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到門邊,拂袖釋出靈壓,開口道:
“太玄都重地,何故喧嘩!”
門外陸少嬰和身后眾人頓時大片跪下。
陸少嬰身上重傷未愈,只覺得筋絡(luò)骨骼都被這渡劫期大能釋出的一點威壓碾得咔咔作響。
但他還是咬著后槽牙,一字一頓對門內(nèi)道:
“重霄君!我并非無故來此放肆,實在是事情重大,我不得不破釜沉舟見您一面,此事事關(guān)魔修,請您務(wù)必讓我當面和您細說——”
話已至此,再加上最近神仙塚弟子失蹤的事情,重霄君沒有理由不見他。
半響,沈黛果然見書房大門敞開,陸少嬰和宋月桃二人被放了進來。
陸少嬰剛怒氣沖沖地跨進書房,就見重霄君的對面就坐著沈黛三人,先是怔愣片刻,旋即又目光堅定地對沈黛道:
“師妹,我今日就在這里拆穿這個奸細,替你報仇了!”
沈黛:“……”
她之所以不敢對重霄君說她懷疑宋月桃,就是擔心旁人會認為她這是和宋月桃有舊仇,在故意栽贓陷害她。
好家伙,陸少嬰一開口,直接就給她做實了她和宋月桃有仇的事情。
沈黛立馬反駁:
“沒有!你不必替我報仇,我和宋月桃也并無什么深仇大恨的!”
陸少嬰?yún)s絲毫不信。
這些天他夜夜失眠,除了在琢磨如何拆穿宋月桃之外,總會想起沈黛在純陵時的種種。
往日他滿心滿眼只看得見宋月桃對他的好,可細細想來,那些好只不過是些不值錢的小恩小惠,包裹上一層體貼關(guān)切的外殼,便顯得有多么的情深義重溫柔體貼。
其實分明只做了兩分,卻顯得自己做了七八分似的。
可沈黛卻與她完全不同。
前世修真界大亂,掌門長老都接二連三在魔君手中隕落,只剩他們這些師兄師姐撐起整個門派,上千人的性命壓在他們身上,哪怕是陸少嬰也會覺得負擔過重。
但只要一回頭,沈黛總會在背后默默為他們撐起片刻的喘息余地。
她從來不說,做的卻比誰都多。
思及此,陸少嬰心中愧疚難堪的情緒更濃,所幸沈黛并不知曉前世一切,他還有機會補救。
陸少嬰看宋月桃的眸光便更加狠厲:
“你不必替她遮掩,這妖女一貫會收買人心,純陵上下看她是溫柔無害小師妹,背后必定不知給了你多少苦頭吃!”
說完他又反應(yīng)過來,想到了那日沈黛在閬風(fēng)巔山門前說的那番話,略有些心虛的補充一句:
“自然,我知道我也做過許多荒唐事,說過許多……傷人的話,待我解決了宋月桃,日后……日后再向你贖罪……”
沈黛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只能面無表情道:
“……你閉上你的嘴就已經(jīng)是贖罪了!
陸少嬰:?
一旁被他拽來的宋月桃眼中水光瀲滟,似被陸少嬰拽的很疼,一副楚楚可憐模樣。
聽了沈黛這番話,她面上卻浮現(xiàn)出一絲寬慰笑意,柔聲道:
“黛黛,你果然是不討厭我的,我真高興……”
沈黛:那你也是高興得有點太早了。
沈黛雖然嘴上說著和宋月桃沒什么深仇大恨,但這并不妨礙她正在想盡一切辦法做掉她。
畢竟要是不做掉她,她就會被做掉。
所以沈黛很快問陸少嬰:
“你打算怎么拆穿她?”
沈黛并不覺得宋月桃的馬腳這么容易露出來,陸少嬰這樣隨便鬧開,若一擊不成,必定會讓魔族更加戒備。
但沒辦法,現(xiàn)在已成定局,也只有查下去。
陸少嬰回過神來,拉著手里的宋月桃向重霄君又走近幾步。
“重霄君,我希望您能仔細探查她的靈脈靈核,我聽聞魔族有一種秘術(shù)可換修士內(nèi)丹,即挖去魔修內(nèi)丹靈核,換上正道修士的內(nèi)丹,便能洗去一身魔氣,看上去與尋常修士無異!
“但此法也并非萬無一失,修過魔道,必會留下痕跡,只是我修為淺薄,探查不出,故望重霄君能夠出手!
換丹!
重霄君已是許久未從旁人口中聽到了這種秘術(shù)了。
這秘術(shù)不是什么魔修都會的,連他也只是幼時從上一代大能口中聽過一些傳聞。
據(jù)說魔族有位祭司通曉許多上古秘術(shù),大多是些殺孽即重的殘暴血腥之術(shù),因修真界不容,便轉(zhuǎn)投北宗魔域,在北宗魔域扶持魔君,當年殘殺了許多正道修士。
換丹之術(shù),就是他會的秘術(shù)之一。
“等等。”重霄君抬眸打量著陸少嬰,“這秘術(shù)早已失傳,就連魔修都不一定知道,你又是從哪里知道的?”
