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遠了。
并且再也不會回來。
心臟處傳來劇烈的絞痛,平日依靠著強大的意志力護住的心脈,瞬間被一股力量沖開,肆無忌憚地在他身軀之中沖撞。
……是他的心魔。
然而沈黛卻并沒再看他一眼,而是轉(zhuǎn)過身去。
“大師兄,二師兄,你們愿意和我出結(jié)界嗎?”
沈黛收拾好情緒,肅然對兩人道:
“我覺得躲在這里是沒用的,我們得去找明寂,只有打敗他,我們才能找到離開紫陽萬華境的辦法!
方應(yīng)許抬手亂揉了一把她的腦袋。
“說什么客氣話呢,什么愿不愿意,你要走,我們肯定得跟你走,不然我們還敢進閬風(fēng)巔的門嗎?”
謝無歧也笑道:“看來師妹同我心有靈犀,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方應(yīng)許冷笑:“還心有靈犀,不要臉!
“也請帶上我。”懷禎打起精神來,正色道,“若這一切真的和明寂師兄有關(guān),我想親自問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我也去!
皓胥也跟著附和。
“宋月桃和宮泠冰一定有什么關(guān)系,我必須問出來,給我?guī)熃阋粋交代。”
那邊的衡虛仙尊見這幾人一意孤行要離開結(jié)界,忍不住呵斥一聲:
“胡鬧!現(xiàn)在貿(mào)然出去是去送死嗎!”
沈黛頭也不回,揮動龍吟劍在結(jié)界上劈出一條通道,毫不猶豫地跳了出去。
最后走的謝無歧倒是回頭看了一眼衡虛仙尊與江臨淵。
“二位正義凜然、舍己為人的仙君,回去之后,我定將這里的事原封不動告訴重霄君,讓他務(wù)必通曉整個修真界,為你們歌功頌德——”
剩下的純陵弟子全都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衡虛仙尊望著出了結(jié)界的沈黛等人,那些怨鬼嗅到了生人氣息,有一半都轉(zhuǎn)而去追逐他們。
他們就這樣殺出一條血路,直奔佛子明寂的松風(fēng)堂而去。
陸少嬰焦急萬分,喊了一聲:
“師尊!”
衡虛仙尊也知此時再固守結(jié)界已經(jīng)無用,還不如同沈黛他們一起殺過去,不過結(jié)界一開,必然會有人掉隊,犧牲在所難免。
他還在猶豫,下一秒,結(jié)界便被轟然炸開——
陸少嬰離得最近,差點被這磅礴之力傷到,好在陸夫人第一時間護住兒子。
原本圍繞在結(jié)界周圍的怨鬼流魂都被這股力量蕩平大半,遠處的怨鬼還沒趕來,因此沒了結(jié)界眾人也得以有片刻喘息之機。
但當(dāng)陸少嬰緩過神來,見眼前這一幕,卻比任何怨鬼流魂都還要可怕。
“大、大師兄……?”
纏繞在江臨淵身上的,并非靈力,也非魔氣,而是一股混沌邪性的力量。
這是心魔。
江臨淵,心魔已成。
按照純陵門規(guī),心魔,當(dāng)誅。
“江臨淵!你在做什么!”
……怪不得這些年來,他時常獨自在思過崖苦修。
他定然是早就有了心魔橫生的征兆,所以希望借助思過崖的冰霜酷暑淬煉心境,鎮(zhèn)壓心魔。
卻不想此次恰好入了紫陽萬華境,更助長了他的七情六欲,反倒促使他心魔結(jié)成!
衡虛仙尊看著眼前這容貌大改的徒弟,心情百味雜陳。
本該二十一歲的江臨淵,此刻看上去約莫二十八九。
他眉眼深邃,身量更長,手握龍淵劍立在眾目睽睽之下,氣度絕非是從前的那個純陵紫府宮的大師兄可比。
更重要的是,他的修為,已至元嬰期。
衡虛仙尊當(dāng)機立斷,顧不得許多,立刻催動靈力鎮(zhèn)壓心魔,若是能在紫陽萬華境中將江臨淵的心魔誅殺,那事情還有轉(zhuǎn)圜的機會,若是等回到純陵,等到江臨淵的便只有被壓上審命臺處死的下場。
到底,這是他第一個徒弟。
也是最深受他重視,得他所有真?zhèn)髋c栽培的弟子。
“讓開!
