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朦朧的湖面上,一葉小舟緩緩出現(xiàn)在稀薄的霧氣之中。小舟緩緩靠近了湖心的小島,一個身穿玄衣的男子率先下了船而后回首扶著身后的紅衣女子。
秀純在樓臺上遙遙看著,唇邊一笑。匆匆放下了竹簾在蕭綱身邊坐了下來。蕭綱兄弟幾人這些年難得一聚,這會兒聊到了《酒經(jīng)》正在興致上。蕭紀聽得來了興致,連忙去喚人溫一壺酒來。
秀純笑得春光無限,拉了拉蕭綱的袖袍湊過去剛想說什么,門就被推開了。眾人放眼看過去,男子冷峻女子嫵媚,一黑一紅格外的相襯。
秀純挑了挑眉毛,故作怨怪說道:“瞧瞧這是誰來了。”說著投去揶揄的目光。
昭佩訕訕笑著,環(huán)顧四周一番見來人不少。那白衣男子正坐中間眉目含笑,溫和地凝望著他們。左起是蕭紀、蕭綱、秀純,右側是蕭統(tǒng)身邊的文人雅士王規(guī)、庾肩吾。王規(guī)他原先見過一面,生的白凈。而庾肩吾倒是第一次見到,雖說年過四十,身上卻有一種文人儒雅的氣質(zhì)。
眾人紛紛行禮,蕭繹并未多言點頭應著攜著她入座。
剛剛端坐,就聽秀純打趣道:“今日早上七妹妹還說不來呢,原來是在等著夫君一道兒啊!
昭佩面上一窘,由她說去。蕭綱笑道:“還想著去揚州之前見不到七弟呢,現(xiàn)在心滿意足了!
侍者為蕭繹昭佩倒上色澤濃郁的茶水,透過氤氳的水汽蕭繹抬眸望著笑意不絕的蕭綱問道:“三哥何時啟程?”
“明日就走了。”蕭綱嘆了口氣,“七弟也快要去荊州了吧!
蕭繹頷首,看了眼一邊垂首不言的昭佩:“父皇的意思本是年初就走,考慮到昭佩有孕在身不適合顛簸,就把日程安排到昭佩坐月子之后。想來也要夏末了!
蕭紀聳肩說道:“瞧瞧這一個個都出去了,下面也要輪到我了。還真是舍不得呢,以后京城可就只剩下大哥了!彼哪抗廪D(zhuǎn)至蕭統(tǒng),只見他似笑非笑端起茶盞放在唇邊輕吹著,那熱氣掩住了神情看不清是喜是憂。
每個人的心里都個懷心思,揣摩著思忖著。這個話題并不愉快,眾人也馬上換了話題,談起史書來。蕭繹對此頗有研究,朗朗就說起來了。昭佩看他的側臉,格外的認真颯爽。這時的他口若懸河一點也不似平日里惜字如金的蕭繹。
自己對這些沒什么研究,只是閑來翻翻當作消遣。聽他們這樣一板一眼有憑有據(jù)地評頭論足,時而惋惜時而感嘆。昭佩聳了聳肩漫不經(jīng)心在一旁默默聽著他們熱切的討論著。倒是秀純,她素來對這些感興趣以前沒少和昭佩嘀咕。此時前傾著身子一面聽一面插兩句,顯得興奮異常。
昭佩兀自嘗著桌上的糕點,一口一口吃的極慢,生怕被噎到一般。偷偷抬眸看去,在發(fā)絲的縫隙里去看那個白衣勝雪的儒雅男子。
三年,蕭統(tǒng)似乎更加的儒雅俊朗。那一顰一笑舉手抬足俱是優(yōu)雅高貴,散發(fā)著那樣不可忽視不容侵犯然而又使人沉陷其中的魅力。她有三年沒有好好打量他。有時宴會上遇見也只是遙遙觀望不敢臨近去攀談,她回避他就如他回避她一般。三年,她寞落了這般長久的光景,仿佛真的忘記了什么。
他的唇邊始終含著幾分淡然的微笑,清亮的眸子里好似月華盈天。他默默聽著眾人的談話,輕晃著手中的夜光杯,那琥珀色的酒水泛起通透的光澤來,映著他唇邊淡淡的笑意,欲將她迷醉在其中。
江南盡日煙雨涼,卷簾相望幾重隔。欲將情懷思量,怎奈舊時不復。只一回顰笑,抵卻,千年萬年長。
心里無端念起這樣的話來,隨意舉起桌上的酒杯卻馬上被蕭繹攔住了,冷眼一瞪示意她不能喝。昭佩撇了撇嘴,他便遞給她茶盞來。昭佩想說什么,他卻已經(jīng)轉(zhuǎn)過臉去重新投入談話之中。
聊得興起,儼然忘記了時間。約摸三個時辰之后,昭佩從滿桌殘羹剩飯中抬起了頭,窗外已然昏暗了。傍晚的天際泛著橙紅,醉紫,黛青,一層層如絲如縷壓下來。
桌邊幾人似乎除了她都已經(jīng)是醉乎乎的。按照蕭紀的話說,此番聚首,一是慶賀蕭統(tǒng)《文選》編好,二是為蕭綱餞行,三是為蕭繹洗塵。怎么可以不好好慶賀。
看了看唯有蕭統(tǒng)眼中還有幾分清明。許是坐的久了,昭佩肚子有些難受,她湊近蕭繹說了兩句準備出去走走。蕭繹臉上難得出現(xiàn)紅暈,他緩緩起了身子欲陪她。昭佩笑著壓著他的肩膀讓他坐好,蕭繹已經(jīng)六分醉意,眼皮聳拉了下來。
身側的蕭紀拉著他的袖子嘀嘀咕咕說個不停,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昭佩指了指蕭紀,意思是你還是陪著他吧。
蕭繹歉然地望著她,昭佩無所謂聳了聳肩,一個人慢騰騰走了出去。
蕭紀拉著蕭繹又是一杯,他忽然有些懊惱地推開倚在身上歪斜著的醉漢,自己卻也伏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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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玄武湖,就似嬌羞的新娘柔美多姿。白練青霞,遠山如黛層層疊疊無窮,金色的湖面紋映著黛青長空,時而熨平時而波瀾。忽而數(shù)只流鶯蹁躚而過攪亂了一池春水。
昭佩扶著腰緩緩走在岸邊,細柳拂過她的耳際,就似愛人溫存的輕撫。她站在那霞光之中靜默了許久,深深呼著氣試圖將那一天下來壓在心口的沉重搬走。
這樣的怡人景色…....她不明意味輕笑出聲。臨水風便大些,吹著她緋紅色的紗裙,上下翻飛時那盛開的紅蓮栩栩如生,似還有幽香散開。她的發(fā)髻有些凌亂了,也懶得伸手去整理,只是半瞇著眼眺望那遠山,遙遙的看見了山巒之上的同泰寺。那只是她人生中的一個片段,偏偏改變了她的命運。
“七妹,起風了。”身后傳來那清潤儒雅的聲音,“快點回去吧!
