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推門而出,正好撞見在她院子里掃地的姬行云,姬行云似乎沒想到她突然醒了,愣了片刻才大喊著“小師妹醒來”跑了出去。
同她一起從神仙塚脫身的弟子們也在閬風巔養(yǎng)傷,剛剛在閬風巔里四處參觀,忽聽姬行云這一嗓子,頓時紛紛朝沈黛的院子里趕去。
“沈師妹——”
來得最快的便是云夢澤的兩位師姐。
在神仙塚千鈞一刻之際是沈黛護住了她們,兩人親眼看著沈黛被剖丹,沖擊力非旁人能比。
要是方應許不讓她們打擾沈黛安靜修養(yǎng),她們都想守在她床邊寸步不離地替她療傷。
“你怎么樣?受了那么重的傷怎么一醒來就跑這么快?”
薄月望著沈黛的神色不自覺有些憐憫。
“快回去躺著,我再為你輸些靈力調息一二!
“薄師姐!”沈黛來不及與她寒暄,追問,“我?guī)熥鸷蛶熜帜?我二師兄在哪兒??br />
薄月身旁的元蝶吞吞吐吐答:
“蘭越仙尊去了太玄都,臨走前讓我們看著你,莫要出閬風巔一步,他很快就回來,方師兄倒還在這里,至于謝師兄……”
“二師兄怎么了?”
“他……”
身后走來的方應許接過話頭,直接了當?shù)卮穑?br />
“剛一出神仙塚,太玄都的人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帶著人將他關進太玄都地牢了!
*
江臨淵和陸少嬰從太玄都玉摧宮內出來時,恰好撞見了氣勢洶洶而來的沈黛。
少女腳步匆匆,一身紅衣在山巔風中吹起,更顯得她面色蒼白,身形單薄瘦弱得可憐。
江臨淵又回想起那一日在神仙塚,那個叫伽嵐君的人當著他的面剖出沈黛的金丹,她心口涌出止不住的鮮血,就那樣倒在他懷中,氣息微弱得像孱弱的幼獸。
那時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無數(shù)碎裂的畫面片段。
滿手的鮮血。
永遠不會再睜開眼的少女。
這樣的場景,好像在什么他不知道的時候,也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次。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將他包裹,他怔在當場,看她的師尊和師兄將她從自己懷中搶走,卻沒有勇氣上前一步。
“師妹!
長階上,江臨淵嗓音微啞。
“掌門長老們都在里面議事,設了禁制,你進不去的!
沈黛攥緊了衣擺,眸中閃爍著憤怒的光:
“議什么事?是在商量如何要處置我?guī)熜謫??br />
一旁陸少嬰見了沈黛,立刻上前關切:
“師妹你都這樣了還管別人做什么!你那謝師兄是魔族,與我們便是天生的敵人!他同族剖了你的金丹,你們之間血海深仇,他還算你哪門子師兄,你和我們才是一路人!”
陸少嬰自己說完,仿佛也覺得他話中幸災樂禍之意太過明顯,連忙補充:
“師妹你放心,就算你沒了金丹也無妨,我們陸家有無數(shù)天材地寶,只要你愿意,我明日便給你送來,以你的勤奮努力,不出三五年必然能再次結丹!”
見慣了陸少嬰平日對她頤指氣使的模樣,沈黛如今看他待自己千般好,卻反而覺得煩人。
“不必了,我們不是一路人。”
沈黛打掉他的手,直白地望著他:
“我倒寧愿,剖我金丹的人是你們!
江臨淵與陸少嬰都愕然怔住。
他們倒是沒有這樣直接剖她的心,但他們前世今生所做的一切,比剖心還要狠厲得多。
沈黛寧可他們仍把自己當做欺負他們心愛小師妹的壞人,大家愛恨都徹底一些,倒比現(xiàn)在假惺惺的模樣要好。
陸少嬰被她這話傷了顏面,看上去愣愣的,很是難過。
“……師妹,你就這樣討厭我們嗎?”
沈黛真覺得,陸少嬰有時壞得可怕,有時也蠢得驚人。
她歪歪頭,好像在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不然呢?”
他難道覺得,自己還挺招人喜歡嗎?
江臨淵沉默不語地望著沈黛的背影。
他的小師妹,看上去老實可欺,但她其實只是認死理,認準了什么就一條路走到黑,也不管旁人如何想,只要自己問心無愧便可。
從前待他們如此,現(xiàn)在待謝無歧他們,也如此。
與他們擦身而過時,沈黛回頭深深的看了江臨淵一眼。
“我?guī)熜诌被關在黑漆漆的陰冷地牢里,和那些骯臟的蛇蟲鼠蟻待在一起,他本可以藏得很好,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他的身份!
