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傾凰對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所以有些激動，聲聲質(zhì)問：“如果不是你，那是誰？知道此事的人本來就不多，就算不是你說的，那也是你的人說的，可這件事情如果沒有你的點頭，你手下那些人豈敢多言？”

  湯卉馭下嚴厲，她手下的那些人對她忠心耿耿，沒有她的點頭，他們絕對不敢透露半個字，所以，若不是她首肯，誰又敢把這件事情告知湯錚？

  湯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說得對，沒有我的首肯，我手下的人不敢多言，只是……”

  “只是什么？”

  湯卉面色冷凝，淡淡的道：“若我沒猜錯，此事是湯刈說的！”

  湯刈，也就是湯丞相，湯卉的兄長。

  蕭傾凰面色一驚。

  湯卉微抿著唇，擰眉道：“當(dāng)年我讓他以湯家的名義派人把你送回來，并未告知他你是真是假，不過許是他猜到了，我一直以為他不知道，他也一直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如今看來，他倒是留了一手！”

  她這個哥哥，果然是也防著她，不過這也沒什么，他們之間，本就沒多少情分，如今經(jīng)她之手斷送了湯家的基業(yè)和世代積累的聲望，為家族蒙上了一層污點，就算沒有株連湯家，可也因為她，他們這一脈徹底湮滅，湯刈怕是恨極了她，而她，也成了湯氏家族的罪人，可她不后悔。

  蕭傾凰咬牙道：“反正事到如今，不管是誰說的，你也脫不了干系！”

  這場陰謀，說到底了，是湯卉制造籌劃的！

  湯卉也不否認，點了點頭，沉沉的嘆聲道：“確實，不管是怎么回事，也都是我的錯，你恨我，實屬應(yīng)當(dāng)！”

  這件事，她并不知道，當(dāng)時聽聞蕭傾凰請旨嫁給湯錚時，她不曾干涉，只不過是因為她以為蕭傾凰喜歡湯錚，畢竟湯錚對蕭傾凰一向都是不錯的，湯錚喜歡蕭傾凰她也看得出來，而湯錚在湯家這一代子孫中，也是佼佼者，比較討她歡心，而她也并沒有想過反對此事，對蕭傾凰，她總歸是有些惻隱之心的。

  只是沒想到，背后竟藏著這樣的事情。

  怪不得她請旨嫁給湯錚之后，做出這般荒唐的事情。

  蕭傾凰咬牙不語，她確實恨。

  湯卉轉(zhuǎn)眸看著她，眼中閃著淚光，笑著道：“如今湯家再無翻身的機會，而我也快要死了，你也算求仁得仁的報仇了，以后，把過去的一切都忘了吧，好好活著，開開心心的，你還那么年輕，若是可以，找個人嫁了，記著，一定要嫁一個真心待你的人，女人這一生，能嫁給一個對自己真心實意的男人，比什么都重要……”

  說著，她的聲音不由有些嘶啞哽咽，充滿了無奈和嘆息。

  這是她用一生領(lǐng)悟出來的，女人的一生，能有一個好的歸宿，嫁給一個對自己真心實意的男人，勝過所有的權(quán)勢和地位，其實說到底，女人的狠心和堅強，都只是因為沒人疼惜逼出來的，而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對于她的這些殷切囑咐，蕭傾凰聽在耳里，萬般不是滋味，咬了咬牙，冷笑道：“我這樣的人，哪里還有資格擁有這些，你說這些話，是為了諷刺我么？”

  從她被湯錚玷污那天開始，她的人生，就已經(jīng)徹底毀滅，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她從未有一刻忘記過，這是永生永世都洗不干凈的骯臟和恥辱，這樣的她，哪里還有資格去奢求所謂真心？

  湯卉啞然無聲。

  蕭傾凰嘴角微扯，閃著淚光抿唇啞聲道：“如果不是因為怕姐姐難過，我根本不想活著，那日看著手腕上不停涌出的鮮血，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覺得自己可以解脫了，我想死，徹底的了結(jié)自己，可是，如果我死了她會很傷心，她是我的姐姐，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比她對我更好了，如果我死了，她肯定會特別傷心，甚至自責(zé)遺憾一生，所以我會好好活著，哪怕只是為了她可以心安，我也會好好活著！”

  她雖然已經(jīng)不再想著死，可說到底，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活著能做什么，未來的路一片茫然，她如今也只是留著一條命，只因為她的姐姐希望她好好活著，再無其他。

