種威脅認定為我的當(dāng)事人殺人的證據(jù)，不覺得有點可笑嗎？”
“辯護人，請發(fā)表辯護意見。”審判長忍著笑，搖了搖頭說。
我把老羅拉回座位，站起身說：“審判長，各位合議庭成員，很感謝大家給我這個機會，讓我為被告人辯護。首先，我對被害人的離世感到遺憾。被害人是個好人，一個單身女子，收養(yǎng)了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孩子，為了這個孩子，她幾乎付出了所有，這是值得我們尊重的，無論她做過什么，這一點是我們都不能否認，也不能抹殺的。對于她的離世，我和這里的所有人一樣，都希望能夠找到真兇，讓她瞑目。但是我們不能因此就冤枉了一個本來無罪的人，卻讓真兇逍遙法外�。�
“來說說我的當(dāng)事人。”我走到被告席前，“在公訴人提供的材料中曾提到，我的當(dāng)事人是有前科的，曾與人斗毆致人輕傷，他們因此推定，我的當(dāng)事人也一定殺害了本案的被害人，這就像我的同事說的那樣，單憑一句威脅和這句話的內(nèi)容與現(xiàn)場形態(tài)吻合就認為我的當(dāng)事人殺人，有點太扯淡了。以一個人過去曾做過壞事為由推論其現(xiàn)在及將來一定會做壞事，這是赤裸裸的歧視，是對當(dāng)事人人格的侮辱。何況，我的當(dāng)事人真的是與人斗毆嗎？不錯，秦楓的確曾造成他人輕傷的后果，但公訴人的材料中并沒有提到我的當(dāng)事人為什么與人爭執(zhí)。請注意我的用詞與公訴人措辭的區(qū)別，我用的是‘爭執(zhí)’，這與‘斗毆’完全是兩個性質(zhì)的詞！而且，我認為我的用詞也是不準(zhǔn)確的。
“我這里有兩份證人證詞，請審判長過目�！蔽沂疽饫狭_將證詞遞交給法庭后，繼續(xù)說道，“從證詞中可以看出，我的當(dāng)事人兩次與人爭執(zhí)，第一次是出于對學(xué)生的愛護，而第二次，則更加明顯是見義勇為，只是因為下手過重才被警方定為故意傷害，而且我的當(dāng)事人并沒有因此獲刑，檢方對那個案子最終是沒有起訴的。
“我有必要提醒法庭注意證詞中提到的，我的當(dāng)事人曾將自己的房子賣掉，所得款項全部捐給了山區(qū)的貧困兒童。這是留存的銀行匯款憑證�！蔽页鍪玖藥追輩R款單后說道，“審判長，各位合議庭成員，公訴人，試問，我的當(dāng)事人是如此具有正義感和愛心的一個人，在面對被害人這對可憐的母子的時候，他能下得去手嗎？
“不，”看著審判長微微頷首，我繼續(xù)說，“他下不去手。我的當(dāng)事人曾向我陳述，他不僅無法對被害人下手，還給被害人留了五百塊錢。但是從公訴人提交法庭的材料中，我們并沒有看到這部分供述，也沒有表示是否查明了這五百塊錢的去向。我想問問公訴人，這是為什么？
“將一個原本是正能量滿滿的見義勇為事件硬是扭曲成了雙方都有過錯的聚眾斗毆案件，公訴人又是意欲何為？這已經(jīng)不需要我多說什么了吧？”我攤了攤手，“公訴人在處理本案中根本就是戴著有色眼鏡的，我很懷疑，他們是否能夠做到秉公辦案！”
“你這是對我們的侮辱！”公訴人喊道。
“辯護人，請注意你的用詞�！睂徟虚L提醒道，又示意公訴人就我的辯護詞發(fā)表意見。
“審判長，被告人聲稱為被害人留了五百塊錢只是他的一面之詞，在現(xiàn)場我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五百塊錢。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是被告人試圖脫罪而編造的謊言�！惫V人說，“辯護人提到了被告人是一個富有正義感、充滿了愛心的人，我也很想問問辯護人，這樣的一個人，會去參加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的活動嗎？無論是被告人，還是這個組織的負責(zé)人，都已經(jīng)承認了這一點。被告人為什么沒有可能殺人？”
“好，審判長，公訴人既然提到了這個問題，我申請傳喚證人出庭，來證明我的當(dāng)事人并沒有殺害本案的被害人�！�
“準(zhǔn)許，傳喚證人到庭�！睂徟虚L說。
張靜依舊是一身警服出庭，我和老羅怎么都想不明白，以警察的身份作為辯方的證人出庭，怎么會讓張靜有一種高漲的興奮感。
“冤案有可能是因為我們的偵查不到位而引起的，也就是說，源頭就在我們這里，當(dāng)然也應(yīng)該由我們來終結(jié)。”很久以后，當(dāng)我不得不送她離開的時候，她這樣對我說，“在法庭上，我代表的不是個人，而是警察這個群體。我想告訴所有人，不可避免地，我們可能抓錯了人，但我們也在盡可能查明真相，并且，永遠不會避諱我們犯下的錯�！�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慘�。ㄕ劊┑娜松�。”到那個我們不得不分離的時候，老羅還是記不準(zhǔn)哪怕一句最簡單的名人名言。
“證人，這次你是以什么身份出庭？”審判長看了一眼公訴人，也有些無奈。
“省公安廳技術(shù)勘察科鑒定人員啊�！睆堨o微笑著說，在如實作證的保證書上簽了字，“對于我的責(zé)任與義務(wù)，我很清楚。審判長，我們可以開始了�！�
“辯護人，請?zhí)釂��！睂徟虚L示意。
“證人，你對本案現(xiàn)場進行過勘察嗎？”我問。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