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當(dāng)……不會這樣的。他說服自己一般，在心中反復(fù)默念，卻不由自主地小心飄移了視線，生怕被季鳴霄察覺自己異常心緒。
視線甫一聚焦，思緒猝爾一斷。那一瞬間易晗崢想，他還不如不去看，那樣便能逐漸平復(fù)自己心情，再要思考什么，也能更加理性自如。
在易晗崢印象里，季鳴霄過往向來是淡然自若的，他不跟人發(fā)火，也不會因什么事就萬分喜悅，情緒不會擅自激動失常，故而易晗崢少在他面上見過平淡以外的神情。
可現(xiàn)在卻違反過往常規(guī)，易晗崢見得季鳴霄面上微微的紅，眼瞼半垂，長睫順著投下陰影，眸中神情難窺，整體卻是隱忍又克制。也不知有意無意，他一手攥于衣領(lǐng)，指尖隱隱發(fā)了顫，其后與黑衣形成鮮明對比的雪白脖頸上，喉結(jié)正巧上下滾動一下。竟是難得一見的……脆弱感……因俗欲而跌落凡塵，陷入不堪處境。
易晗崢默默看著未出一言，心里像有什么蠢蠢欲動。大抵是想試探自己本心，他未忤逆心愿轉(zhuǎn)開眼去，內(nèi)心已然陷入一片茫然。
腦海里有什么呼之欲出，越來越通透……
想來，與季鳴霄相關(guān)之事，哪管去日悠久，他從不曾忘卻。他初到潯淵宮那會，季鳴霄雖從不管他，偶爾閑來無事，卻會駐足遠(yuǎn)處靜靜觀望。每當(dāng)這時，蘇歲祺就會奇他今日怎會格外奮發(fā)圖強。而稍往后的時日，運氣好了還能聽季鳴霄夸他一句——他暗地里就會為此高興整整一天。
再后來他離了潯淵宮。他沒家沒得早，早在心底將潯淵宮認(rèn)作第二個家。
一人出門在外，有友相伴，卻仍會惦念。于無人之時，他就會取了當(dāng)年新歲節(jié)季鳴霄贈予他的那面平平無奇的樸素面具。是排解思念還是睹物思人亦或其他，他從來沒刻意思考。
百無聊賴把玩那面具時，他不自禁笑出聲來，心道真奇了怪了，自他成為探星樓樓主，總有各路修者凡人想與他交好，送他各種稀罕玩意�？伤磥砜慈ィ趺淳推矚g這么個小玩意？
再再后來，到了現(xiàn)在。
他向來不是堅強的人，最怕別人給他點好后再無情抽手。因此，他不輕易接受旁人的好，也從不輕信。但……季鳴霄不一樣，像是打小就有什么根植入心，他接受的容易，相信的也容易。時間久了，他再容不得季鳴霄與他隔閡，表面也不行，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沒把握好度，就與季鳴霄的距離越來越遠(yuǎn)。
只有季鳴霄不一樣的。只有，是只有，只有季鳴霄……于他不同，獨一無二，非他不可，是命中注定，是……喜歡！
他的不安不再怪異，只因他無法容忍心向之人與自己有隔膜。至于他心里那點蠢蠢欲動，亦因此而不再奇怪——他想，那大概是不加掩飾的妄念。
他心神一瞬通透，看懂許多。思緒紛亂冗雜，情緒波動起伏。終是，一片恍然。
他說服了自己。
他意識到，他向來都受季鳴霄某種獨特氣質(zhì)的吸引，難以自拔的程度，引他移不開眼。就這么多日子下去，越看越長久，越久越心動，心動便生情，情深不肯移。
還意識到，季鳴霄于他而言不止是道標(biāo)，是模范，還是天上遙遙不可及的清月�？伤F(xiàn)今卻想將清月?lián)碇列貞�，代他心上最赤誠熱烈的心頭血。他竟是不知不覺間，就將季鳴霄揣在了心尖上。
火焰燃燒燈芯芯節(jié)，傳來一聲輕微響聲，卻于此刻稍稍炸耳。燭火亦隨之跳躍。易晗崢于搖晃一瞬的燭光中輕輕出聲：“大人，你猜猜……我當(dāng)年與你同游潯州城，向冰燈述了什么愿？”
季鳴霄此刻神識趨近恍惚，驀地聽他問話，斜了一雙略有迷蒙的杏眸看他，從嗓子眼里輕輕疑出一聲：“什么？”
易晗崢不閃不避對上他視線，緩緩道：“我當(dāng)時想了好久，最終所述不為私己，只愿大人得償所愿�！�
話畢，他見季鳴霄像是愣了一瞬，許是覺得他所言太過突兀。
“大人又可知……潯淵峰東西兩側(cè)階梯，我為何獨愛走東邊那條？”易晗崢沉沉笑出聲，忽覺出對自己的無奈，無奈他許久以來真如胡悠所說一般，活像個木頭。
“因為只有東邊才經(jīng)得過大人窗前。”他開了口，眼見季鳴霄似迷茫又似訝異，他再出口的語氣不自覺間輕柔，“真是這樣的，自打我發(fā)現(xiàn)后，再往石階梯走的時候，我就喜歡悄悄往大人屋內(nèi)瞥上一眼，好巧不巧，有次未來得及收眼，還與您撞個正著�！�
“我那時看不分明，現(xiàn)在卻知曉緣由�！彼D了頓，輕緩念出聲，“多年傾仰，原是悸動�！�
“大人……”他眼神不移，認(rèn)認(rèn)真真的，“你或許會不信，但我說的都是實話，尤其我喜歡你這一點，更做不得假。”
“真的，我喜歡你啊，大人……”
隨著此話一出，他見季鳴霄本較為圓潤的眼睛更是驚得趨近滾圓，叫他本有些惴惴不安般雜亂的心跳不可思議平緩放慢——原因無他，瞧瞧吧，看上去還有人比他更慌呢。
“你……？”良久，季鳴霄似是好容易緩過神來，怔愣出了聲。
“我？”易晗崢眨巴眨巴晶亮的眼睛，探明自己心意，再將心中所想逐一表明，全不作假……奇異的體驗，他心里幾乎可說雀躍了，一時之間好奇又期盼季鳴霄的回應(yīng)，饒有興致回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