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從小一起長大,謝無歧的笑意沉了沉。
但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輕狂模樣。
“從小一起長大,家人,好啊,我倒想知道,你心里究竟是藏著怎樣的心結(jié),你的問心鏡中才會倒映出我?guī)熋檬旰蟮哪印!?br />
此言一出,江臨淵又無話可說了。
他翻遍古籍,也未能弄清他問心鏡中幻境究竟是真是假。
但顯而易見的是,他被問心鏡幻境中自己的情緒所感染,他的悔恨,他的愧疚,他的不甘,還有……
還有二十七歲的他說:
若我有一天大道得證,我希望站在我身邊的那一個人是你。
我想護(hù)你一世平安,你可愿意?
已經(jīng)出落成大人模樣的沈黛牽著他的手,滾燙眼淚一滴滴落在他手背,她那樣開心,那樣鄭重地告訴他——
她愿意。
愿意得不得了。
江臨淵無法將那種復(fù)雜的感覺從心頭輕易抹去。
“……這與你無關(guān)!苯R淵避而不答,“這是我與師妹的事情,沒有和你交代的必要!
江臨淵越是這樣說,謝無歧的腦海中的猜測就越發(fā)離譜。
他這樣欲言又止的表情,到底是有什么不能說的?難不成還能比他想象得更過分?
一想到更過分的,謝無歧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后眸中戾氣翻涌,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
“禽——獸——”
江臨淵:?
他在腦補(bǔ)什么東西?
謝無歧與江臨淵兩人劍拔弩張,沈黛在一旁卻聽累了。
她現(xiàn)在心情很好,并不明白他們在爭執(zhí)什么,只覺得這個世間非常美好,天氣剛好,風(fēng)也溫柔,很適合睡一覺。
但是地上太臟,桌子太硬,看了看去,只有謝無歧那只摁在酒壇口的手比較舒服。
沈黛把腦袋放了上去。
“……干什么。”
謝無歧垂眸,像是余怒未消,沒什么表情,但語氣卻并不冷硬。
“真想喝酒,我?guī)阃低当持鴰熥鸷染褪橇,找他做什么?現(xiàn)在知道撒嬌,晚了!
“不晚!本坪榷嗔司褪侨菀紫胨X,沈黛閉著眼睛答,“二師兄你人好,不會生我氣的。”
突然還被發(fā)了一張好人卡,謝無歧氣笑了,頓了頓,又惡劣地拉長了尾音:
“哦?我好嗎?那我和江臨淵比,誰更好?”
江臨淵霍然抬頭看向謝無歧,眸中比方才更添了幾分無名火。
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氣什么。
是氣謝無歧拿自己與沈黛做比較,還是氣他其實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就有種已經(jīng)知道答案的下意識回避?
還好沈黛沒有直截了當(dāng)給出答案,她心情平和地回答:
“二師兄,人的痛苦往往就是因為跟人比較而產(chǎn)生的,這種問題不好!
江臨淵緊繃的肩膀松了些。
然后下一秒,他就又聽沈黛道:
“更何況,人要向上看,你為什么要和差的比呢?”
江臨淵:……
謝無歧冷了好一會兒的臉終于如冰層融凍。
“是啊!
他桃花眼淡淡一掃,掠過江臨淵陰晴不定的臉,長眸聚起星星點點的笑意。
“不比了,我跟他人狗有別,贏了也勝之不武,你也離他遠(yuǎn)點,你們之間仙畜有別呢!
“謝——無——歧——!”
江臨淵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你做什么!”
謝無歧還未開口,沈黛率先起身搖搖晃晃擋在他面前,歡喜釀的效果還在,因此她說話也有些神神叨叨:
“不要吵架,不要拔刀,世界這么美好,你這樣不覺得很煞風(fēng)景嗎?”
江臨淵額頭青筋跳起,壓著怒火同沈黛說:
“你沒聽見他方才說什么嗎?是他先挑釁的!
……有嗎?
沈黛扭頭看謝無歧,對方很快擺出一副無奈模樣:
“師妹,你前師兄是不是因為我剛剛誤會他給你酒喝所以生氣了啊,你前師兄真記仇,不像我,我只是擔(dān)心你而已!
