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月卿聞言,靜默不語,容郅見她不說話,心里有些慌,然而,就在他想要開口時,她忽然扯開嘴角笑了笑,目露苦澀:“我能怪你什么?這些事情本就與你無關(guān),我和我妹妹的不幸也不是你造成的,你只是為了保護(hù)我才隱瞞我,如果是在以前,我定然會怪你,因為我很不喜歡被隱瞞欺騙,可如今……”頓了頓,她輕搖頭,幽幽道:“不會了!”
這段時間,她想盡辦法不讓蕭傾凰知道當(dāng)年的事情,每次蕭傾凰問起,她都搪塞過去,彼時,她才真正的明白父皇母妃苦心孤詣不惜任何代價也要瞞她騙她的苦心,或許這樣的做法是不對的,可是,確實在這樣的殘酷真相下,保護(hù)他們所在意的人最好的辦法。
只可惜,終究都只是白費苦心。
該來的,總會來!
容郅聞言,松了口氣之余,看著她的眼神格外疼惜,站起來,走到她身旁,將她摟進(jìn)懷中,什么也沒說。
對于這些事情,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才能讓她好受些,他并不擅長安慰,所以,只有默默地在她身邊陪著她。
他知道的,她需要的,也只是他能陪在她身邊。
樓月卿任由他抱著,臉頭靠在他腰間,靜默著不在說話,心中,卻格外的安逸踏實。
這時,守在門外的冥夙進(jìn)來。
看到他們依偎在一起歲月靜好的樣子,目光立刻垂下,不過,還是走了過來。
他一進(jìn)來,樓月卿微微推開了容郅,容郅也默默地坐在一旁。
冥夙開口:“王爺,王妃,景恒公子來了!”
兩人齊齊一愣,隨即,容郅眸色略深,而樓月卿,面色冷凝。
半晌,就在他們都以為樓月卿會拒絕見景恒的時候,樓月卿開口:“讓他進(jìn)來吧!”
冥夙領(lǐng)命退出去,很快,景恒走進(jìn)院門,往這邊走來。
步上階梯,進(jìn)入亭子。
樓月卿就在亭子里用膳。
景恒神色不是很好,有些憔悴,有些黯然,看著樓月卿的眼神,十分復(fù)雜。
相較于景恒的一臉晦澀憔悴,樓月卿雖面色蒼白虛弱,卻很平靜,面上眼底,不起波瀾。
兄妹倆對視著,卻都不開口。
容郅桌下的手伸向樓月卿,在她手背上輕撫,樓月卿回神,目光轉(zhuǎn)向他。
容郅淡淡開口:“我先去一下書房,你們聊!”
語氣,略帶征詢。
樓月卿想了想,頷首,嘴角輕扯:“去吧!”
容郅這才站起來,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景恒,轉(zhuǎn)身離開。
目送他身影離去,樓月卿收回目光,看向景恒:“坐吧!”
景恒神色微動,應(yīng)聲坐下。
坐下后,兩相靜默,他看著她,她垂著眼,好一會兒,景恒才輕聲問道:“你……還好么?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她微抿著唇,淡淡回答:“沒有!”
景恒蹙眉,看著她,再次沉默。
他知道,她現(xiàn)在一定很不想見到他。
這些天,因為給蕭傾凰和莫離治傷療養(yǎng),他們關(guān)系好了些,雖然她始終不肯認(rèn)他,可是卻不再惡言相向,也不再冷漠,可經(jīng)過這兩日景媃的事情,他們兄妹之間,又好像回到了之前,甚至連之前都不如,陌生,疏離,明明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至親,卻生疏的說話都要要小心翼翼,謹(jǐn)小慎微。
她連惡言相向,都不再愿意,唯有疏離,冷淡。
靜默許久之后,她抬眸看著他,眸色依舊平靜寡淡,開口:“你有事么?”
景恒愣了愣,觸及她面上的冷淡,面色暗淡,輕聲道:“我……只是不放心你,想來看看你!”
樓月卿聞言,眼簾微斂,垂眸,淡淡的道:“既然如此,現(xiàn)在你也看到我了,我很好,不需要你擔(dān)心,你可以走了!”
景恒面色一僵,倒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他本就不善言辭,在她之前,從未有人敢這樣對過他,若是別人他早就不再理會了,可她不是別人,是妹妹。
他不想傷害她,可是昨日他對景媃的維護(hù)和對她的阻攔,終究是傷了她,也斷送了他們之間本就不深厚的兄妹情誼,可他并不后悔,若是再來一次,他也會這樣做,哪怕知道他的做法,會讓她再也不原諒他。
見他一動不動,樓月卿抬眸,蹙眉:“你還有事?”