  聽言，湯卉靜默了許久，才點了點頭，淡笑道：“不管是因為什么，你愿意好好活著就好！”

  蕭傾凰不置可否，斂去眼中的淚光，才淡淡的道：“還有一件事，我想問你！”

  “你說！”

  蕭傾凰目光直直的看著湯卉，沉聲問道：“當(dāng)初你讓我去楚國，還請旨嫁給容郅，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就已經(jīng)知道她是我的姐姐？”

  湯卉垂眸靜默，片刻，微微頷首：“嗯！”

  蕭傾凰面色霎時白了白，目光突然憤恨的看著湯卉，咬牙，顫聲道：“湯卉，你真夠狠！”

  當(dāng)時樓月卿和容郅已經(jīng)定親，兩人還情深義重，湯卉卻讓她去插足，鬧出那些事情，原來只是為了看她們姐妹相殘，好狠的心啊。

  幸好，她們姐妹兩個沒有鬧到難以收場的地步，就算后來她差點死在樓月卿的手里，也還撿回了一條命，否則若是她死了，那可真是人倫悲劇。

  她死了也就死了，可是活著的人，該如何面對？

  湯卉沒說話，這件事她不否認，也無話可說。

  垂眸靜默了好一會兒，她才看著蕭傾凰，淡淡的道：“我對不住你！”

  蕭傾凰別過臉去，咬著牙關(guān)，沒理會她的致歉。

  再多的對不住，都已經(jīng)于事無補，改變不了曾經(jīng)發(fā)生的過得事情。

  沒有再說話，蕭傾凰抹了抹眼角，站起身，不再看湯卉在，往外走去。

  想問的都問清楚了，她不想再待在這里，面對這個女人。

  湯卉見她就這樣要離開，忙叫住她：“等等！”

  蕭傾凰腳步一頓，回頭，正好看到湯卉從身后拿出一把……匕首！

  她看著湯卉握著匕首站起來走向她，瞳孔微縮。

  樓月卿在外殿等著，等了很久都不見里面有動靜，她沒有刻意去聽里面的談話，所以也只能依稀聽見蕭傾凰偶爾傳出來的一點聲音，好像有些激動，她有些擔(dān)心，幾次想要進去，可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可是忽然，里面?zhèn)鱽硎拑A凰的一聲驚呼，她不假思索，忙跑進內(nèi)殿，然而，再看到殿內(nèi)的場景時，她驀然一怔。

  殿中央，面對面站著兩個人，而此時，湯卉的手握著蕭傾凰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下面，兩人的手都沾著大量血跡，而手擋著的地方，湯卉本來素凈的衣服上，是一片刺眼的殷紅，且正在慢慢擴散，看著十分刺眼懾人。

  蕭傾凰瞪著眼，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湯卉，手微微發(fā)顫，確切的說，全身都在發(fā)抖，而湯卉的臉上，卻不見一絲痛色，而是看著蕭傾凰，面上帶著輕柔的笑……

  蕭傾凰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這才如驚弓之鳥般，松開了手，退后了一步，眼眸緊縮，目露驚恐的看著湯卉，樓月卿這才看清楚，那一片殷紅中間，刺著一把匕首，刀柄上已經(jīng)沾滿了血跡，刀鋒全部沒入了湯卉體內(nèi)，那一刀，刺在了湯卉的胸下腰間，那個地方是致命的。

  這時，湯卉已經(jīng)站不住，踉蹌了兩步，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口，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她沒有立刻斷氣，可是血液不停地涌出，臉上已經(jīng)慢慢的失了血色，變得蒼白，她卻半點沒有痛苦的樣子，躺在那里，眼神平靜的看著金碧輝煌的殿頂，沒有一點臨近死亡的不舍和害怕。

  蕭傾凰緩緩屈下身子在她旁邊，怔怔的看著她，呢喃著問：“你……為什么……”

  湯卉目光平靜的看著她，嘴角微扯，輕聲道：“能不能，抱我一下……”

  蕭傾凰聞言一愣，垂眸靜默，似在考慮，隨即，將湯卉抱起在懷中。

  湯卉靠在蕭傾凰的懷中，臉上已經(jīng)開始血色全無，身上大半衣裙都被染紅，地上也已經(jīng)淌著不少血跡，蒼白的唇輕扯出一抹柔和的笑，看著蕭傾凰，無力輕聲道：“我知道，你一直很想殺我，如今我如你所愿，反正注定要死，與其等著喝下陛下賜的毒酒，我寧愿死在你的手里，這樣，你就可以徹底告別過去，重新開始了……”

