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歧并沒有發(fā)現那壇酒的問題,但他在第一次見到院子里那顆梅樹的時候,就發(fā)現不對勁了。
本來他琢磨著這樹上的梅花要是開了,他就把這樹直接砍了,但是在院子里聽了沈黛那番話,他又改變了主意。
就算麗娘不騙沈黛,他也會將計就計,想辦法借此騙她說出心里話的。
沈黛望著謝無歧眼尾潮紅,只覺得那可怕的熱度也從他身上傳遞到了自己身上,掙扎著就要站起來。
然而謝無歧卻并不松手。
“不是要幫我嗎?”
他語調無辜,尾音帶著幾分難耐的克制,幾乎是咬著沈黛的耳朵道:
“師妹,黛黛,幫幫我啊——”
明明中了情毒的是謝無歧,但沈黛仿佛覺得自己身上的力氣好像也被抽去大半,分不清是謝無歧壓著她的力氣太大,還是她根本就沒有盡力掙脫。
“你……”
沈黛忽然望見了謝無歧額頭浸出的汗珠。
別的是演戲,可額頭上仍在一顆一顆往下掉的汗珠,卻并不是作偽。
他……真的很難受嗎?
“我……”
謝無歧卻在此刻松開了她。
“好了,不逗你了!
沈黛驀然被松開,謝無歧動作很快,將她整個人轉了一圈背過身去。
他啟唇,聲音有點。
“就這樣,你別動!
沈黛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身后傳來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她不明所以地要回頭,卻被謝無歧伸過來的一只手蒙住了眼睛。
“乖,很快的,耐心一點!
沈黛就這樣僵硬的坐在原地,被蒙住雙眼,并沒有人束縛著她,但她卻明白了什么而動彈不得。
視線被遮蔽,聽覺反而會變得更加靈敏。
他的呼吸很亂,很急。
像山谷夜間的風,但卻比那風更熾熱,與時不時夾雜著的低喘一并在她耳邊回響。
他沒有動她半分,沈黛卻在這漫長的時間里渾身僵硬如木雕,只能分出一絲心神去注意外面護著方應許的梵天鐘,除此以外再也無法思考。
沈黛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回過神來時,身后那讓她坐立難安的聲響歸于寂靜。
謝無歧松開了遮住她眼睛的手,去旁邊屏風后換了一身衣服。
等沈黛調整好心態(tài),僵硬地回過頭,只看見換好衣服的謝無歧在水盆里凈了手,正用手帕一點一點地將每一根手指都擦凈。
那雙手骨節(jié)如竹,是修長又漂亮的一雙手。
他回眸對沈黛笑道:
“走吧,外面大師兄還等著我們呢。”
“你——”
沈黛實在是長這么大都沒有受過這樣的沖擊,望著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就算要……就不能讓我回避一下……”
謝無歧也知自己方才的舉止有些逾越,但他并非是什么恪守禮節(jié)的正人君子。
愧疚不過三秒,他面上便又徐徐綻開一個勾魂攝魄的笑。
“啊,方才你都準備自己幫我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介意呀!
沈黛面色紅得幾乎要滴血:
“太過分了!”
謝無歧微微驚訝。
“我真的生氣了!”
沈黛也不知道自己幾分怒幾分羞,總之她看上去整個人都快燒成了一只蝦子,指著謝無歧惱怒道:
“你下次不能再這樣了,你再這樣,我一定會告訴師尊和師兄!”
謝無歧并沒有被嚇到,還訝然道:
“還有下次呢?”
沈黛氣得跳腳,幾乎是用喊的:
“……沒有下次!沒有了。。
第六十九章
沈黛正又氣又惱時,忽然感應到梵天鐘的靈力有所波動,頓時神色凜然。
“二師兄——”
“知道了!
