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響,她才抬起手蓋住雙眼。
“怎么就……這么難啊……”
為什么別人隨隨便便就能白撿內(nèi)丹,一下子漲五百年的修為,而她那么努力想攢一點功德,還能被她不小心弄丟。
為什么啊……
憑什么啊……
沈黛在這一刻,與這位素未謀面的神女伊闕達(dá)到了一種相見恨晚的共鳴。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她也想感慨一句。
為什么這么難?
為什么只有她這么難?
可她又清楚的知道,自己絕不是這天底下最難的人,還有很多人比她難多了,在他們面前,她連自怨自艾的資格都沒有。
“——難什么?”
前方響起一個青年含著笑意的聲音。
伊闕和沈黛都沒有注意到對方是什么時候來的,等抬起頭時,穿著玄色甲胄的青年長發(fā)高束,一手持劍,一手勾著一個熟悉的錦囊,細(xì)繩勾在他骨節(jié)如竹的食指上,帶著一點漫不盡心的輕佻。
“看你方才那么干脆利落的殺蛇妖,我還以為,沒什么能難倒你的呢!
伊闕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手中的功德袋。
“你——”
“你的寶貝,收好了。”
青年將手中錦囊朝她扔去,他身上甲胄還帶著絲絲寒意,但手指的溫度卻是熱的。
拂過她面上濕潤,粗糲又溫柔。
“美人垂淚雖然好看,但我今日沒受傷,就算哄了我開心,我也是沒有功德給你的!
“小美人兒,虧本生意做不得啊!
第八十六章
此刻的沈黛看著眼前情境,已經(jīng)很清楚神女伊闕為何愿意舍一身修為凝成雩澤珠,助戰(zhàn)神應(yīng)龍轉(zhuǎn)世了。
還未成神的紅鯉精伊闕孤孤單單地活在人間,除了封神成仙,再無第二個愿望。
偏偏此道坎坷崎嶇,她這條路走得枯燥又無望,能義無反顧的走下去,已是她信念堅定。
但庚辰的出現(xiàn)讓她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她也不是生來就刀槍不入的一塊鐵板,原來一條崎嶇難行的路若是有人一同走,再是看不見希望,也沒那么痛苦無望。
月出江上,映在寂寂鐘山燭龍江面。
“……謝謝你幫我找回了功德袋!
伊闕浮在江面上,江水微涼,她的臉頰卻有些潮熱。
站在岸邊的青年身姿巍峨如玉山,俊朗眉眼舒展,披一身月色,倒是藏起了他身上那股殺伐凌厲的氣息,顯出幾分溫吞柔和。
“你若要靠行那一丁點善事攢功德,怕是壽元耗盡也成不了神仙!
伊闕深吸一口氣,并不屈服:
“那又如何?”
玄色甲胄的青年半蹲下來,瞳孔倒映著少女濕漉漉的長發(fā),和如月色般冷白的面龐。
“如何?你天賦缺缺,是天意不讓你成神,你小小一紅鯉精,怎敢與天意抗?fàn)??br />
如果換成是旁人說這話,伊闕一定發(fā)誓與他斷絕往來。
但庚辰的語氣輕柔,不像譏諷,更像是一聲感慨。
伊闕半響道:
“這世上,有人愿意安穩(wěn)度日,安于現(xiàn)狀,我從不覺得這樣的人是庸碌無為,可為什么我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就是癡心妄想呢?”
寒江荒月,漾開層層波瀾。
伊闕咬字很輕,但每個字都篤定而堅決。
“有些東西,老天不想給我,我就自己去爭去搶,不傷人,只傷己,勝負(fù)成敗,一人承擔(dān),縱使我對于這浩渺天地而言,只是一無足輕重的紅鯉精——難道生來平凡,便只能認(rèn)命嗎?”
借著庚辰的眼,沈黛仿佛也能看到伊闕此刻眼中的萬般光彩。
這一瞬的光彩像是喚醒了天幕中萬千星光,庚辰靜靜望著她,沈黛在青年噙著笑意的面上看到了一種清醒的動情。
在這寒江月色下,庚辰無比清醒的墜入伊闕此刻的深邃眼眸。
從前高高在上,所向披靡的戰(zhàn)神應(yīng)龍,此刻不過是甘愿沉淪在此的渺小蜉蝣。
“你說服我了!备皆捯粢晦D(zhuǎn),笑著問,“那么,你要拜我為師嗎?”
伊闕困惑地啊了一聲。
“天上地下,無雙戰(zhàn)神,正是不才在下!
