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許走了之后,姜錦怔了許久。
難道她真如唐許說的,對顧小叔抱著并不單純的心思?
姜錦很想嗤之以鼻,信誓旦旦地告訴他,自己絕對沒有這種可笑的心思。但她驚懼地發(fā)現(xiàn),那樣的話她根本說不出口。
她覺得自己腦海里面一片混沌,唐許的話則是一把利劍橫劈斬來,并沒能分開混沌令天地清明,反而攪得混沌越發(fā)混沌,混亂越發(fā)混亂。
姜錦捧著腦袋,坐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起身往樓上去。
她先回了自己房間一趟,唐許到來本就是突然,沒帶來什么東西,走之后也沒留下什么東西,連她借來的安飛白衣服,也被他一并帶走。
這兩天姜錦偶爾來,多是給唐許送了飯,就匆匆離開,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房間依然保持著唐許來之前的原樣,沙發(fā)上他留下的血跡不見了,臥室的床上也還是保持著她起床之后的痕跡,她放在床頭柜的書,她的拖鞋,她的行李箱……一切的一切,都在原來的地方。
“難道他這兩晚都是在沙發(fā)上睡的?”姜錦暗忖。
原模原樣的房間,讓姜錦幾乎要以為自己遇到唐許,不過一場幻夢,F(xiàn)在夢醒了,唐許離開,他對自己所說那些擾亂她思維的話,自然也就不復存在。
許是姜錦的想法被聽見了,她的房門被急促地敲響。
姜錦過去開了門,就見站在外面的是阿元。
他等了很久都沒看到錦錦下來,得了爸爸允許下去大堂找了一圈兒沒看見人,就又跑回了頂樓,試著敲敲姜錦的房間門。
“錦錦,你去哪兒了?怎么不來找我?”樓上樓下跑了一遍的阿元,看上去有些委屈。
姜錦揉揉他的頭發(fā),心有歉意。
“你爸爸呢?”
“他在打電話!
姜錦往走廊上一看,果然沒見顧小叔。
她先是松了口氣,下意識害怕看到顧小叔,會勾起心里那些蠢蠢欲動的想法。但很快,她覺得愧疚,顧小叔這樣的人物,說是每天日理萬機也不為過,偏偏她還用唐許的事情去麻煩他,讓他撇下公事趕過來,她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姜錦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的心境變化歷程。
一開始,她但凡有丁點兒小事麻煩了顧小叔的,她都懊惱得不行,過于獨立自主的她并不喜歡麻煩別人。那時候顧小叔對她來說,是一時的幸運,卻不是能夠依靠的對象。
到后來,顧小叔幫她的越來越多,她好像也習以為常,千萬的折價房子說收下就收下,他的關(guān)切,他的幫忙,他的照拂,最后被她當成理所當然。而現(xiàn)在,有事情要麻煩的,她也第一個想到了顧小叔。
唐許的話則在她的耳邊回蕩——
“你們本來就沒有血緣關(guān)系,他一時興起對你照拂,你卻當成救命稻草緊緊抓住,萬一哪一天他的興趣過了,你又當如何?”
是啊,若是他有了其他可以操心的晚輩,或者覺得幫她幫得煩了,甚至是……有了喜歡的人,眼里再不容不下別人了。
她又當如何?
她能當如何!
姜錦覺得惶恐,手心冒汗,渾身炸毛,極度的不安。
陷入安逸現(xiàn)狀短短時日,姜錦就已經(jīng)無法從中抽離,恨不得深陷此景,終生如此。所謂,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姜錦之前就是裝睡的人。
現(xiàn)在,唐許一刀劈開她的夢境,打碎了她的逃避,強迫她出來面對現(xiàn)實,面對自己的心思。
‘姜錦,你不能再逃避了!龑ψ约赫f。
她想起曾經(jīng)的香樟村之行,山洞意外一吻之后,她當時的反應(yīng)就是當鴕鳥逃避,離顧小叔遠遠的,看到他都尷尬。然后把她最真實的心思埋葬起來,不愿意去面對。
那是她在逃避。
現(xiàn)在,她不想再逃避了。
不管她對顧小叔是否真的動了心,還是說只是單純的晚輩對長輩的孺慕,她都需要去正視。
這才是對她自己,和對顧小叔的尊重。
“錦錦?你怎么了?”阿元擔憂地抱著她的腰,伸手來摸摸她的臉。
姜錦的神情變幻,她額頭的冷汗,還有她眼里的怔忪,都被阿元看在眼里。
阿元別的不懂,卻感同身受察覺到了姜錦情緒上的煎熬。
他笨拙的安慰,換來姜錦小小的笑意。
“我沒事阿元,就是一時有點不舒服,緩緩就好了!