陸少嬰一下子被盤問得卡了殼。
他總不能說,這是他從前世那位殺得修真界血流成河的魔君身上知道的吧。
據(jù)說在那魔君出世之前,北宗魔域另有三位魔君,各自盤踞一方,內(nèi)斗十分激烈。
而這位魔君現(xiàn)世之后,卻不像從前那些魔修殺正道修士修煉,而是專殺魔修,所有反抗他的魔修全被他剜心剖丹,成為助他修煉的踏腳石。
據(jù)說還有魔修因為畏懼他,逃出北宗魔域后便殺了個倒霉修士換了自己的金丹,此后便拜入了下三千宗門的某個小派,再也不敢修習(xí)魔道了。
但這些,他沒法說,只能隨便編了個借口,說是在純陵藏書閣里翻到的古書,上面記載了這件事。
重霄君半信半疑,但現(xiàn)在他沒空追究陸少嬰話里的漏洞,一雙極具壓迫感的目光落在了宋月桃的身上。
他開口,問的卻是沈黛:
“沈仙君,你與這位宋仙君也是同出一門,朝夕相處,你認為,她有可能是魔修嗎?”
沈黛觀察了一下宋月桃的神情,陸少嬰那番話并未對她有任何影響,她依然是那副纖弱模樣,沒有絲毫慌亂。
于是沈黛斟酌了一番,回答:
“當日在太瑯城明府后院,我遭遇魔修時,確實見到宋月桃也在場。”
陸少嬰像是終于找到了贊同他的人,眼睛發(fā)亮:
“你看!我就說吧!她必然是偷偷在背地里和魔修勾結(jié),太瑯城的事就是她——”
宋月桃此刻卻柔柔打斷他:
“二師兄,當日你也在場,那時你分明說,是黛黛栽贓嫁禍,滿口胡言,我雖然不信是黛黛陷害我,但你態(tài)度如此前后不一,說出來的話又怎么能讓人信服呢?”
“你——!”
陸少嬰沒想到宋月桃會用他從前說過的話來回敬自己。
一時間陸少嬰又回想起那一夜,他深信不疑地將宋月桃護在身后,反而指著沈黛怒罵:
——沈黛這是賊喊捉賊!
——她妒忌月桃?guī)熋靡丫茫媒璐藱C會對月桃?guī)熋猛聪職⑹,以除她心頭大患!
——月桃?guī)熋门c你不一樣,她有何理由害我們?
……簡直愚蠢!
陸少嬰心中有萬千懊悔,恨不得一劍捅死過去那個愚蠢的自己。
宋月桃將陸少嬰氣得說不出話,又看向重霄君,語調(diào)哀慟地說道:
“重霄君,我知您身為仙門之首,不便隨意調(diào)查別宗弟子,但我立身持正,不怕旁人來查,今日我愿主動請重霄君探查我靈脈靈核,以澄清我的名聲!”
方應(yīng)許與謝無歧坐在一旁原本只是看戲,見宋月桃如此篤定,不免勾起了幾分好奇。
既然宋月桃都已經(jīng)主動要求,重霄君便也不再猶豫,開始隔空施術(shù)探查。
那一縷神識順著宋月桃渾身的脈絡(luò)如樹根一樣蔓延,遍及全身最后又匯入她體內(nèi)運轉(zhuǎn)的靈核內(nèi)丹。
陸少嬰焦急地等著重霄君仔仔細細探查她每一寸脈絡(luò),他不相信宋月桃身上一絲魔氣也無。
但當重霄君收回那縷神識,睜開雙眼時,給出的答案卻讓他極其失望:
“宋仙君靈核純凈,無魔氣侵襲痕跡,即便是換丹也不可能如此徹底,不會是魔修。”
“怎、怎么可能?”
陸少嬰猛地看向宋月桃,不敢置信地說:
“你不是魔修?你不是魔修為何要幫著魔族來害我們。侩y不成你是魘族——”
若是魘族,都不用神識探查,便能分辨出來。
陸少嬰也知道這不可能,但他實在想不通宋月桃若不是魔修,不是魘族,還有什么動機在純陵潛伏十多年,又在關(guān)頭反戈一擊。
“好了。”
重霄君打斷陸少嬰的無端指責(zé)。
“陸仙君,你要我查你師妹,我也已經(jīng)查了,她不是魔修,身上也無魔氣,你若仍覺得她是魔族派來的奸細,至少要告訴我,你為何這樣猜測,又有什么證據(jù)!
“這次我看在你師尊的面子上,容你鬧了一場,下一次就沒這么容易了!
陸少嬰費盡心思找機會避開江臨淵的看管,好不容易將宋月桃?guī)У搅酥叵鼍媲,本以為這次必定能拆穿宋月桃的真面目,卻不想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
他看著重霄君淡漠的目光,還有旁邊謝無歧和方應(yīng)許冷眼看戲的神態(tài)。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到了沈黛被衡虛仙尊罰在山門外挨鞭子時的那一日。
那時,她也是這樣的百口莫辯,心如死灰嗎?
不——
她大約比他還要痛苦千萬倍。
因為重霄君并非他的師尊,他也沒有挨那錐心刺骨的剜心鞭,站在一旁看好戲的,也不是他同門的師兄。
他的師妹,不過十三歲的年紀,受了那樣大的委屈,不是她天生不怕痛不怕苦,皆因這樣的苦痛,她已不是第一次遭遇,被人無端冤枉,也絕非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