謝無歧其實并不覺得外面那狐貍會對方應許做什么過分的事情。
不過他們到底在這里待了太久,也是時候去問問麗娘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了。
兩人推開廂房的門,一路小跑著踏過雪地,回到了雪廬院中的梅樹下。
與沈黛想象的不同,梵天鐘雖然有所損壞,但梵天鐘內的方應許卻仍躺在內室的紅泥小爐旁,之前披在麗娘身上的白狐裘披風,此刻搭在了方應許的身上。
總是肅然蹙眉的青年眉頭松開,氣息均勻地陷入平靜的睡夢之中。
和方才謝無歧的模樣比起來,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中了情毒的樣子。
“我還以為,你們要在里面待到天亮呢!
云鬢微松的女子坐在梅樹的樹枝上,衣擺隨著她雙腳晃蕩而在風雪中揚起又落下。
麗娘的視線在謝無歧身上逡巡,抿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還挺久,不錯!
沈黛:?
謝無歧笑意淺淺:“關你何事!
麗娘也不惱,還揶揄道:
“我以為只有我們青丘的狐貍善使計謀,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們這些修士也不逞多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情毒了?這么快就恢復如初,想必那酒根本沒喝幾口,花也沒怎么聞到!
“故意跳進我的陷阱里,結果反而成全了你,謝無歧,我看我不是狐貍,你才是吧?”
謝無歧對她的話不置可否,而是看向蹲在方應許身邊的沈黛,問:
“怎么樣?”
沈黛仔細探查了一番,原以為方應許多少也會有些中了情毒的反應,但她反復確認,方應許也只是酒喝得太多有些醉了而已。
“沒事,大師兄再睡一會兒就好了。”
沈黛凝眸望著樹上的女子,梵天鐘已破,她卻并未對方應許做什么,反而只是在這樹上悠閑懶散地坐著。
她想到之前麗娘同她說的那些話,若中毒之人沒有意中人,這情毒與他而言就只是白水,毫無作用。
麗娘的話半真半假,這一句,卻似乎是真的。
“麗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若對方應許沒有想法,就不必撐船渡他們過江,也不必取情絲釀,令這一樹梅花盛開。
但要說有想法,以麗娘的能力,想要強行做些什么也并不困難。
樹上的麗娘懶懶倚著梅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我死在千年之前,生前活了幾百年,死后在這隱界里又度過了一千年的時光,這一千年來,經過此處的修士不知凡幾!
“人能活這么久,心中總是有些執(zhí)念,我肉身已滅,無法從這方隱界離開,卻又還不想自行隕滅,便想要找個人陪我留在這里消磨余下的時間!
“一千年……”
謝無歧挑眉。
“這么久的時間,也沒找到愿意留下來的人嗎?”
美麗的狐仙。
仙境一般的隱界。
青丘之狐還有延年益壽的秘法,自然會有動心的人。
麗娘望著方應許的身影,忽然笑道:
“或許是我的眼光有問題吧,每一次挑上眼的人,都是絕不會愿意陪我留下來的人呢……”
這可能不是眼光有問題。
這應該是眼光太好了,所以每一次選上的意中人,全都是不會輕易為美色或是這如仙境般美麗的隱界而沉淪的人。
沈黛無法想象,一個人要如何在這隱界里度過千年的寂寞時光。
目送無數人來來往往,卻沒有任何人為自己駐足,這該是一件多么難過的事情。
“小姑娘,你是在同情我嗎?”麗娘瞥見沈黛的神色,掩唇笑道,“果然是活在人世間的小姑娘呢,我已經是活了千年的狐仙,人生的無常,早已經看透了。”
爐上沸水蒸騰,暖室內水汽氤氳,在這個大雪落滿山嶺的季節(jié),雪廬就像一個很容易讓人忘記來處的桃源鄉(xiāng)。
“人人世間過,聚散眨眼間,長久留下的,未必美好,只能曇花一現的,未必殘酷!
麗娘雙腳輕晃,風情嫵媚的臉上又帶著幾分隔絕塵世的天真。
“這雪廬能存在五日,我本想著,就算是五日,能讓他對我有幾分喜歡,春風一度,也算是一段美好的緣分,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