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安飛白與他的助理一走。
姜錦的臉色迅速沉了下來,似有怒火中燒。
不行!她要冷靜!
她腦中隱約有猜測,只是不肯在證實之前就妄下定論。萬一是她錯了呢?那豈不會對一個小孩子的心造成莫大的傷害?
姜錦打定主意,怒火也消散了些。
她朝著廚房方向開口,聲音聽上去很平靜:“阿元,出來一下!
阿元躲在中島料理臺的柜子后面,蹲在地上,在姜錦看不到的角度探出一雙瞳仁漆黑的眼眸,眨了眨。
以往錦錦這么一叫他,他屁顛屁顛就跑過去,小步子踩得飛快。
這會兒卻不知怎么了,阿元隱隱有不好的預(yù)感,總覺得錦錦那看似平靜的表情下面,涌動著讓他都害怕的東西,給他帶來的恐懼感,遠遠勝于父親顧寒傾的嚴厲訓(xùn)斥。
阿元不由得把自己的小身子往柜子后面縮了縮,怎么也不肯出去。
撅著屁股的模樣,就像是把腦袋埋在沙地里的小鴕鳥,自以為這樣就能逃過一劫,等時間一過,錦錦看他的眼神又是暖暖溫和,充滿愛意了。
這般想著,阿元越發(fā)不肯出去了。
姜錦卻早就知道阿元就躲在廚房的料理臺后面,只是她不愿意強迫阿元出來,而是要阿元自己站出來,面對他所犯下的錯。
她很堅持。
“阿元,過來,錦錦要問你一個問題!苯\還是保持著看似平靜的語氣,“錦錦知道你在廚房,你出來跟錦錦談一下!
阿元的小腦袋一下子就耷拉著,垂頭喪氣,慢吞吞地從擋身的櫥柜后面爬出來,跪坐在地上,遠遠看著姜錦,還是不肯主動過來。
姜錦不得不上前幾步,在他面前蹲下身。
“錦,錦錦!卑⒃鹚敉舻难劬Γ蓱z巴巴地看著她。
姜錦一看阿元這個表情,一顆心就越發(fā)往下沉得厲害。
“阿元你告訴我,剛才安飛白哥哥喝的水,和你有關(guān)系嗎?”
阿元迅速搖頭。
直覺告訴他,不能承認!承認了錦錦真的會生氣!他不想看到錦錦生氣!
“真的沒有關(guān)系是嗎?錦錦希望能夠信任阿元,阿元說的話,錦錦真的會相信。但如果錦錦最后發(fā)現(xiàn)阿元是在欺騙,那以后都不會再相信阿元了!彼龂绤柕乜粗⒃哪槪蛔忠痪渲貜(fù)問道,“所以,現(xiàn)在阿元再告訴錦錦,安飛白哥哥喝的水,和你有沒有關(guān)系?”
阿元猶豫了。
錦錦的話他聽得真切——
如果被發(fā)現(xiàn)是欺騙的話,那錦錦以后都不會相信阿元了。
那是要討厭阿元的意思嗎?
剛剛的委屈是裝出來的,阿元一心撲在姜錦身上,早就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對她,姜錦才會把心軟成一塌糊涂,他提的要求幾乎就沒有拒絕的。
所以他在姜錦提問的時候也這樣干了,睜著無辜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姜錦,試圖瞞天過海。
這個方法,屢試不爽。
可這一次,似乎失靈了。
姜錦對他的可憐小表情無動于衷,堅定地看著他的眼眸,沒有笑意地分辨他的話到底是真實還是謊言。
于是,阿元真的委屈了,小嘴癟著,眼眶里多了淚花。
他也起了犟脾氣,硬是不聲不吭,對姜錦的問題不承認也不否認,就這么和姜錦僵持起來。
姜錦抿著唇角:“阿元不想回答嗎?好吧,那錦錦問你,你有沒有在安飛白哥哥喝水的杯子里面放東西?”
“……放了!卑⒃K于開口了,顫顫的尾音涌動著無盡的委屈。
姜錦的心也跟著一顫。
但她逼著自己必須要硬起心腸:“放了什么?”
“藥粉。”
“什么藥粉?”
