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無數(shù)尸山血海從她腦中閃過。
踏著烏云而來的歸墟君。
被夷為平地的純陵十三宗。
還有無數(shù)的仙宗。
地上的血干了,又被新的血浸透。
——不行。
謝無歧,不能變成歸墟君。
古劍發(fā)出微不可查的嗡鳴聲。
這聲音太微弱,沈黛未曾察覺,蘭越卻瞬間捕捉。
“黛黛!拔劍!”
蘭越高聲道。
伽嵐君眉頭緊蹙:“你讓她拔劍?蘭越,我還以為你是個(gè)好師尊,結(jié)果就是讓你修為最低的弟子來送死嗎!”
“拔劍——!”
蘭越又重復(fù)了一遍。
這一遍,令沈黛忽然驚醒,靈臺(tái)一片清明。
“……愚蠢的犧牲……”
伽嵐君望著沈黛的方向,縱然不能殺她,但斷條胳膊,斷一條腿總是無礙的。
他眸色冰冷,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掌中匯聚的靈力銳利無匹,在這塵世中,沒有任何凡人的力量可及——
沒有。
任何人。
……本該是如此的。
噗嗤——!
是劍刺穿掌心的聲音。
伽嵐君愕然看著一把寒光四溢的靈劍帶著劈山斷水之力而來,在一瞬間穿透他的屏障,不過一愣神,劍鋒已至他眉心!
怎么可能!
他手中的是神女伊闕生前的四樣神武,凝聚的是她生前的力量!
而即便是他想利用這股力量,也需要付出代價(jià),而沈黛——不過只是一個(gè)金丹期修士!她怎么能——
伽嵐君在這柄褪去鐵銹的靈劍上看到了自己驚駭震撼的倒影。
心中,已是徹骨寒涼。
除非——
除非沈黛正是,神女伊闕本尊。
第八十四章
劍鋒一往無前。
直刺入他左眼。
刺目的血色,濃烈寂靜的黑,印刻在伽嵐君左眼中最后的畫面,便是玄衣少女眼中那銳意清冽的視線。
沈——黛——
他在心中默念這個(gè)名字,幾乎要將每一個(gè)音調(diào),每一個(gè)字眼都咬出血來。
只差一步。
和前世一樣,只差一步。
兩世籌謀,他算盡了一切,賭上了一切,為何依然在這最后關(guān)頭功虧一簣?
——“伽嵐君!
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
前世那個(gè)他一手促成、費(fèi)盡心機(jī)輔佐的歸墟君,與此刻的玄衣少女重疊起來。
記憶中的那個(gè)歸墟君,好似在此刻又從那個(gè)早已被他抹除重啟的前世走了出來,提著那把屠遍修真界的劍,在茫茫大雪中朝他回眸望了過來。
玄鐵面具遮住了黑袍青年的所有神色,他只能看到面具下那雙如深潭般黑沉的眸子。
“只差最后一步,伽嵐君,從此,便是你的天下了!
鵝毛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白得刺眼,將滿地流不盡的鮮血覆蓋。
沉甸甸的雪也落在青年濃黑的衣袍上,似要將他掩埋在這一日。
站在他身后的白衣青年微微蹙了蹙眉,旋即淡笑:
“這尸骸遍野,萬古英豪,鋪就的,是歸墟君的天下。”
那時(shí)的他站在仙宗之巔,俯首看關(guān)山千重,風(fēng)雪肆虐之下,埋的盡是正道修士的鮮血。
一如百年前這些修士屠盡北宗魔域的魔修時(shí)那樣,因果循環(huán),天道昭彰,這因果終于落在了這些名門正派的修士們身上。
他半生籌謀,半生隱忍,唯有看著滿山鮮血浸入泥地里,才感到自己是真正活著的!
