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警:告別時云星。
——————————
利沅在南山住的第六天。
時云星沒有催她下山,他每天清醒的時間并不多了。
別墅里傭人們輕手輕腳,溫和宜人的空氣中有一種謹慎的靜默。臥室沙發(fā)上辛醫(yī)生充當監(jiān)護儀,利沅經(jīng)常忘記了他存在。
從早到晚,利沅都在這里。
“拼那套大型游樂場積木的時候有個小顆粒掉在地上不見了,我們找了一下午也沒找到,還好有備用的,后來過了……多久?兩年?”利沅坐在床邊的椅子,用眼神問他。
“兩年半,是朵粉色的小花!睍r云星微微偏著頭看向她。他枕著枕頭,輕薄的被子蓋到胸下,靠近她這邊的手臂壓在被子上,蒼白修長的手從繪著許多卡通小睡帽的睡衣袖子里延伸出來。
“對,發(fā)現(xiàn)它蹦進了柜子抽屜的縫隙里。后來好像你把它放在摩天輪了?”
時云星笑著,“在摩天輪最高的座位!
已經(jīng)說了許久的話,利沅看出他有點累了,停下來望著他。淺淺的笑容在兩個人眼睛嘴角傳來遞去,做著他們自己也不知內(nèi)容的交流。
床沿時云星和她挨著的手指輕動幾下。
利沅低頭分辨,然后抬手落下,擺好手型在他旁邊一同彈奏。
精神集中,反而輕松。
床單上的琴鍵按下去,琴槌擊心弦,腦海共振,聲音回響在他們聯(lián)結(jié)的靈魂中。一曲結(jié)束她抬起頭,時云星閉著眼睛似沉浸于樂曲,她輕聲問:“睡一會兒嗎?”
時云星點點頭,睜開看她一眼,再重新閉上。
利沅等他睡熟了,從床頭柜上拿起書看。這是在時云星書架上隨手拿的一本小說,出版日期比較新,利沅看幾頁就忘了前面,到現(xiàn)在還不清楚故事講的什么。
呼……吸……
呼……吸……
時云星的呼吸聲指揮她閱讀,一行一行的字從眼前掠過,利沅輕輕翻動書頁,不需要時間的概念。
紛雜的心緒被劃進整齊的格子,亂中仿佛有序。
他快要醒時氣息有了變化,利沅放下書,目光提前駐扎,看著他雙眼張開短暫朦朧之后轉(zhuǎn)為溫柔。
“想喝水嗎?”
時云星搖頭,問她:“今天天氣怎么樣?”
利沅起身順便掃了一眼床頭的時鐘,臨近中午了,透入房間的金光不多,她走到落地窗邊撩開紗簾去看,說:“都是云,占了一大半天空,沒看見太陽。天是,和你那件寬袖子的浴袍一樣的霧藍色。云很蓬松,白白的。打開看嗎?”
“不用!睍r云星已經(jīng)從她描述中看到了。
他手心朝上等利沅回來牽住。
雖然睡了很沉的一覺,他的眼睛看上去還是困倦。笑好像是不費力氣的事,不論利沅說什么他都笑,嘴唇是弧線,眼睛也是弧線。
閑話片刻,辛醫(yī)生從屋外進來,時云星意識到這會兒是午飯時間。
“元元姐該吃飯了!睍r云星說。
“還不餓,過一陣再去!
時云星拉拉她的手,“早飯過去好幾個小時,怎么會不餓?飯要按時吃,真餓的時候就已經(jīng)晚了,元元聽話,讓廚房先做個開胃的菜給你!
