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查閱過古籍,魘族以怨氣悔恨而食,若是修為高的大妖,就連前世的悔恨也能一并牽引而出,所以……我不覺得是夢,或許這一切,前世其實真的發(fā)生過。”
沈黛半響沒有說話。
陸少嬰忐忑又不安,想要再說,卻又覺得這話換做是他,恐怕也會覺得荒唐,便頹然垂下眼眸。
“你不信也沒事,就當(dāng)我在說胡話吧……”
“我信!
因為這樣才和她的猜測吻合。
只不過如果是這樣,宋月桃就比她設(shè)想的還要更狠,更不留情面。
她的破綻究竟在何處呢……
沈黛想得出神,模樣認真。
陸少嬰突然聽到有人說信他,半響都沒反應(yīng)過來。
他沒有料到,第一個相信他這番話的人竟然會是沈黛。
是他從未善待過的沈黛。
是他曾為了維護宋月桃,而百般輕慢傷害的……沈黛。
陸少嬰心中百味雜陳,又想起方才沈黛與他師尊師兄交談時的神態(tài)笑容,一種難以言喻的妒忌和委屈涌上了心中。
當(dāng)日他只覺得沈黛就算離了純陵,也不過是暫時飛出鳥籠的鳥兒,在外面吃過苦就會知道純陵的好。
她從前那樣看重純陵,為了護著純陵的弟子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顧,怎么會忍心舍棄他們?
可她現(xiàn)在,是真的不要他們了。
她有了新的師尊師兄,有了新的愛護她的朋友,她在純陵十三宗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像她如今這樣展顏笑過。
再沒有人會像她那樣在大火中為他斂尸,拼著被同門指責(zé)冷血無情也想為他討個真相。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沈黛回過神來剛想問宋月桃的事情,忽然抬眸見陸少嬰眼眶通紅,似有淚水,嚇了一跳。
陸少嬰把別人揍哭她見過,但他自己哭,沈黛還是第一次見。
?
他哭什么?
被宋月桃欺負哭了嗎?
“……沒什么!
陸少嬰自己也覺得丟人,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他以為沈黛還會再追問一二關(guān)心一下,沒想到沈黛也只是客氣地隨口問問,他不答就算了。
沈黛滿腦子都是正經(jīng)事,立刻接上剛才的話:
“我記得純陵弟子入門拜師,都會記錄家世背景,雖然之前重霄君已經(jīng)下令自查了各宗門自查各家弟子,但宋月桃如果真的是內(nèi)奸,想必身份做得應(yīng)該非常隱蔽,普通的查法是查不出來的。”
陸少嬰恍然大悟。
沈黛看著他:
“所以,你就順著這條線去查吧!
他眨眨眼,對于沈黛將這件事交給他辦有些意外。
查宋月桃這么重要的事情,她沒有同她的師尊師兄說,而是和他商量,讓他去查。
……是不是表面,她心里還是將他當(dāng)做自己人,下意識地信任他?
一定是。
否則為何旁人都將他的話當(dāng)成胡話,唯有她這么容易就相信了?
陸少嬰心中頓時多云轉(zhuǎn)晴,拍著胸脯告訴她:
“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謹慎小心地私下去查清楚,別說宋月桃究竟是誰,我連她家祖墳在哪兒都準保查個明明白白!”
沈黛:……你開心就好。
她當(dāng)然不是出于信任他才這么說的。
沈黛親眼見識過伽嵐君的老謀深算,因此所走的每一步都要小心謹慎,她自己現(xiàn)在修為還不夠,孤身前去未免太過危險,同理,在有更好人選的情況下,她也不想讓她兩個師兄去冒險。
所以這種危險的事,自然還是本來就和宋月桃有仇的陸少嬰自己去,才最合適。
陸少嬰絲毫不知沈黛的想法,開開心心地就入席去了。
沈黛回去的時候,眾人皆在議論重霄君方才所說的話。
方應(yīng)許見沈黛錯過了,便給她復(fù)述一遍:
“就是一些動員大家的場面話而已,說魔族正醞釀著顛覆修真界的陰謀,雖魔族消沉百年,但從他們在神仙塚的謀劃便可看出他們所圖很大,不可輕敵!
“可不止是場面話!敝x無歧桃花眼懶懶掀起,雙手墊在腦后,“不是說要成立仙盟嗎?召集仙門百家弟子,搞一個對付魔族的儲備軍。”
修真界平靜得太久,眾弟子只知修仙,魔族魘族究竟是什么東西,大部分人都只知大概。
就像當(dāng)初在空桑佛塔中的鎖靈陣,就連生死門弟子都不知道確切的破陣手勢。
而北宗魔域蟄伏的這些年,不知在背后將修真界的各家仙訣心法琢磨得多透徹。
重霄君統(tǒng)領(lǐng)修真界,看得更遠,明白要是有朝一日平靜局面被打破,光是他們這些掌門長老救不了所有人,弟子們也需有護身本領(lǐng),所以召集各家有志弟子組成仙盟,修習(xí)抵御魔族所需要的知識,由各宗門掌門長老輪流教導(dǎo)。
沈黛一聽就明白了,這就等于是一個魔族防御學(xué)進修班,修好了便能升任仙盟職位,等于一個獨立于仙門五首之外,地位卻不低的存在。
這近乎于自己開宗立派的提議,令不少年輕弟子都蠢蠢欲動起來。
謝無歧說完看了一眼沈黛:
“你想去嗎?”