昭佩身子微顫,她知道那是誰的聲音。沒有回頭,依舊看向遠處:“這里風景很好!
他負手緩緩走來,在她身邊站定。唇邊噙著幾絲笑意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的確。”斜陽如血,鋪照在瑟瑟碧波之中粼粼閃著耀眼的光。湖面上有幾葉小舟,沉浸在那樣的金色之中隨波逐流,好似剪影!暗v使夕陽再美好,終究還是要沉寂在暗夜里!彼p聲說著,似乎只是自言自語。
昭佩聽出了其中的憂傷,心弦被一撩撥沒有想就問出口:“德施,你為什么總是這樣的憂傷…….”話出了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僭越了,慌忙閉上了嘴。
“我以為你懂我!彼琅f含笑,側首看她,眸中印著粼粼波光。
昭佩一愣,下意識迎上了他的目光。他飲了些酒,此時也已經(jīng)染上幾分醉意,眼里有些迷蒙。昭佩沒有說話,盯著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想哭。她怎么會不懂他,怎么會不懂他……他的孤獨,他的隱忍,他的思量,他的左右,他的無奈……她怎么會不明白。然而從頭至尾,她卻無能為力。
我懂……兩個字哽在喉間,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最后化為唇邊自嘲的苦笑,昭佩垂下眸默不作聲。
“孩子還有多久出世?”蕭統(tǒng)問她。
昭佩沒有抬眼,盯著腰間的佩環(huán)回道:“等到蓮花開滿池塘的時候就出世了。”
他淺淺點著頭,忽而笑道:“來之前聽歡兒詧兒談起了含貞,聽說是個可愛伶俐的女孩。什么時候帶來讓我瞧瞧!
昭佩沒有說話,默默點著頭。也不敢使勁晃腦袋,生怕把盈滿眼眶的淚給晃出來,原來現(xiàn)在的他們,只能談一些如這樣的話題。明明心離他如此的近,然而現(xiàn)實中卻離他如此的遠。
一陣風吹過,昭佩有些站不穩(wěn)。她哽著喉嚨輕聲說道:“我……外面有些冷了,我想還是回去好些!
蕭統(tǒng)凝視著她,頷首說道:“也好,你先回去吧。我…….再站一會兒。”昭佩沉默轉(zhuǎn)過了身,邁開步子朝觀勝樓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卻聽他忽然又喚了她一聲:“佩佩…….”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喊出來,那樣的迫切慌張。
“嗯?”她迅速轉(zhuǎn)身,隔著翠綠的柳葉看向那個白衣男子。他面容如玉,單薄的身子分外修長挺拔。他那雙如同月華一般波流婉轉(zhuǎn)的眸子凝視了她許久許久,久到昭佩誤以為他是在耍她。而后他緩緩說道:“如果在很久以前,我應許了自己的心思,不去顧及那么多。也許現(xiàn)在一切都會不一樣!蹦乔邈龅捻雍鋈粌A瀉出無限的憂傷和悵然以及難以消磨的情愫。
昭佩看得心驚,心里涼成一片。好像是那燒的通紅的刀刃一下子插進了她的胸膛,貫穿了她的身子。
她迅速低下頭,避開那樣讓人心傷的眼神。然而低頭的瞬間,淚水浸潤了腳下的土地。
“佩佩,你可曾恨過我!笔捊y(tǒng)的氣息微薄,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
她哆嗦著雙唇,喉中涌出一絲絲腥甜的感覺。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她想自己必須馬上離開,離他越遠越好。只落了句:“您喝醉了!斌@慌失措轉(zhuǎn)身就走,她的腳下虛浮好像踩在又厚又軟的墊子上怎么也支撐不住搖搖欲墜的身子。
微微側眸,余光看見那依舊玉立的身影。她不忍再去看他身邊所縈繞的悲戚,狼狽地離開了。
怎么會不恨呢?我恨你,卻因為我愛你。(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