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指揮使,這匕首扎得可不淺。當(dāng)真不要等郎中來?”
言語間,樓上已現(xiàn)出應(yīng)小滿的人影。
雁二郎估摸著方向,往她那處側(cè)了側(cè)身,渾不在意說:“等什么郎中?靹邮!
應(yīng)小滿順著樓梯往大堂下走的時候,心里半信半疑。
義母跟她說雁二郎受傷了。半夜邸店進賊人,他肩膀插一把匕首,瞧著好生嚇人。
“畢竟是為了尋你受傷的。趕緊出去看看!
應(yīng)小滿:“……他怎么為尋我受傷了?我出去一趟又回來,壓根沒看見他好不好。”
“禁軍官人們都這么說。”義母催促女兒:“趕緊出去大堂看看情況。我瞧著傷得不輕!
應(yīng)小滿才出房間,果然迎面便看見一把匕首明晃晃扎在雁二郎肩膀上,扎得還挺深。
真受傷了?
她站在木樓梯扶手邊,正納悶地往大堂處細看時,忽然聽都尉大喊一聲“起!”
剎那間,就在她眼前,寒光四射的精鐵匕首從肩膀硬生生拔出,一股血箭飆得老高。
雁二郎悶哼一聲,臉色當(dāng)場泛了白。
應(yīng)小滿:“……”
她震驚地瞪視著那股血箭在眼前噴出半尺,沾滿了鮮血的匕首扔在地上。
好家伙,來真的。!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隋淼領(lǐng)著四名晏家好手趕來,護衛(wèi)在應(yīng)小滿身側(cè),皺眉看大堂的場面。
“今日事不尋常。這處離京城不遠,快馬一個時辰便能往返。我現(xiàn)在就回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回稟郎君定奪!
隋淼低聲問應(yīng)小滿:“小滿娘子今夜出去見了何人,不知能不能轉(zhuǎn)告我家郎君?”
應(yīng)小滿想了想,對隋淼說:“我答應(yīng)了老人家不往外亂說的。這樣吧,我只寫給七郎一個,你別拿給旁人看!
“是!
應(yīng)小滿沿著木樓梯下大堂,站在雁二郎身邊,撥開肩頭沾血布料,仔細查看傷口。
這是小滿頭一次主動碰觸他。雁二郎愉悅地在燈下側(cè)轉(zhuǎn)半身,展示血淋淋的傷口,豪氣放話:“小傷而已,莫臟了你的眼!
纖長的手指搭在雁二郎肩頭,應(yīng)小滿把血衣繼續(xù)往旁邊撥,打量創(chuàng)口,皺起了秀氣的眉。
“傷口很深,血涌得太多了。你真的沒事?再不趕緊止血的話,你要暈了!
雁二郎大馬金刀坐著,把軍中的金瘡藥不要錢似地往傷口撒,擺出刮骨療毒的姿態(tài),嘴里還在說笑,“早和你說了,沒事。心疼了?”
金瘡藥粉才撒上就被鮮血沖走,兩個都尉原本站在旁邊笑看。笑著笑著,忽地察覺不對,漸漸收了笑容。
“血確實流得太多了。雁指揮使,你趕緊躺下。”
雁二郎當(dāng)然不肯裝慫躺下。
兩個都尉臉色漸漸凝重,互看一眼,同時上前,合力把雁二郎放倒在長凳上,牢牢按住受傷的肩胛和上臂止血,回頭喝道:“金瘡藥再拿幾瓶來!”
大堂忙亂之中,兩個禁軍跑進來問詢:“許多住客受驚離去,弟兄們要不要把人拘回店里?”
雁二郎被按住平躺著,頭一陣陣地開始發(fā)暈,意識還清醒,吩咐下去:“別管無關(guān)旁人,盯著應(yīng)小娘子和應(yīng)家伯母小妹的安全即可……”
應(yīng)小滿彎腰看他傷口的情況,又皺了皺眉,阻止他:“你別說話了!
雁二郎難得見了應(yīng)小滿的好臉色,短短五個字居然被他咂摸出幾分憐惜,驚喜之下,頓時豪氣迸發(fā),連傷口都不疼了,無事般擺擺手:“區(qū)區(qū)小傷——”
應(yīng)小滿直接把他受傷的左手肘牢牢按去長凳上。
轉(zhuǎn)頭對兩個都尉說:“他不老實,動個不停。得拿個繩子把他上半截身子捆凳上等郎中來!
兩個都尉居然都贊成:“確實要固定。”
雁二郎:“……”
求仁得仁,雖說他受傷后確實得了應(yīng)小滿的憐惜照顧……
但眼前拿粗麻繩一圈圈捆他的小娘子,怎么感覺跟想象里的溫柔照顧場面,不大一樣?
——
京城。鄭相賃宅。
受他的恩惠,愿意追隨他的“清客”和“幕僚”不知有幾百個,卻沒有所謂心腹。
此刻站在書房里的這個,跟隨他七八年了。忠心耿耿,愿意赴湯蹈火,在他眼里,卻也依舊稱不上心腹。
幕僚從城南郊外冒雨趕來。
“城郊倒了棵大樹,正好擋住官道。應(yīng)家的車馬被擋住,晚上歇在城外邸店里。”
“有一路禁軍正好路過官道,鋸樹清道,當(dāng)晚也歇在店里。似乎有匪人夜襲邸店?禁軍遇襲受了傷。具體什么情況,里頭亂糟糟的,誰也說不清楚!