阿元不說了。
這是蝮蛇大叔偷偷給他用來防身的,除了這些藥粉還有很多,阿元從小跟老爹手下那群人混跡在一塊兒,雜七雜八東西學(xué)了很多,用起來也沒有壓力。這類事情一貫都是秘密,特地沒告訴老爹,阿元不能做沒有義氣的人,出賣蝮蛇大叔,便閉著嘴不肯回答。
姜錦也不逼他。
她想,難怪她之前看到阿元在廚房晃悠,當(dāng)時她單純以為阿元是在那里玩耍,沒做他想。
現(xiàn)在看來,阿元那會兒就知道安飛白要來,在廚房晃悠則是在做準(zhǔn)備工作。
姜錦有點震驚這是一個六歲小孩做出來的事情,因為整個過程太縝密,太順利了。
廚房里面擺著的杯子,姜錦和阿元有單獨的杯子,顧小叔來的次數(shù)多了,也放了一個自己的杯子在這里。
其他客人上門來拜訪,用的都是普通的玻璃杯。
阿元還能考慮到這一點,放心大膽地提前將藥粉涂抹在所有杯子上。這樣姜錦一倒水,藥粉遇水即溶,受傷的只會是安飛白,而另有杯子的姜錦和阿元則不會出任何意外。
——一個六歲小孩的手筆,簡直是天才!不是嗎?
姜錦重新刷新了對阿元是個天才這件事情的認知。
但這種認知讓她并不高興。
“那這個藥粉有什么作用?會傷害到人嗎?”
阿元游移不定,不知該怎么回答。
姜錦臉色越沉:“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阿元小心翼翼問:“錦錦很生氣嗎?”
“這不是生不生氣的問題!阿元,你現(xiàn)在做錯了事情,你知道嗎?”面對阿元,姜錦從未像此刻一樣疾言厲色。
她以往在阿元面前總是笑著的,脾氣很好,會在他爸爸面前護著他,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這是第一次,她用這么嚴肅的神情面對阿元,指責(zé)他并說他犯了錯誤。
阿元不懂姜錦為什么要這么生氣。
他只知道,錦錦因為那個安飛白朝他發(fā)脾氣了。
“你喜歡那個安飛白嗎?”他賭氣地說著,倔強的眼睛跟姜錦對視,小身板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么大犟脾氣,“你是因為喜歡他,所以我在他的水杯里面放了要,你才生氣的對不對?”
阿元覺得好傷心好傷心。
錦錦怎么能這樣呢?錦錦怎么可以因為一個安飛白就說他不對呢?錦錦明明只是他一個人的錦錦,憑什么安飛白來了一切就變了!
就怪那個安飛白!
姜錦有些無力,她撐著額頭:“阿元,在你看來,自己給安飛白哥哥的杯子里面放了藥,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對嗎?”
阿元不解地眨著眼睛,本來就沒什么大不了的,頂多是小懲大誡。
“阿元,也許你只是一時的惡作劇……”姜錦頓了頓,在她看來,安飛白方才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不僅是簡單的惡作劇了,“不論如何,你都傷害了一個無辜的人!
她真正生氣的原因在此。
她希望阿元是一個天真可愛的小天使,他可以不懂事,可以鬧脾氣,但是他決不能隨隨便便傷害別人!無論是以什么名義!
阿元生氣了:“他要搶走你!我不喜歡他!”
“為什么他會搶走我,安飛白哥哥跟錦錦只是朋友,他今天上門則是來拜訪的客人,你卻在他喝水的杯子里面下了藥!
阿元才不信:“蔣小四說了!他會搶走你,以后要和你結(jié)婚生寶寶!你有了新的寶寶就不會要阿元了!”
他說著說著,委屈得真的多了哭腔。
姜錦恍然大悟,難怪阿元昨天晚上那么患得患失,他本就有輕微的自閉癥,是一個敏感又脆弱的孩子,任何一點情緒變化在他的感知中,都足以帶來風(fēng)吹草動。
姜錦暗暗朝著蔣郁磨牙,咬牙切齒地恨不得立馬就上門去問問他,平白無故跟一個小孩子說這么多是為什么!