“他是為了救你們,明知道后果,但還是選擇救你們!
“江仙君,若我?guī)熜钟惺裁词,你們都欠他一條命!
紅衣的身影在灰黑色的大殿前如烈火灼灼不熄,亮得驚人。
江臨淵凝眸望了許久,垂眸:
“回去吧。”
謝無歧此事重大,仙門五首吵了三日還未有結果,神仙塚之事也暗藏波瀾,修真界此后想必不會再如往日一樣安寧。
陸少嬰?yún)s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什么,忽然道:
“師兄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事必須要去辦!
很快他便知道陸少嬰口中的有事去辦是什么事了。
他去求衡虛仙尊放了謝無歧,被衡虛仙尊大罵混賬,自己怎么教出了這么一個是非不分的徒弟,還親自抽了他兩鞭子,關進洞府內閉門思過,三日不得出門。
江臨淵看著眼前整潔明亮的牢房,床榻上錦被紗帳,桌上菜肴琳瑯滿目,兩名小童正給謝無歧布菜盛湯,笑盈盈地道“仙君還有什么想吃的盡管說,待會兒我們就去給您準備”。
謝無歧也很會享受,懶洋洋地窩在椅子里想了片刻,還真開口道:
“梵音禪宗的齋菜做得不錯,這幾日魚肉都吃膩了,下一頓改換素的吧。”
江臨淵:“……”
他真的很想讓沈黛來看看。
蛇蟲鼠蟻?黑漆漆的陰冷地牢?
除了腳上還帶著縛仙扣腳鐐,謝無歧從頭到尾,從里到外,究竟有那一點像她描述的那樣?
第三十五章
謝無歧并不意外于江臨淵的到來。
這幾日太玄都地牢里難得熱鬧,像謝無歧這樣神奇的體制他們聞所未聞,知曉神仙塚一事的掌門都來瞧過,希望能見識一下他體內兩種靈核的瞬間切換。
謝無歧倒也很好脾氣地一一答應了下來。
“表演一次,我提個無傷大雅的小要求,這不過分吧?”
明明是他身處牢籠之中,卻顯得牢籠外的人都像是慕名而來的觀眾。
謝無歧給仙門五首的幾位掌門長老演示一番之后,原本漆黑簡陋的牢房就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掌門宗主來過之后,今日又輪到江臨淵來了。
一身水墨色門服的少年比他大不過兩歲,氣質卻十分沉穩(wěn)持重,眉宇間凝著幾分不屬于少年的重重思慮,他立在牢門之外,看向謝無歧的視線冷峻漠然。
“方才我來時,遇見了師妹!
江臨淵語氣淡淡,眼瞳如墨色漆黑。
“她身受剖丹之傷,還未在床上躺滿三日便為你之事而四處奔波,謝無歧,你說你會護她周全,卻讓她葬送了八年的修為,從一開始你便沒有真心實意把她當做師妹,是嗎?”
聽到剖丹,謝無歧唇邊的笑容淡了幾分。
江臨淵將他此刻神情收入眼底,漠然開口:
“也對,你生而為魔,與我們本不是一族,你藏在修真界,或許本就是別有居心,怎么會真心待人呢!
最后一絲淡笑如霜雪凝凍在謝無歧唇邊。
靠在椅背上的玄衣少年下頜微抬,雖是被關押在牢中的犯人,卻沒有絲毫示弱模樣,眼風掃過,還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睥睨。
“縱我是魔,她也是我的師妹!
江臨淵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
“你說你路上遇見了我?guī)熋,想必也必定與她搭過話,以我?guī)熋玫钠,定然也沒有給你什么好臉色!
謝無歧打量著江臨淵神態(tài),便捕捉到了幾分被說中的模樣。
他又悠悠開口:
“我猜猜,你一定也讓她別再管我的事,說我和她人魔殊途——”
江臨淵眉間溝壑愈深,已然被謝無歧這輕描淡寫卻樣樣猜中的模樣觸怒幾分。
牢中的少年仙君卻絲毫不覺,唇畔霜雪融化,揚起妖孽般勾人的狡黠笑意:
“她是不是還會告訴你,若不是我為了救你們而暴露了身份,你們所有人恐怕都要葬身神仙塚之中,所以,純陵十三宗的大師兄,你好像還欠著我還有我?guī)熥鹨粭l命,對不對?”
他可不會同他那個好欺負的小師妹一樣,跟江臨淵這樣的人講什么救世濟人之道。
他救人隨心所欲,救了便無悔,卻不代表有的人可以受了他的恩還能在他面前蹬鼻子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