景恒猶豫片刻,還是低聲道:“母親……想見你!”
話落,樓月卿面色陡然一寒,看著景恒的眼神,也愈發(fā)的冷漠。
景恒以為她會發(fā)怒,也已經(jīng)做好了被她惡言相向的準(zhǔn)備,可是,她卻面無表情的開口了。
“出去!”
景恒一愣。
她面色很平靜,聲音比臉色更平靜:“我現(xiàn)在不想對你發(fā)怒,也沒有力氣折騰,所以你最好馬上離開,否則我不能保證,我會不會像昨天那樣,你應(yīng)該還不知道,我若是這個時候再發(fā)作一次,會死的!”
景恒聞言,面色微變,有些泛白,看著她那認(rèn)真平靜的模樣,終究只能站起來,神色復(fù)雜的看著她,道:“你好好休息,就當(dāng)我剛才的話沒有說過!”
說完,他轉(zhuǎn)身,步履蹣跚的離開了。
樓月卿看著他身影消失在院門口,眸色微動,很快沉寂下來,聽到輕微腳步聲傳來,她收回目光,看向身后。
只見容郅走來。
顯然,他剛才并未真的離開,只是,讓他們單獨談?wù),所以回避而已?br />
他走過來,站在她身旁,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并未說話。
她察覺到他無聲地安撫,嘴角微扯,抬手,撫上了他搭在她肩頭的手,他反手將她的手裹于掌心,不曾用力,卻讓她五比安心。
靜默許久后,她忽然輕聲開口:“容郅!”
“嗯!”
她幽幽開口:“我真的很想殺了她,特別想……”
昨日想殺,或許是因為貿(mào)然得知此事,太憤怒,喪失了理智,可如今人平靜下來,清醒了,仍是對她抱有殺意。
她真的該死!
容郅聞言,眸色微動,沉默。
她面色恍惚,苦笑著呢喃道:“他們都說我這樣是錯的,可是我很想知道,對于他們來說,究竟什么是對的,什么又是錯的……”
容郅見她如此,微微擰眉,開口:“無憂!”
樓月卿抬眸看著他。
容郅坐在她旁邊,很認(rèn)真地問:“你可曾想過,她若死了,你的心里就會好受么?”
樓月卿聞言,倏然靜默。
容郅目光柔和的看著她,極具耐性的溫聲道:“她曾經(jīng)是你心底最深的眷戀,這些年你一直將她視為信念,現(xiàn)在你恨不得殺了她,除了她害死了太多無辜的人之外,還有一點,便是她的所作所為,顛覆了你對她二十年來的信念,你無法接受,說明你在意,既然是在意,哪怕她死了,你也不會好過,她的一條命,也償還不了多少罪孽,你又何必耿耿于懷?”
事到如今,殺一個景媃,也挽救不了她作的孽,比起當(dāng)年死的人,她的一條命,太過微不足道。
而一旦殺了她,樓月卿會背負(fù)弒母的污點,哪怕不為人知,她也不會好過,她們兄妹三個,一輩子都走不出景媃給他們帶來的痛苦。
終究,是母親。
聞言,樓月卿面色怔然,對容郅的話,并未反駁。
容郅所言,雖然她并不太愿意承認(rèn),可是,卻無從反駁,容郅是最了解她的人,看透的,是她自己都看不透的事實,她的憤怒,除了景媃做出了那樣令人發(fā)指的事情之外,還有一點便是,曾經(jīng)的景媃在她心目中太過美好,美好的沒有一絲瑕疵,是她心中任誰都無法相提并論的柔軟,是她活下來的信念,如今真相揭開,她二十年的執(zhí)念和眷戀,儼然成了天大的笑話,這樣的打擊,她除了憤怒,不曉得該用什么情緒去面對。
容郅見她沉默不語,也知道他的話她聽進(jìn)去了,想了想,又道:“我并不希望你殺了她,她可以死,不管是死在誰的手里,或是死于病痛和意外都沒關(guān)系,可不能死在你的手里,且不說是否有違天道,最重要的,我不希望你的手里沾著你親生母親的血,說得不好聽了,你的手,不該被她的血玷污!”