江臨淵眸中暗潮洶涌,殺意騰騰,哪怕是望著衡虛仙尊,這位于他而言如師如父的人,也沒有絲毫收斂。
沈黛已經(jīng)走遠了。
外面怨鬼流魂難以計數(shù),他若不去,她就要死了。
衡虛仙尊怒喝:
“孽障!再不鎮(zhèn)壓心魔,你就要被心魔徹底吞噬了!”
“師尊,讓開!苯R淵緩緩抬起手中龍淵劍,劍鋒直指眾人,“我要去救師妹!
“她有她的師兄,用不著你救!”
后有怨鬼窺伺,陸夫人帶著陸家修士艱難抵御。
前有已被心魔漸漸吞噬的江臨淵,修為與他旗鼓相當(dāng)。
衡虛仙尊默念鎮(zhèn)魂訣束縛他的神魂,但不管是剛才替弟子們清除毒素,還是張開結(jié)界,都讓他消耗過多,此刻對著江臨淵的心魔,已是有些力有不逮。
陸少嬰怔怔望著眼前的江臨淵。
衡虛仙尊覺得這是他的心魔,但唯有他覺得,這不是心魔——
這是前世的江臨淵。
“師、師兄?你是師兄嗎?你……”
江臨淵對周遭的一切聲音充耳不聞,見衡虛仙尊仍不肯讓開,龍淵劍高高揚起——
劍氣轟然蕩開!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渾厚無匹的劍氣擊飛。
衡虛仙尊更是首當(dāng)其沖,當(dāng)即五臟六腑都仿佛被碾碎,口中涌出大口鮮血。
上一次受這樣重的傷,還是在鎮(zhèn)魔碑旁,被鎮(zhèn)守血池的上古妖獸所傷。
衡虛仙尊還從未想到,自己親手帶大,親自教養(yǎng)的徒弟有朝一日會將劍指向自己,給他這樣慘烈的一擊。
“師尊說錯了!
江臨淵語調(diào)平靜,眸中卻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神色,不像人類,更像這萬華境中的怨鬼流魂。
他站在此地,像是不知道今夕何夕,腦海中唯有一個念頭。
“她沒有別的師兄,師尊不不愿救她,我會救她!
這一次,他不會再看著她死了。
第四十九章
“師兄,你有沒有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跟在沈黛后面的謝無歧忽然說。
“你也發(fā)現(xiàn)了?”
方應(yīng)許之前只是猜測,但見了沈黛剛才的樣子,才有幾分確定。
“紫陽萬華境能催動人的七情六欲,在此境中無限放大,有人被放大了恐懼,有人被放大了怨氣,還有我們師妹——”
如果是平時的沈黛,不至于發(fā)這么大的火。
她雖對純陵眾人始終心有芥蒂,但往事如云煙,她拿得起,放得下,不是會沉湎于過往的人。
是紫陽萬華境影響了她。
或許還影響了所有人。
謝無歧和方應(yīng)許密切盯著沈黛的一舉一動,然而走在前面開路的沈黛卻并沒有注意到這些。
那股令人憋悶的怨怒在她胸中盤桓,令她每一劍帶著凌厲劍意,那些怨鬼流魂甚至還沒近身,就被她周身萬千劍光捅了個灰飛煙滅。
幾人殺出一條血路,終于到了松風(fēng)堂門外。
這一路過來除了他們之外,整個昭覺寺都毫無人氣,之前為他們應(yīng)門的小和尚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沈黛原本也覺得這里不一定能找到佛子明寂。
然而一推門,燭火搖曳的佛像下,那滿身悲憫的佛子仍如他們來時那樣,平和沉靜地坐在蒲團上。
只不過這一次,他手中捻著的并非是佛珠,而是一把沾血的匕首。
而被縛仙繩捆住的宋月桃就在他面前躺著,鮮血順著她下頜線的方向無聲流下,在地面暈開大片觸目驚心的血泊。
沈黛第一眼看到的時候,還以為宋月桃已經(jīng)斷氣了。
“黛黛……”
她聲音已經(jīng)很微弱,門扉打開而映入的一點月光落在她眼中,像溺死者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救……”
血流得太多,她已沒了說話的力氣。
方應(yīng)許看著眼前近乎虐殺的一幕,不免有些不適地蹙起眉頭:
“明寂,你犯下這些殺孽,到底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