  蕭傾凰緊緊咬著唇，下巴隱隱顫抖，眼淚卻忍不住涌出，滴在湯卉的身上，身子也忍不住發(fā)顫。

  湯卉身上力氣漸漸消散，意識也開始消散，她吃力的抬手，撫在蕭傾凰的臉頰上，似想要抹去蕭傾凰的淚水，可是卻因為力氣漸散無濟于事，反被蕭傾凰不停流下的淚水沾濕了。

  溫?zé)岬臏I水滴在她手上，她不由心顫了顫，手也跟著顫抖。

  蒼白的嘴唇微動，似在說著什么，然后，扯開一抹淺微的笑。

  她說：別哭……

  湯卉雙眸緩緩閉上，歪在蕭傾凰的懷中，手也轟然垂下，斷氣絕息。

  蕭傾凰看著靜靜地躺在懷中的女人，這個她恨了半輩子的女人，眼淚不停的流下，卻沒有哭出聲開。

  樓月卿站在那里，看著蕭傾凰，再看著已經(jīng)斷氣失死去的湯卉，眼眸緊縮，一片赤紅，卻并未上前，只是看著，靜靜地看著。

  心中，說不出是悲憫還是唏噓。

  湯卉死了，在本該賜死的前一日晚上，自愿死在蕭傾凰手里。

  她曾經(jīng)是這個酆都中最受矚目的湯家嫡女，出身高貴，樣貌才情上乘，注定不凡，如愿以償?shù)募藿o了心上人，卻因為那樣一段情殤，把自己變得丑惡，狠辣，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這么多年把控著璃國半壁江山，殺伐果決，人人敬畏，如今，終于走到了盡頭，結(jié)束了她曾經(jīng)絢爛奪目，也曾波瀾壯闊的一生。

  湯卉的死，很快在宮中傳開，因為死之前樓月卿去見了她，自然所有人都以為是樓月卿殺的，關(guān)于這一點，樓月卿并不在意，當(dāng)然，也沒有人敢多言。

  只是蕭傾凰……

  自從昨夜回來后，就坐在床榻上，不睡覺，也不說話，又和之前割腕自殺醒來后的那幾天一樣，其他的到還好。

  樓月卿知道，對于湯卉的死，蕭傾凰其實還是在意的，縱然恨，可是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她對湯卉的恨早已悄然有了些許改變，這濃濃恨意中，還是夾雜了些其他的東西。

  她一夜沒睡，樓月卿終究是有些不忍，哄著她吃了點東西之后，給她喝的藥中加了點安神藥，蕭傾凰這才睡了。

  替她掖好被子之后，樓月卿站起來，交代侍女守著，這才往外走去。

  她去了后園，去找景恒。

  她這段時日從未過來過這邊，所以她突然出現(xiàn)，景恒有些驚訝。

  樓月卿直接開門見山的問：“凰兒何時能解毒？”

  景恒只是愣了愣，隨即淡淡回答：“她之前連續(xù)失血大傷身體根本，這些天雖恢復(fù)得不錯，可也只算恢復(fù)了一半，泡藥浴不太好受，需要體力，她的狀況，起碼得再養(yǎng)五日才可！”

  “五日……”樓月卿面色有些凝重。

  景恒蹙眉：“你很急？”

  樓月卿頷首：“嗯，我想盡快帶她回楚國！”

  聽言，景恒面色微變，忙問：“出什么事了，為何那么急著走？”

  樓月卿沒直接回答，而是淡淡的道：“湯卉死了你知道吧？”

  景恒挑眉，倒是不知道，他本也不關(guān)心這些，只知道湯卉今日中午要處決，如今才是上午。

  樓月卿淡淡的道：“昨夜，我?guī)Щ藘喝雽m去見湯卉，湯卉讓凰兒親手殺了她，回來之后，凰兒就失魂落魄的，她這樣郁郁寡歡的樣子我實在不忍，我想盡快帶她回楚國，遠離這里！”

  景恒了然頷首，語氣有些沉重的道：“她的身子你應(yīng)該很清楚，就算是不能等到完全恢復(fù)痊愈，也得在養(yǎng)些日子才能受得住藥浴的刺激，藥浴之后也要再養(yǎng)幾日才能受得了顛簸，這事兒急不得，只能慢慢來！”

  這是實話。

  樓月卿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景恒想了想，猶豫片刻，還是問：“這次回楚國，什么時候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