“一會兒說應(yīng)家小娘子遇襲失蹤。禁軍亂哄哄搜尋半日,小娘子又自己半夜回來了。小人親眼見她進了邸舍大門!
“知道了!编嵪嗨妓髦,緩緩道:
“應(yīng)家小娘子無事就好。畢竟是老夫舊友家眷,需得多看顧些。”
“是。”
幕僚退下后,鄭相坐在安靜的書房里,擺弄著鐵鑰匙。
盛富貴確實跟去了城外邸店。
卻沒有動手殺莊九的女兒應(yīng)小滿。而是把她劫去外頭問話,又好好地放回來。
這位來自北國草原的“好友”,長久扎根京城的敵國奸細,和他從來不是一路人。
不按照他的意愿做事,倒也談不上背叛。
如果非要比喻的話,他們兩個的關(guān)系,更像是——被一根繩子拴住的兩只毒蜘蛛。
手持利刃,彼此提防。
卻又想方設(shè)法,合力隱匿掩埋多年前那段塵土堆里的過往。
“所以,盛富貴找莊九的女兒說話。卻又放過了她!
“也就是說,莊九的女兒對過去當(dāng)真一無所知。既不知莊九手上的信物,也不知盛富貴是何人。盛富貴才會放過她!
“莊九這條線,從此不必再提防了!编嵪鄬㈣匙扔回匣子,取出一張紙打開,把姓名劃去一道。
那是一張陳年泛黃的紙張。曾經(jīng)密密麻麻列出許多姓名,寫下蜘蛛網(wǎng)般的復(fù)雜關(guān)系。
又陸陸續(xù)續(xù)被劃去。
“方響”這個名字,新近被劃去。
年代久遠的“莊九”,以及新添的“莊九后人”兩處也被劃去。
泛黃發(fā)脆的紙張上,只留下最后一個尚未被劃去的名字。
名字周圍列出的關(guān)系網(wǎng)全部斷裂,只剩下孤零零最后一段關(guān)系網(wǎng)。
盛富貴——余慶樓兩名死士。
“死士!编嵪辔⑿χc了點:“忠心愚魯,對過去一無所知。又牽扯上余慶樓……尋到行蹤,可以當(dāng)場擊殺。”
又點了點盛富貴。
“老友,少了余慶樓方響,你只剩孤家寡人了。即便死死捏著那倉精鐵武器的下落……又能保住你的性命幾日?”
“二十六年了。你威脅了我二十六年。你說,只要你出事,我當(dāng)年的通敵證據(jù),便會有人送去大理寺官衙門外。老夫忍了你二十六年。”
“等最后兩名死士落網(wǎng),你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老友。你身邊還有誰?誰會把我的通敵證據(jù)送去大理寺?”
——
晏容時半夜被緊急叫起身。
隋淼帶來一疊紙,橫平豎直寫滿了字。
“小滿娘子說,只能郎君一個知道。有些字實在不會寫,她便畫個圈代替。事情重大,希望郎君費些心思猜一猜!
厚重的整疊紙拿在手里,晏容時掂了掂分量,唇邊泛起溫柔笑意:“難為她了!
才翻過頭一張,邊角處竟顯出觸目驚心的血痕。
才顯露的笑意凝住了。
晏容時盯著那刺目血痕:“怎么回事?”
隋淼急忙道:“受傷的是雁二郎,小滿娘子安然無恙。小滿娘子書寫時坐在雁二郎旁邊,盯著他不許亂動。興許從桌子邊角沾的血!
隋淼把當(dāng)夜邸店里的遇襲情況簡略描繪一番。
晏容時又掃了眼血痕。小滿坐在受傷的雁二郎旁邊,盯他?
嘴里沒多說什么,他開始翻閱紙張。
“河童巷老仆來尋我說話。說他姓盛,是爹爹當(dāng)年的京城好友!
“盛老爹說了許多當(dāng)年和爹爹在京城的事。他真的是舊友,問起爹爹這么多年在村子怎么過活的,家里過得好不好,問起我爹的瘸腿,又問起墳頭葬在何處。”
“他問我為什么要來京城。我告訴他,爹爹讓我來京城報仇,還要我去余慶樓歸還五十兩銀。盛老爹哭了。”
“盛老爹說,要去爹爹墳前拜他。我說路太遠,有話我替他帶給爹爹就行。盛老爹說,這么多年,我信得過的,0有你。你沒有0負我的信任。”
晏容時按住字紙,應(yīng)小滿不會寫的兩個字在心中補全。
他心頭默念盛富貴帶去莊九墳前的話:
【這么多年,我信得過的,唯有你。你沒有辜負我的信任】
兩人閑聊的家常占據(jù)了滿滿四五張字紙。應(yīng)小滿在最后一張紙上提起:
“老人家給了我兩本舊書卷,讓我收好,說很珍貴。但書卷有年頭了,紙張黃脆,沾了雨水,有些字都糊了,不知怎么晾干才不傷紙。你能不能寫一個曬書的法子,叫0淼帶回給我。”
“小滿!
第7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