但那都是后話,蔣郁的賬另外算。
當(dāng)務(wù)之急,是阿元的問題。
“錦錦昨天告訴過你了,這種事情是不會發(fā)生的!苯\握著阿元的肩膀,鄭重其事地說,“但是,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給別人下藥這件事情,都是犯錯,你懂嗎?你知道自己錯了嗎?”
阿元怎么也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
“我沒有!”
“阿元!”姜錦嚴厲地看著他。
阿元憋著哭意嚷嚷著:“你就是喜歡安飛白,你就是要他不要我了!所以你才這么生氣!你從來都沒對我這么兇過!”
他說著說著,到底年紀小忍不住傷心,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姜錦心情復(fù)雜,說不出的百般滋味,酸甜苦辣……
她眼角也有點濕潤,看阿元哭,她的心疼得更厲害。但她更清楚,阿元這樣的做法并不值得肯定,她必須要告訴他這樣是錯的。
姜錦不得不板起臉,嚴肅的樣子把阿元嚇得哭聲慢慢小了。
他惶恐地望著姜錦,越發(fā)不安。
錦錦真的生氣了?會不會以后都不喜歡他了?會不會以后就這么討厭他,遠離他了!
阿元看到姜錦站起身,也跟著爬了起來,怯生生拽著姜錦的衣角,視線惶恐地跟著她轉(zhuǎn),生怕姜錦就這么走了,以后真的再也不會對他笑了。
那對阿元來說,將是有如世界的崩塌末日!
他不知道,他傷心害怕,姜錦的心比他更痛。
她說過,阿元就是她骨血的一部分。
也許無關(guān)血緣,但那是來自于靈魂深處的,更貼切的羈絆。
每斥責(zé)阿元一句,她就在自己心上割了一刀,直至遍體鱗傷,傷痕累累。
但她也有自己的堅持,有自己要告訴阿元的道理。
她不能因為顧忌阿元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放任這個問題不管。正因為打心眼兒里關(guān)心他,所以姜錦希望阿元以后能夠成長得更好。
“阿元,你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錯嗎?”姜錦最后問了一遍。
阿元雖然害怕,可倔強勁兒上來了,跟頭小牛犢似的,硬是不回頭。
姜錦只好帶他到自己那間有一面大鏡子的練習(xí)室,給他找來一張小板凳,讓他在那里坐著。
“阿元,在這里坐著,從現(xiàn)在開始的一個小時,是你一個人的思考時間,好好想想錦錦為什么會說你,你的做法到底是哪兒錯了。仔細思考,知道了嗎?”姜錦至始至終板著臉,凌厲的眉眼平白讓人心生懼意。
阿元尤甚,拽著姜錦的衣角不肯松手。
“錦錦!”他害怕!
姜錦摸摸他的頭,什么也沒說,還是離開了。
走之前拉上房間門,只留下一條小小的縫兒,可以供她從外面觀察里面的情況。
邁出房間的那一瞬間,姜錦覺得很累。
從身到心的疲倦,剝奪了她的所有情緒。
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主臥,想了一下,還是給顧小叔打了電話,說清楚這件事情。
顧寒傾沉默了許久:“……你做得很好,就按照你的想法來吧。那藥粉不用擔(dān)心,不會傷害人體,只是惡作劇的程度!
蝮蛇給阿元的東西,兩人都以為隱蔽到?jīng)]人發(fā)現(xiàn)。
實則早就在顧寒傾的掌控當(dāng)中。
姜錦本有一點忐忑的心,在顧寒傾的話之下,才徹底放下了。
顧寒傾狀似無意地問起:“那安飛白怎么來了?”
“他來找我練習(xí)劇本,原本約了在外面見面,我怕被狗仔拍到!苯\隨口回答,指尖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
顧寒傾聽出她語氣的低落,歉意道:“對不起,阿元給你帶來了麻煩。”
“不是的,說起來這件事情還跟蔣郁有關(guān),要不是他在阿元面前亂嚼了舌根子,阿元也不會做得這么極端!苯\真的把蔣郁恨得牙癢癢,說什么不好,非要危言聳聽!