景媃做的事情,連他作為一個也曾殺人無數(shù)殺伐果決的男人,都不免感到唏噓,哪怕景媃是她的母親,容郅都不齒于景媃的所作所為,說心腸蛇蝎都是抬舉,他只是不希望景媃的血,臟了她前行的路,成為她一世的罪孽和一輩子的污點。
她可以恨,可以不認(rèn),但是,絕對不能親手殺了景媃,那不是她該做的事情。
樓月卿聞言,眸色微動,隨即抬眸看著容郅,咧嘴淺笑著:“你說的對,死在我手里……她不配!”
只是,不殺她,也絕對不會讓她好過!
有些債,欠下了,終是要還的!
死亡,是對一個罪孽深重之人,最大的寬容,人死了,就什么都結(jié)束了,不管活著的時候是痛苦還是快樂,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便是解脫了,而她,不配得到解脫!
容郅聽見她這句話,便知道她已經(jīng)想通了,遂不再多言。
吃完東西,樓月卿見蕭傾凰沒醒,便直接去了青璃軒。
她的到來,令景恒很意外。
樓月卿淡淡的看著他,一言不發(fā),直接上了樓梯。
容郅并沒有和她一起過來,扶著她的,是這幾日一直在伺候她的小丫頭。
見她一言不發(fā)就往樓上去,景恒立刻跟上。
景媃的房中,景媃坐在床榻上,靠著軟枕,花無心坐在一旁,兩人似乎在說著什么,聽到腳步聲從門口傳來,兩人紛紛看過去,看到樓月卿,讓倆人一臉驚訝。
景媃本來還靠著軟枕沒什么精神,看到樓月卿,騰地坐起來,目光熱切復(fù)雜的看著樓月卿,唇畔哆嗦。
“無憂……”
花無心則是站起來,看著走來的樓月卿下意識的蹙眉。
樓月卿站在床榻邊一丈處,靜靜地看著景媃,面無表情,眼底寡淡到冷漠。
仿佛在看著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沒有昨日的殺氣騰騰,沒有前天的厭惡憤怒,有的,只有不見底的冷漠。
這樣的漠然,與她本就蒼白的臉色結(jié)合在一起,顯得格外的懾人。
看了景媃一眼,才淡聲道:“你們都出去!”
這話,是對景恒說的,也是對花無心說的。
然而,經(jīng)過昨日,他們都不放心她和景媃單獨待著,就在剛才她走近時,花無心都做出一副警惕的架勢,生怕她對景媃不利。
所以,她的話好像沒說一樣,兩人都沒有要出去的意思。
樓月卿見他們絲毫沒有出去的意思,蹙眉,也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景媃見她毫不猶豫的轉(zhuǎn)身就走,面色一急,景恒則是在樓月卿走過他旁邊的時候,拉住她的手臂,蹙眉開口:“無憂……”
樓月卿微微回頭,目光停頓在自己被禁錮著的手臂上,有些不耐煩:“放手!”
景恒緊抿著唇,有些祈求的目光看著她。
樓月卿見他如此,不悅的蹙了蹙眉,淡聲道:“既然怕我對她不利,以后就不要去找我過來,我沒有那么多精力浪費在她身上!”
景恒聞言,面色一僵,想要解釋,可是,卻也無從解釋。
他確實是怕樓月卿會對景媃不利,昨日她憤怒發(fā)狂的樣子,令他記憶猶新。
樓月卿冷笑,掙開了景恒的桎梏,提步就要走向門口。
景媃無力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顫抖,近乎祈求:“別走……”
樓月卿抬出去的腳步收回,轉(zhuǎn)頭,淡淡的看著她。
景媃見她停下,面色一喜,忙對花無心和景恒道:“無心,恒兒,你們……都出去!” “阿媃……”
見花無心一臉不放心,她蒼白的唇角微扯,輕聲道:“不要擔(dān)心,她不會對我如何的!”
花無心仍是有些不放心,不過,看著樓月卿沒有一絲殺意,她只好點了點頭,和景恒一同走了出去。
樓月卿微微側(cè)頭看著身旁扶著她的小丫頭,淡淡的說:“你也退下吧!”
“是!”
門被從外面拉上,屋內(nèi)頓時只剩下母女二人。
樓月卿仿佛沒有察覺到景媃那熱切激動的眼神,自顧上前,把方才花無心坐著的凳子微微拉過來一些,才坐下。
之后,才抬眸看著她,眼神依舊是那樣的淡漠。
“你想見我,想和我說什么?”
樓月卿直截了當(dāng)?shù)脑儐,讓景媃有些措手不及,掙扎著許久,才垂眸低聲道:“我……對不起你,還有你妹妹!”