阿元表示了然,小大人模樣一本正經(jīng)道:“錦錦是不是累著了?要休息一會兒睡覺嗎?”
說著,還拉著姜錦往臥室里走。
姜錦舍不得拂了阿元的心思,就帶著他躺倒床上,看阿元有模有樣地拍拍她的手臂,給他唱搖籃曲。
唱了兩句,阿元啞聲,一頭扎進姜錦懷里,不好意思冒頭。
姜錦笑起來:“阿元忘詞了?”
阿元還是不肯抬頭,點點腦袋。
“那錦錦給阿元唱吧!苯\說著,唱起那首經(jīng)典的搖籃曲。
她天生是個音癡,唱歌時常跑掉,之前《升仙》劇組邀請她演唱主題曲,被她找理由拒絕,沒臉說不是因為她不想唱,而是因為她不敢唱。
現(xiàn)在她放低了聲音,輕輕哼著搖籃曲,難得沒有跑調(diào),就是清如泉水的聲音不知道蜿蜒到什么地方去了,已經(jīng)沒了搖籃曲原本的曲調(diào)。
阿元也聽得專注,眼皮一垂一垂的,顯然困了。
姜錦見狀,輕輕拍著他的背,干脆哄他入睡。
結(jié)果,想要哄錦錦睡覺的阿元,反而被錦錦哄睡著了。
姜錦扯過被子來給兩人蓋上,困倦之意跟著涌上,畢竟也累了大半天,精力耗費得差不多,睡意涌上來就抵擋不住,索性閉眼睡去了。
再次醒來,已是下午六點過。
窗外天色暮靄沉沉,繁星初上,在京城看不到的星子遍灑天幕,在這里卻能看得清清楚楚。
姜錦懷里還有一雙比星星還要耀眼漂亮的黑曜石眼眸。
剛睡醒,姜錦神情慵懶,伸了懶腰,在阿元額頭上吧唧一口。
“什么時候醒的?”看阿元這模樣,應(yīng)該是醒了好一會兒了。
阿元思索了一下:“給爸爸開門的時候。”
“給爸爸開門……顧小叔來了?”姜錦一下子坐了起來,身體里最后一點倦懶跟著褪去,睡了很好一覺,她也精神百倍。
顧寒傾的聲音隔著虛掩的房門傳來:“醒了?正好出門吃晚飯!
姜錦帶著阿元洗漱一番,出來時候已經(jīng)精神爽利。
“顧小叔你什么時候來的?”姜錦眸光閃了閃,很快又恢復正常。
顧寒傾坐在茶幾前,正在翻看什么東西:“半個小時之前。我先打了電話,你們倆都沒接,我就猜測應(yīng)該是睡著了!
姜錦懊惱地抓抓頭發(fā):“本來打算小睡一會兒,結(jié)果一睡就是兩個小時!
“這個點正好趕上晚飯!
姜錦走過去:“顧小叔你在看什么?”
顧寒傾輕笑一聲,蓋上書頁,上面赫然寫著“升仙”二字。
“啊,是我的劇本?”姜錦連忙小跑過去,“不對啊,這不是我的?”
“嗯,這是另外一份。你的劇本上有你的心得和備注,我不便翻閱,又好奇你們這部電視劇的劇情,就要來一份看看!
很好,沒有吻戲和親密戲。
姜錦不知道顧寒傾看劇本的真正目的所在,還虛心請教顧寒傾劇本問題,想要問問他的看法。
“我不過是外行,怎么能指導你……”顧寒傾目光落在姜錦眼睛上,皺眉,“你眼睛怎么了?”
“我眼睛?”姜錦抬手就要去摸,卻被顧寒傾眼疾手快捉住了。
取而代之是他的指尖。
略帶涼意的指尖,觸碰上微微紅腫的眼皮。
溫熱滾燙的掌心,緊攥著冰涼纖細的手臂。
姜錦的腳趾跟著蜷縮一下,腦袋直往后面縮。
顧寒傾誤會了:“痛嗎?”
“沒,沒…不痛的!苯\老老實實坐好。
“你這是哭過了?”顧寒傾低沉下來的聲音似有怒濤低號,震怒而迫切地想要知道能讓姜錦流淚的人是誰!
姜錦自己都詫異,她沒哭啊。
等阿元心領(lǐng)神會抱來鏡子給姜錦照的時候,姜錦才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果然有些紅腫,眼睛里還有充血的血絲,眼角發(fā)紅看起來的確有點像是哭過了。
“應(yīng)該是眼睛腫了,有點發(fā)炎!睕]注意到還好,一發(fā)現(xiàn)眼睛發(fā)炎,姜錦就想用手去揉揉,總覺得眼角癢癢的。
這次她的兩只手都被捉住了,顧寒傾一手大掌便能輕巧將其握在掌心。
“你熬夜了?”
