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望著她。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蘭越唇色蒼白,干澀裂開,舌尖有血腥味蔓延。
他應(yīng)該記得,他聽旁人,這是他的師父,他不可能不記得。
可他腦中,片空白。
“你不記得了。”
楚瓔已從他神色中看到答案,那昳麗風情的眉如春花徐徐綻開,迸發(fā)出奪目生輝的美麗,卻在同時有淚落下。
“很好,這樣就很好了!
越是情深,越會相忘。
楚瓔已經(jīng)道了他的心意。
重羽劫火轟然暴裂,蘭越還未來得及思索楚瓔話中的意思,便與所有人道這大火沖開。
楚瓔的身體墜入底下的怒蚩海中,只消瞬,便浪濤吞沒,毫無蹤跡。
窺瞳術(shù)的視角依然跟隨著楚瓔。
楚瓔必然是活不了了,但怒蚩海的激浪倒也沒有將她徹底吞沒,命魂消散前的最后刻,她爬上岸,四周是片茫茫雪山,她茫然四顧,像是已經(jīng)不道這是處,也不道己是誰。
支撐她的僅剩執(zhí)念,令她沒有目的的在雪山中又走了足足日。
或許是老天也她打動,楚瓔留在人世的最后日,在雪山山谷中,撿到了失足跌入谷中的少女。
她喂她服下丹藥,吊起了她的性命。
少女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時,見到的便是渾身是血的紫衣女子。
她生來就是盲女,這是她第次能看到東西。
“是我救了你!
少女怔,正要道謝,又聽紫衣女子道:
“我救了你,你便要替我做件事,或許不那么容易,又或許會花上你輩子的時間,你愿意嗎?”
事情來得太突然,這少女遲疑了許久才有動作,她正色跪在楚瓔面前,誠摯道:
“阿杏沒什么化,只偷聽過夫子講學,學過句,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姑娘救我命,又讓我重見光明,對我有大恩,阿杏愿意傾其生,以報今日之恩!
楚瓔已十分虛弱,她從懷中掏出枚仙符,斷斷續(xù)續(xù)道:
“我將我的睛給了你,你……替我去尋叫蘭越的人……他是劍修,子很高,并不胖,脾氣很好,愛笑,常穿身天青色的衣袍……他除了修煉,什么也不會,你……你留在他身邊,替我照顧他,替我……看著他吧……”
叫阿杏的少女怔怔聽完了楚瓔的話,看著她空蕩蕩的眸,看著她脈搏停止。
她將她的恩人埋在了第縷拂曉能照到的地方,珍重地揣著仙符下了山。
盡管有仙符引路,但蘭越卻時常走動,阿杏介凡人,只能步行,盤纏耗盡又要再賺。
待她尋到蘭越時,時光倏忽而逝,早已過去了五十年。
“大娘,您這樣盯著我,是我的臉上有什么不妥嗎?”
佩劍,子很高,愛笑。
穿身天青色的衣袍。
如當年那位恩人所描述的那樣,阿杏終于找了他。
賣糖糕的鋪子前,蘭越看著淚如泉涌的老人,面露疑惑。
“沒有沒有……”
阿杏擦了擦臉上淚水,捏著衣角,掩飾著內(nèi)心的大喜大悲,她甚至都不道己了什么,只道己編了格外蹩腳的借口,希望蘭越能收留己。
如果錯過今日,阿杏怕己等不起下五十年,再不能完恩人交代的任務(wù)。
還好,如恩人所言,這叫蘭越的仙君,是脾氣好,又心善的人。
“不瞞您,我不善廚藝,正缺位廚娘,若您愿意隨我回去,那可是幫了大忙了!
阿杏連連道謝。
“不必客氣,我只是給您份工作,今后還要麻煩您呢。”
蘭越揣著手,與她前后行走在人潮熙攘的街道上,忽然回:
“對了,不大娘如稱呼?”
阿杏擦了擦臉上狼狽的淚,答道:
“我叫銀杏!
“那我便叫您杏姨吧!碧m越的視線停在與他對視的雙眸上,頓了頓,旋即笑道,“杏姨的睛漂亮,也不顯年紀,還有些……有些像我故人!
杏姨連忙追問:
“什么故人?”