“是說你跟安飛白的關(guān)系嗎?”
姜錦大怒:“他還跟顧小叔你說了?”
“嗯!鳖櫤畠A聲音淡淡的,一聽就知道肯定沒有相信蔣郁的鬼話。
姜錦急切解釋:“顧小叔你不要聽他瞎說,那天我就是跟他開玩笑說了兩句,他還當(dāng)真了!我和安飛白怎么可能呢?之前劇組說要炒作我們倆假戀愛我也拒絕了……”
“假戀愛?”一雙濃郁墨眸,危險地瞇起。
“就是在媒體面前炒作成我和安飛白兩人戀愛了,實際上根本沒這回事兒,我很討厭這樣的事情,就直接拒絕了!
顧寒傾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你做得對,這種事情一時有利,長遠有弊。萬一影響到你,得不償失!
姜錦眼見得顧小叔一句話就簡單概括了得失,還肯定了自己的選擇,心情稍稍有了回暖。
顧寒傾道:“阿元的事情,你也不要太怪蔣郁!碑吘故墙o他背了黑鍋,“歸根結(jié)底還是阿元自身的問題,也是我以前太疏忽,只知道教他如何強大,卻忘了教他怎么柔軟!
這個問題也讓顧寒傾沉思,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的忽略了對阿元的教導(dǎo)。
再這么放任,可不行。
姜錦安靜了一會兒,又笑道:“只要顧小叔你不怪我就好!
“怎么會。”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這才掛了電話。
跟顧小叔打過電話,姜錦的心情果然好多了,很快她又接到安飛白那邊的消息,說在醫(yī)院檢查過了,舌部神經(jīng)暫時麻痹,雖然沒有找到解決辦法,但頂多就是失去一周的味覺,什么東西都吃不出味道而已。
姜錦沒說是阿元的錯,只說跟她自己有關(guān)。
安飛白猜出了事實,也沒點破。
姜錦說去醫(yī)院探望安飛白,卻被安飛白訕訕拒絕了,找的理由也干巴巴的,說他不打算住院,要回家療養(yǎng)。
姜錦也沒堅持,離下個月電視劇正式開機的時間也就只有一周時間,到時候再探望安飛白也是一樣的。
掛了電話的安飛白,趴在病床上,惆悵地松了口氣。
他的助理還在喋喋不休:“真是的,在那個姜錦家里面出了事,她都不上門來看看飛白你,也太扯了吧!這件事情難道和她沒關(guān)系嗎?”
“行了別說了!卑诧w白沒好氣打斷助理的話,“是我不讓她來的。”
老實說,那杯水給他帶來的味覺折磨,真的讓他生出了心里陰影。
剛才姜錦提出要來看他的瞬間,他又想起那份折磨,竟然下意識拒絕,而且畏懼看到姜錦!
味覺折磨跟姜錦在他心里被劃成了等號!
“這樣可不行。”安飛白喃喃著。
馬上就要開機了,他要真的怕了姜錦,作為男女主角,還怎么順利合作?
……
姜錦還不知道阿元以惡作劇警告安飛白遠離她的計劃,已然奏效。
打了兩個電話,也過去了快半個小時。
她掛念著阿元的情況,就輕手輕腳地靠近那間練習(xí)室,將門縫推開一些,方便她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況。
阿元還是坐在小板凳上,聽話的沒動。
姜錦從門口方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像是被涂抹上了濃重的陰影,從頭到腳都寫著沮喪兩個字。
姜錦看得眼睛發(fā)酸,又不得不強迫自己站在門口,不準(zhǔn)進去。
說好了一個小時,就必須一個小時。
不能因為心疼,就結(jié)束這個懲罰。
人無信不立,她必須要讓阿元知道,這次她是真的生氣了,而且后果很嚴重,他才能記住自己的過錯,引以為戒。
姜錦正心疼著阿元,心想坐了半個小時肯定很累了。
就見阿元,悄悄伸出兩條腿,在地上勾來劃去的磨蹭。
阿元百無聊賴地扯著自己的衣角,也不知道自己嘀嘀咕咕些什么,過了一會兒還是覺得無聊,就開始玩手指,也能玩得起勁。
姜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