樓月卿聞言,卻是笑了,笑的意味不明。
她雖為笑出聲,可是那一樣的喘息聲讓景媃不由疑惑的看著她,不解:“你笑什么?”
樓月卿沒有回答她,反而面無表情的問:“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句廢話?”
景媃面色一僵,不知如何作答。
樓月卿看著她,忽然很認(rèn)真的開口:“昨天晚上凰兒割腕自殺的事兒,你知道么?”
聽到她這話,景媃面色猛然大變:“你……你說什么?”
聲音顫抖,驚慌,不可置信,顯然是不知道。
樓月卿看著她一臉震驚和擔(dān)憂,并不在意,忽然開口不疾不徐的述說道:“你或許并不清楚,不清楚你當(dāng)年的所作所為,讓我和她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我年幼遭逢大禍九死一生,流落在外整整十四年,染上一身寒毒,落下一身病痛,也許終其一生,我可能都要承受著寒毒和病痛的折磨,可這樣的我,和凰兒比起來是幸運的,起碼我沒有和她一樣生來就活在黑暗和恐懼中,被虐待,被禁錮,也不需要淪為一顆棋子去活成別人的樣子,每天都做著同樣的噩夢,每天都活在恐懼之中,不知道自己是誰,不曉得自己活著是為了什么,為了活命,只能帶著面具去面對身邊雖有的人,為了保護(hù)自己,不惜作踐自己,受盡凌辱,把自己變得骯臟不堪,只為了活成她以為的湯卉想看到的樣子!”
她說著這些的時候,景媃的臉色,寸寸發(fā)白,瞳孔緊縮,整個人都在顫抖,是震驚,也是心疼唏噓,還有愧疚自責(zé)。
她其實很多都不知道,花無心只告訴她,當(dāng)年蕭傾凰被送走時,意外落入湯卉之手,湯卉為了報復(fù),籌劃了一場陰謀,在樓月卿六歲時,使計將兩個孩子調(diào)換,樓月卿不知所蹤流落民間,巧合之下被楚國寧國公府樓家收養(yǎng),身體不好,而蕭傾凰,頂替樓月卿成為長樂公主,一直被湯卉操控著……
知道這些,她就已經(jīng)愧恨自責(zé)不已,卻沒想到,花無心只是避重就輕的告訴她這些,事實上她們經(jīng)歷的承受的,比她所知道的,要嚴(yán)重百倍。
她當(dāng)年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把她的兩個女兒摧毀至此……
景媃的心,猶如被千刀萬剮一樣,痛的窒息,她張嘴,卻哆嗦的說不出半個字。
樓月卿看著她這幅樣子,不起波瀾,淡聲道:“我和你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你的一句對不起,于我們而言微不足道,就算是你以死謝罪,也無法救贖我和凰兒殘缺不堪的人生,所以,你不要在我面前裝作一副愧疚自責(zé)的樣子給我看,因為你的這副假惺惺的樣子,讓我覺得無比惡心!”
聽到樓月卿這番誅心的話,景媃的心猶如被攪碎了一般,痛不欲生,心痛的說不出話來,呼吸都困難。
樓月卿又道:“我曾經(jīng)以為,湯卉一定是這個世上最惡毒的女人,這些年,我對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將她碎尸萬段挫骨揚灰,可時至今日我才明白,湯卉再如何心狠,都不及你蛇蝎心腸,起碼她人性尚存,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hù)自己的孩子,她哪怕恨透了你怨極了父皇,也沒有對我和凰兒趕盡殺絕,可你呢?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卻連畜生都不如!”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平靜,很輕緩,可這些話,卻讓景媃羞愧痛苦的說不出半個字。
見景媃滿臉淚痕,緊咬著蒼白的唇,整個人顫抖不已,卻說不出半個字,愧疚的話說不出口,反駁的話無從說起,唯有沉默。
樓月卿又淡淡的道:“你還記得你的師妹么?也就是我的師父端木斕曦,自從你死了以后,她就一直活在痛苦自責(zé)之中,她每天都在悔恨,后悔自己當(dāng)年沒能及時趕回來救你,恨自己當(dāng)年沒有勸你不要嫁給父皇,我真的不明白,究竟是她識人不清,還是你太會偽裝,她到死都不明白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到死都在對你感到愧疚,因為自覺愧對于你,她這么多年一直護(hù)著我,視我為己出,她把你視作最重要的人,可你呢?你把她當(dāng)傻子一樣欺騙著,景媃,我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虛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