“是嗎……”
簌簌風(fēng)雪聲中,黑袍青年的聲音低啞又縹緲,尾音卻略一上揚(yáng),帶著一絲聳人的笑意,沉悶地回蕩在他胸腔。
于是伽嵐君面上的笑冷了下去。
“你笑什么!
血染玄衣的青年仍在笑著,那笑聲扭曲狂傲,淬著聳人的惡念,帶著近乎癲狂的快意。
山巔風(fēng)雪越來越急,滿山黑壓壓的魔修,聽著這耳畔回蕩的癲狂笑聲,無一人敢發(fā)出一絲動(dòng)靜。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魔君是個(gè)瘋子。
手上沾滿正道修士的血,更沾滿了自己同族魔修的血,好像這天底下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任何地方是他的歸宿,唯有殺戮才是他存在的唯一使命與目標(biāo)——
這樣混沌灼烈的瘋癲,好像連他自己也能一起焚燒殆盡。
忽然,笑聲突兀止住。
那滿手鮮血的魔君摘下了玄鐵面具,露出了那張冷白如玉雕的秀美面龐。
墨線勾勒的眼尾微微上揚(yáng),是一雙過分漂亮的桃花眸,笑起來時(shí)如春水漣漪,縱使無情也多情。
可他此刻,眸中沒有一絲笑意。
“這就是你想要成就的,歸墟君的天下,你不擇手段,籌謀半生,就只差這最后一步了,對嗎?”
伽嵐君面無表情的望著對方,掌中魔氣凝聚,已是做好了催動(dòng)咒術(shù)的準(zhǔn)備。
“是我們的最后一步,殺了修真界最后的殘兵敗將,你便可以君臨十洲,你也無需擔(dān)心我利用你之后便會(huì)卸磨殺驢,你知道,我雖能控制你,卻殺不了你!
“是嗎?”
“你手中劍是天元?jiǎng),身?fù)魂是戰(zhàn)神應(yīng)龍的魂,你不想死,沒人能殺你!
青年冷白如玉的面上,蕩開一絲古怪癲狂的笑意:
“是啊,我不想死,沒人能殺我——可若是,我想死呢?”
他瞳孔驟縮:“什么?”
“我想死,這天下,也無人可攔!
瘋子——!
滿山魔修昂首,望著晦暗天空中那道如厲鬼修羅的身影。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清歸墟君的真容,也是他們最后一次見到。
下一秒,血染霜雪,眼前純白大雪,頃刻間被飛濺而起的鮮血所淹沒,那柄玄鐵長劍帶著凌厲刺骨的殺意,劍氣縱橫,瞬間將整個(gè)山巔變成了厲鬼索命的無底深淵。
伽嵐君站在原地,未動(dòng)一步。
這樣的場景不是第一次發(fā)生,哪怕再高明的馴獸師,也免不了被自己馴養(yǎng)的野獸反咬一口。
魔君的怒火,總需要人命來平息,他在等著謝無歧的怒火被鮮血填平。
——但很快他便發(fā)現(xiàn),這一次與往常不同。
“夠了!
伽嵐君眼眸凝重,望著眼前人間煉獄的場景,指節(jié)發(fā)白。
“謝無歧!夠了!”
掌心魔氣凝聚,結(jié)出一個(gè)繁復(fù)古老的法訣,將尸山血海中的人影定住幾秒。
但不過幾秒,黑袍青年便立刻掙脫了法訣的束縛,劍氣更利,殺得更快,好似不將這滿山魔修屠盡,便不罷休。
伽嵐君這才察覺到事情似乎脫離了他的掌控。
掐訣。
破訣。
再結(jié)。
再破。
魔修以殺戮增進(jìn)修為,他越殺便越強(qiáng),直至十萬魔修被他屠殺大半,伽嵐君才終于制住他。
“謝無歧——!”
牽魂咒張開紫色牢籠,將渾身浴血、持劍向他刺來的歸墟君束縛其中。
劍端離他只有一寸之遙,伽嵐君背后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