江臨淵:……你他媽,適可而止。
筆直的沈黛這一次又忘了上回的教訓(xùn),毫無懷疑地信了謝無歧的話,有點不滿地對江臨淵道:
“是啊,二師兄只是擔(dān)心我,而且我剛剛把你錯認(rèn)成二師兄,你也沒有立刻反駁我,害得我丟人,我們就算扯平了。”
謝無歧:“……等等。”
他指著江臨淵:
“你剛才把他認(rèn)成我了?”
沈黛老老實實低頭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認(rèn)錯的!
謝無歧聽了其實并沒有生氣,想到沈黛剛才是因為把江臨淵認(rèn)成了他,才和他有說有笑,他心里其實還挺高興的。
少年人的那點爭個高低的好勝勁得到滿足,謝無歧伸出一根手指頭戳在沈黛眉心。
催動靈力,替她將體內(nèi)酒氣逼出幾分。
沈黛剛覺得腦子稍微清醒一點,就見一雙瀲滟勾人的桃花眼抵在她眼前,眼尾上揚,說出的話也帶著幾分笑。
“現(xiàn)在知道誰是二師兄了嗎?”
是她認(rèn)錯了人,沈黛不太好意思地點點頭:
“知道知道,下次不會了,二師兄你還生氣嗎?”
謝無歧顯然已經(jīng)不生氣了,畢竟問題最大的還是對面那個狗賊。
呵,原來是冒充他和他師妹套近乎,虧他做得出來。
不過此刻見江臨淵陰沉著臉,顯然是面子不太過得去的樣子,謝無歧心中痛快幾分,也不欲糾纏下去,省得待會兒他要是沒忍住揍了江臨淵,豈不是還幫他賣慘。
想到這里,謝無歧直起腰,故意不露分毫地對沈黛說了句:
“還有點,看你之后表現(xiàn)吧!
說完就將沈黛沒喝完的那一壇歡喜釀藏進(jìn)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江臨淵站在原地,原本已做好了與謝無歧再起爭執(zhí)的準(zhǔn)備,卻不想他就這樣干脆利落地抬腳走人。
而沈黛跟在他后面,把他的話當(dāng)了真,苦惱地想著怎么哄她師兄開心。
“二師兄我不是故意要認(rèn)錯人的,真的真的!
“二師兄你想吃桃片糕嗎?師尊說太玄都城中有家桃片糕好吃,待會兒我們?nèi)ベI好不好?”
“對了,上次二師兄你在問心鏡里叫我姐姐,我也不能白白占了你的便宜,這樣吧,我也叫你幾聲哥哥我們扯平好不好?”
“哥哥?二哥哥?”
謝無歧背脊僵了僵,耳根染上點熱,他無奈掩面:
“誰教你這個的……不許喊了!
庭院里秋風(fēng)瑟瑟,將兩人的對話一句一句送入他耳中。
江臨淵轉(zhuǎn)頭就快步回了云渺臺,云渺臺上筵席已至尾聲,許多宗門弟子便借機(jī)相互切磋,陸少嬰見江臨淵回來,便招手對江臨淵道:
“師兄你回來啦,有好幾個別宗弟子想要找你切磋,我剛準(zhǔn)備幫你回絕……”
“不必!
江臨淵提劍上了云渺臺,草草與對方見過基本禮節(jié)之后,便揮劍毫不留情地朝他而去——
上品法衣被江臨淵瞬間斬斷衣擺,對方驚了驚,見江臨淵一個切磋也如此認(rèn)真,忍不住不滿道:
“江仙君今日火氣挺大啊!
江臨淵沒說話。
他腦中還停留在放在轉(zhuǎn)身前的最后一幕上。
紅衣的小姑娘圍著那玄衣少年打轉(zhuǎn),她道歉得認(rèn)真,沒有注意到身旁的玄衣少年眼簾半垂,唇邊噙笑,分明是早就不生氣的樣子。
她酒還未完全醒,走著走著會踉蹌一下,玄衣少年便干脆把她撈到背上,背著她慢悠悠地往回走。
兩人的背影看上去溫馨又安寧,是路人看了都會會心一笑的模樣。
江臨淵看著兩人的背影,只覺得——
刺眼。
*
鑒于喝醉酒的沈黛已經(jīng)在太玄都的客舍里睡下,謝無歧和方應(yīng)許開始想辦法給沈黛打掩護(hù)。
謝無歧:“我就假裝我喝多了,然后師妹留下來照顧我,你也去跟師尊說你想家了,一起留下來住一晚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