利沅心里不想走,見他堅持,口頭依了他,身體卻半晌沒動。
他又撓了撓她手心,朝她笑。
落地窗外看不見的太陽藏在他眼睛里。
利沅站起來,手牽著不舍得放,俯下身與他接個輕柔的吻,稍微抬頭看到他眼睛還閉著,睫毛密密,乖乖的不亂顫,又親了下他眉心。
時云星笑著睜開眼,近距離凝望她,呢喃:“元元,我愛你。”
“我愛你,星星!崩淝椴蛔越芈冻龊退粯拥男θ。
廚房從來精心,準備的都是她平常愿意多夾兩筷子的菜,開胃的也有。利沅念著時云星的叮囑,坐下認認真真吃飯,過了這幾天食不知味的日子,終于有一頓感覺到飽。
一吃飽,人就重了,懶了,不知不覺坐著發(fā)了會兒呆,醒過神來,她手在餐桌微涼的表面放了一秒,心里也清涼了一下,然后支撐著站起身回二樓。
時云星又睡著了。
她握一下他指尖輕聲說“我回來了”,在床邊接著看書。
一頁一頁,幾個漢字以令她眼熟的方式組合重復出現(xiàn),細看又陌生,前后翻翻,原來是主人公的名字。
主人公來到了一座島嶼,怎么到的?沒印象,翻回去幾頁再來。
他的呼吸聲沉了,利沅抬頭看著他。
深而緩慢,好像胸口壓著什么東西讓他喘不上氣。她看被子,看他手臂,沒有東西壓住他。
利沅蹙著眉等了等,放下書將他床邊的手包在她雙手中。
辛醫(yī)生站到她身旁。
利沅沒回頭,只把耳朵側(cè)向辛醫(yī)生,小聲問:“他是不是不舒服?”
“你看他的表情,是放松的!
利沅用雙眸研究他面部皮膚的紋理,研究每一根眉毛和睫毛。
呼吸又變得輕快了,有點急。利沅的心跟著快快地跳,前傾身體細看、細聽,他的神情依然沒有變化,她又問一次:“這樣也正常嗎?要不要叫醒他?”
辛醫(yī)生答:“這是正常的發(fā)展階段!
利沅腦子里轉(zhuǎn)了幾圈,理解不進去這句話。
回頭的時候她感到身體僵硬,又木又冷,但目光好像在亂晃,怎么都定不住讀不出醫(yī)生的表情。
面目模糊的醫(yī)生對她說:“我們可能叫不醒他了。”
哦……她心里默念了一遍:時云星不會醒來了。
她遲緩地轉(zhuǎn)回身看向床上的人。
這是時云星的最后一覺。他睡得很安寧。
“我出去以后,他說過什么嗎?”利沅問。
“沒有,他保持著微笑,像是在回憶,漸漸地睡著了!毙玲t(yī)生放緩語氣對利沅說道,“生命最后一段路程只能由他一個人去走,你們都盡了最大了努力,時云星沒有遺憾,所以他安心地走上屬于他的路。”
利沅點了下頭。
辛醫(yī)生:“現(xiàn)在他處于無意識狀態(tài),感覺不到痛苦,但也許還能聽見你的聲音。”
時云星的手始終焐不熱,她把臉頰貼上去。
對他說什么話?利沅腦海只有空白。
她蹭了蹭他涼涼的手心,說:“我愛你!
“我愛你,星星!
“我愛你!
親吻他漂亮的手指,凝視他蒼白的臉,他無辜恬然,像是小孩子,她認識的從六歲的到二十叁歲的時云星都在這里。
“我愛你!
“我永遠記得你!
許多話涌上來,又像潮水落下去,留下依然是這一句:
“我愛你!
“我愛你……”
……
他的呼吸柔和,難以捕捉,慢下來,停頓,又開始急促的,越來越輕,再慢下來,周而復始。
一次很長很長的停頓之后,他沒有再吸氣。
利沅屏息很久,突然吸入一大口空氣,然后快速地張口呼吸,眼淚一顆顆墜出眼眶。
辛醫(yī)生一只手搭住她肩膀說:“吐氣長一點,吸氣慢一點。”
利沅點著頭調(diào)整呼吸,緩過這陣,腦袋里嗡鳴聲消失,她喉嚨里吞咽一下,舔了舔嘴唇,不自覺地叫了一聲:“星星!
一屋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