沈黛想了想,搖搖頭:
“不太想,我現(xiàn)在只想跟在師尊身邊踏踏實實學(xué)劍法!
她雖對仙盟有興趣,也想要盡快查明宋月桃身份,一舉搗碎魔族陰謀,但飯要一口一口吃,在修真界若無修為傍身,簡直就是舉步維艱,按照她目前的修煉速度,若是順利,百日便可筑基,結(jié)丹更是指日可待,所以沈黛告訴自己——
要沉住氣。
謀定才能后動。
方應(yīng)許聞言隨口道:
“你現(xiàn)在想也沒用,仙盟茲事體大,還要擇仙山修宮闕招弟子,零零碎碎辦下來,起碼也要一兩年。”
這一次的千宗宴,重霄君著實拋出了一個大消息,直到筵席開始,云渺臺上的眾人還在對神仙塚、魔族、仙盟之事議論紛紛。
當(dāng)然,還有不少人盯著沈黛旁邊的謝無歧肆意打量,有人面帶好奇,有人嗤之以鼻,還有的眼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警惕。
謝無歧本人對此一概視若無睹,在一眾能殺死人的視線中慢悠悠地為自己倒了杯蓬丘洞府特釀的醉花蔭。
“蓬丘洞府雖崇尚苦修一道,吃得比和尚還素,住得比乞丐還差,但酒卻釀的真不錯。”
清冽酒香舔著白瓷杯沿漾開,沈黛鼻子動了動,嗅到了好聞的花香。
不像酒,更像是甜絲絲的氣泡水的味道,讓沈黛想到了夏天會喝的碳酸飲料味。
謝無歧見沈黛眼珠子都要黏在他的酒杯上了,故意在她鼻尖晃了晃。
“想喝?”
沈黛點點頭。
說起來,她還從沒喝過酒呢。
旁邊傳來蘭越悠悠嗓音:
“阿歧,你在做什么?難不成是想給你十三歲的小師妹喝酒嗎?”
醉花蔭最初是給冬日在瀑布下修煉的弟子們暖身用的,所以聞著淡,后勁卻大。
哪怕修士醉了也能通過調(diào)息逼出體內(nèi)酒氣,也不能喝太多。
謝無歧見蘭越阻攔,遺憾地收回酒杯:
“不是師兄小氣不給你喝,要怪就怪師尊吧!
本來沈黛其實也不是特別想喝,但有句話說,越是得不到的越在騷動,沈黛做了兩世的乖乖女,這一世總要有些進步。
然后她的進步就體現(xiàn)在了對于喝酒的好奇心上。
沈黛吃得太多,中途離席想消消食,卻不想路過一處殿宇的一角見到了有些許離奇的一幕。
不知誰養(yǎng)的靈犬沒有拴好,正在樹下對著樹上汪汪狂吠。
而樹上站著一個天水碧衣的少女,她死死的抱著樹干,哭得梨花帶雨,看起來像是被靈犬嚇得躲在樹上下不來的樣子。
沈黛想了想,從乾坤袋里取出一張符紙,并未施咒,而是團成一個紙團在那靈犬面前晃了晃。
“汪!”
那靈犬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紙團。
“走!”
沈黛運氣一扔,將小小紙團扔到了肉眼都看不見的地方,靈犬開心地搖著尾巴追著去了。
樹上的少女驚魂未定,還呆呆地看著沈黛。
“下不來了嗎?”沈黛雖然個子比這少女矮半個頭,卻還是很體貼地張開雙臂,“那你跳下來吧,我接得住!
方才自己被靈犬追著爬上了樹就夠丟人了,少女不敢再讓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接著自己。
她磨磨蹭蹭地從樹上蹭了下來,紅著臉窘迫道謝:
“多、多謝仙君相助,不知仙君是哪家門派,下次我?guī)еY物登門道謝——”
“不用不用!
沈黛見她如此莊重倒有些詫異。
“我是閬風(fēng)巔的弟子,沈黛,舉手之勞而已,不用掛懷。”
少女臉頰滾燙,拾起她剛剛匆忙間落在樹下草地里的小酒壇,轉(zhuǎn)身抿唇不好意思地低聲道:
“剛才的事,實在是有些丟人,能不能請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