庚辰笑臉盈盈,隨口一語中透出與生俱來的自傲。
“你想要靠功德成神,幫這三瓜倆棗的人哪里夠?拜我為師,我教你救更多的人。”
庚辰?jīng)]有食言。
伊闕雖積攢下不少功德,但卻只會將功德存在袋子里,不知該如何使用。
庚辰教會她如何將功德化為自身修為,帶她遍尋海內(nèi)十洲,找到四件神武,分別為仙雀羽紗做成的華袍,神獸鳳麟的鱗片,蜃海月宮的鮫珠,還尋了一塊與天元劍劍身相似的昆吾玄鐵石,為她鑄了一柄昆吾割玉劍。
沈黛此刻倒是來不及吃醋,因為她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雖然有些卑劣,但她記得自己跌入十方繪卷時,神女伊闕的神武也跟著落了進(jìn)來。
她不知道伽嵐君有沒有掌握使用這些神武的辦法,但如果她知道,至少有了與伽嵐君相爭的可能,否則就算拿到這些神武,也不知該如何發(fā)揮它們的作用。
“……你倒是學(xué)得很快!
庚辰看著伊闕已能熟練地使出一套與他相差無幾的劍法,心中有些訝異。
“再教你幾年,怕是要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了!
伊闕收起昆吾割玉劍,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庚辰湊近:
“不過你為何不肯叫我?guī)煾改?別人家的徒弟一口一個師父叫得可歡了,我也想有人叫我?guī)煾改!?br />
伊闕不吭聲。
沈黛知道,她喜歡庚辰,若是喊師父,便有了師徒尊卑的倫理,日后不好光明正大地表白自己的心意。
沈黛還看出,庚辰也并非對她無情,只是他目光總看向遠(yuǎn)方,所以并沒有注意到少女的這一點朦朧的小心思。
依附在伊闕身體中沈黛有些心緒復(fù)雜,只好努力催眠自己,不去將庚辰與謝無歧聯(lián)系起來,只當(dāng)做這是兩個人。
這樣,就不會那么吃醋了。
“不叫就算了。”庚辰?jīng)]有糾結(jié),“小伊闕,我有件事要你去辦,你去一趟北昆侖,替我給相柳送一樣?xùn)|西。”
庚辰交給沈黛一個檀木盒子。
伊闕不解:“為何你不自己去?”
庚辰長睫半垂,端詳少女的臉龐,是難得的仔細(xì)專注。
如細(xì)雪簌簌的嗓音里,透著微涼的寂寥:
“因為,我還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很快,伊闕就知道他說的事情是什么了。
“庚——辰——你竟敢弒神——!”
昆侖以北,有上古兇神九首相柳。
它食人無數(shù),血流之處,寸草不生,但因其力量強大,凡人難以誅殺,三十三重天的神仙們大多時候不理下界,以至于相柳在人間作惡百年,甚至欲引洪水懲罰這些不敬他的人類。
庚辰本不該管。
他是千年應(yīng)龍,受封仙籍,縱然他是天上地下無雙戰(zhàn)神,究其根本,也只是神族坐騎。
從前他征戰(zhàn)四方殺妖誅魔,那是受神族命令,可現(xiàn)在,他劍指上古兇神,卻確確實實的違背了自己的身份。
但明知是大逆不道,此刻的庚辰卻笑得恣意放縱。
“弒神又如何,本尊殺你的就是你!”
滾滾層云醞釀著神袛之怒,身著玄衣甲胄的戰(zhàn)神立于天幕之下,劍指九首兇神,眼中盡是輕蔑狂傲,沒有絲毫退縮之意。
獵獵狂風(fēng)中,昆侖山脈附近的江海湖水翻涌著,蓄勢待發(fā)。
伊闕此刻才終于意識到了什么,打開了庚辰給她的檀木盒子。
里面空無一物。
他是故意將伊闕引到此地,他知今日弒神,必將引起滔天洪水,淹沒人間,故令伊闕來此阻止這場洪災(zāi)。
天道不公,不肯予她修煉的天賦。
庚辰便親手贈她一場機緣。
伊闕丟開匣子,近乎嘶吼地朝庚辰大喊:
“庚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你今日弒神,便是公然與三十三重天的神祇宣戰(zhàn)!他們不會管你殺的是好神仙還是壞神仙,他們只知道你在挑戰(zhàn)神祇,挑戰(zhàn)天道!”
劍光劈開天闕,引來天雷滾滾,昆侖山發(fā)出地動山搖的可怕動蕩聲。
兇氣迫人的九首相柳已被庚辰激怒,巨大身影帶著可怕的威壓朝庚辰襲來。
庚辰也化出應(yīng)龍原身,赤金龍身照亮烏云遮蔽的天穹,天元劍化作無數(shù)凜冽劍影簌簌而下,瞬間變斬落三顆兇猛猙獰的蛇首。
相柳發(fā)出了凄厲可怖的哀鳴聲,怒火在他碩大瞳孔中燃燒。
“庚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