姜錦干咳兩聲,不敢撒謊:“……偶爾!
“你呀你!鳖櫤畠A語氣充滿了對姜錦的無奈,看她眼睛發(fā)紅,又很心疼。
姜錦掙脫顧寒傾的手掌,覺得再這么下去,她的皮膚就要被燙化了。
她按了按眼睛周圍,沒敢去碰眼睛。
“一點發(fā)炎而已,待會兒去買點藥膏就好。”
姜錦這么不放在心上,顧寒傾也拿她沒辦法。好在他觀察了一下,眼睛發(fā)炎的確不算嚴重。
“那今晚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了。”顧寒傾果斷道。
姜錦瞪大眼睛,無比失望:“?那怎么行?我都已經(jīng)想好了,我們一起去吃火鍋!阿元也喜歡吃辣椒的,對不對?”
她還求助地看向阿元。
被蔬菜沙拉逼到角落的姜錦,非常想念火鍋,就等著這一頓放肆一回呢。
阿元居然搖搖頭:“我不喜歡辣椒!
姜錦咬著唇,感覺像是被阿元背叛了。
阿元還上來安慰她:“錦錦不能吃辣椒,乖乖的,聽話啊!
這些話不是姜錦經(jīng)常對阿元說的嗎?他還學得有模有樣的!
姜錦哭笑不得,不得不接受了這個決定。
晚飯沒了火鍋,換成了養(yǎng)生山珍湯鍋,勉強搭了個“鍋”字,姜錦也接受了。
顧寒傾開著車,帶著姜錦和阿元七彎八拐的,開了半小時車找到一條偏僻小巷子里的院子,招牌都沒掛,一看就是熟客才找得到的私家菜。
“顧先生吧?成先生提前打電話安排過了!
說著,和藹的老板娘領(lǐng)著三人進了院子里的一間小包廂,面積不大,但是隔著木格窗能看到夜色下的中庭花園,民國時期風格的裝潢很有新意,一個紅泥小火爐放在桌子中央,奶白色的湯鍋放在上面咕嚕咕嚕冒著泡。
很快其他的菜也上來了,大多是清淡的素菜,姜錦有一種再次面對蔬菜沙拉的恐懼。
顧寒傾給她舀了一碗湯:“嘗嘗!
姜錦一勺子湯水入口,眼睛瞬間睜大!
半晌,她才憋出一句:“好鮮!”
她那挑剔的舌頭當然能嘗出,這不是放了增鮮劑的味道,而是用不同山珍實實在在熬出來的鮮味。熱湯入口之際,鮮味如煙花在舌尖綻放,美妙之感席卷全身,讓人話都說不出來,唯留長長嘆息。
姜錦一邊喝湯,一邊搖頭,話都來不及多說,一碗湯就見底了。
姜錦意猶未盡地舔舔下唇,那湯的鮮味還繞之不去呢。
她更好奇的是:“顧小叔你怎么會知道這家湯鍋?”
顧寒傾這才解釋道:“我一個朋友的強烈推薦,他在這邊開了間度假山莊,時常會過來,這是他偶然發(fā)現(xiàn)的店。”
姜錦恍然點頭,忙不迭又動手給自己舀了一碗。
阿元也喝得歡快,他年紀還小,對美食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追求,這個湯鍋就頗為符合他的胃口,跟姜錦一樣喝了一碗又一碗。
顧寒傾叫來老板,加了湯后,才往里面煮菜。
這般鮮美至極的湯鍋,煮出來的菜葉子都不一樣。姜錦這段時間吃蔬菜沙拉都吃出陰影了,可一吃到這樣的菜,還是感受到了全新的驚喜。
在這樣的湯鍋面前,沒吃到火鍋,姜錦也覺得不遺憾了。
顧寒傾隔著霧氣,看到姜錦無意識地不斷眨著眼睛。
她應(yīng)該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動作,眼睛用力眨了一下又一下。
“眼睛還是癢?”他問。
姜錦筷子一頓,皺眉弄眼一番,誠實承認:“好像是!
“你的眼睛應(yīng)該跟勞累過度有關(guān),明天跟劇組請個假吧,我?guī)闳地方!
“什么地方?”姜錦興致勃勃問起。
“朋友的度假山莊,你的眼睛多看看綠色比較好!
姜錦當然不會拒絕,她本來就打算請假陪顧小叔和阿元玩兩天,現(xiàn)在眼睛發(fā)炎得正好,找劇組請假都有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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