蘭越卻沉默了許久。
“不記得了。”
“既是故人,怎么會不記得?”
“是啊……”蘭越悠悠嘆息聲,像在問己,“怎么會不記得呢?”
沈黛三人路無話,跟著蘭越與杏姨道回。
兩旁景物漸漸熟悉起來,他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蘭越回的是銀杏林,時移世易,銀杏林中的銀杏已不復存在,只剩下株銀杏樹孤零零的立在山巔。
蘭越在修建了洞府離恨臺,又圍繞離恨臺,修建了無數(shù)宮闕丹房。
最后,還給這座無名之山命名為閬風巔。
畫面很快又轉(zhuǎn)到了哭哭啼啼的小方應(yīng)許蘭越牽著入閬風巔山門的那日。
蘭越牽著離出走的小方應(yīng)許,就好似當初楚瓔牽著他那樣,指著這閬風巔,還有離恨臺的那株銀杏,對他道:
“以后,你就要與我起住在這了,你愿意嗎?”
小方應(yīng)許。
沒過多久,蘭越又牽著謝無歧踏入了山門。
還有許許多多的小童,包括沈黛。
杏姨如她向當年雙目復明時第見到的女子許諾的那樣,無微不至地照顧著蘭越,還有蘭越撿回來的小徒弟。
她有時也想問蘭越到底還記不記得楚瓔,但是想了想,這似乎又不該是她道的事情。
她的職責,便是安靜地陪著蘭越,用這雙注視著他,直至她走向這生的盡。
離恨臺銀杏飄落,杏姨大限將至的那日,去離恨臺見了蘭越最后面。
蘭越正提筆寫著什么,湊近了看,頁是給二徒弟寫的聘禮單子,另摞是給小徒弟寫的嫁妝單子。
明目張膽的厚薄彼,蘭越卻沒覺得有半分問題。
“杏姨,你來看看,給黛黛的嫁妝還有什么漏掉的嗎?”
杏姨淡笑道:
“都很好,黛黛看了會開心的。”
蘭越笑著搖搖:
“那孩子懂事,怕是會覺得太多,心中不安……還是勻些給阿歧,反正婚以后,都是黛黛的!
蘭越又重新起草張單子,杏姨在旁看著,忽然開口:
“孩子的婚事都定了,您呢?就打算和我這老太婆大瞪小的過后半輩子了?”
筆鋒頓住,半響,蘭越放下筆,隨口道:
“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您就沒有什么喜歡的女子嗎?”
蘭越半半假道:“沒有,年紀大了,不想這些!
“是不想……還是道,想也沒用?”
蘭越緩緩側(cè)目,看向杏姨。
杏姨垂眸,嘆了聲道:
“我看不透仙尊的心意,但我道,有姑娘很喜歡您,哪怕魂消身,也還直直牽掛著您。”
“仙尊,她留了許多淚,我都替她記著呢,我以后,您多想想她,千萬……別忘了她!
*
浮花島岸邊銀杏飄落,浮在水面,隨著海波漾開。
蘭越坐在岸邊,似是發(fā)呆,但當沈黛三人走近時,他卻很快開口,問:
“怎么樣?”
沈黛推了推謝無歧,謝無歧又推了推方應(yīng)許,身為大師兄的方應(yīng)許只好硬著皮答:
“杏姨本該五十多年前便身隕,是楚瓔的靈力支撐著她多活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靈力耗盡,算是壽終正寢……楚瓔不只給了她靈力,還……給了杏姨雙……”
蘭越指尖微縮。
方應(yīng)許將窺瞳術(shù)中看到的切,都同蘭越復述了遍。
“……重羽族祭司,那雙中還?|命魂未散,她重羽族仙脈斷絕之后,想要再用重織肉身的秘術(shù)已經(jīng)很困難了,但楚瓔是重羽族的前任族長,地位尊崇,她姑且試,能不能功……叫我不要抱太大希望……”
這話實在殘忍。
既給了人希望,這希望又像是風中燭火,稍有不慎就會熄滅。
沈黛在瞳中境走了遭,早已在看到楚瓔剜目時就哭得泣不聲,刻見了蘭越更是有肚子想要替楚瓔問的話。
可轉(zhuǎn)念想,有勿相忘在,蘭越什么都不會記得,問了也沒有用。
“盡人事,聽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