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羋姓之人,畢竟是楚國宗室后裔,有的人即便出生在秦國,這輩子都未踏足楚境,也難免不被所謂的家國情懷干擾,三言兩語撩撥下就起了反叛之心,將一些真實有用的信息,交換給了當時無孔不入的楚使。
秦王聞之,雷霆大發(fā),處罰了不少人,連昌平君都險些受牽連,而這個時候,王后卻私下接見了一位身居高位的楚使。
只因為那人是她兒時青梅竹馬的玩伴,她或許只是想家了,而他則是帶著險惡與試探的目的,與她搭上了線。
此事更是引得秦王勃然大怒,當即將那楚使驅(qū)趕出境,永世不得入秦,而王后也受到了極其嚴重的懲罰——搬去與太后同住,不過秦王氣消了后,又將她給放了出來。
聽完這段來龍去脈,楚萸只覺得心驚肉跳。
王后看著就是一個心慈手軟,溫和好說話的柔婉美人,這種人很容易成為靶子,若她是楚使,也會想要從她身上下手。
倒不是為秦王開脫,但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秦王的種種做法,似乎也有將她隔離在是非之外的意思。
長公子說過,王后被放出來沒多久,她就作為聯(lián)姻對象,被楚國送了過來。
這就表明,秦楚在那之后達成了某種聯(lián)盟,雖然戰(zhàn)國時代爾虞我詐,聯(lián)盟隨時都可以變更,今天的盟友明天便是敵人,今日的敵人,明天也能手牽手合縱抗衡其他聯(lián)盟,但至少在那一年半載里,秦楚是處于蜜月期的。
不安因素消失,秦王的氣也消了,王后自然就被放了出來,她依然是王后,依然享有一切最高等級的待遇。
直到昌平君那件事爆發(fā)。
楚萸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任憑珩兒在她身上翻山越嶺,含混不清地練習發(fā)音。
她越來越覺得事情十分難辦。
秦王不肯放低姿態(tài),王后亦不想卑躬屈膝央求,兩人之間的矛盾,其實只集中在一點。
那便是誰先服軟。
她沉重地嘆了口氣,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最后把珩兒薅進懷里,上手揉搓一番。
好難辦。
但很快,她就沒有閑情逸致思考這些了。
隨著婚期臨近,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包括朝堂重臣、宗室親眷,都派人送來豐厚的賀禮,長公子因有職務和公務在身,白天大部分時間不在家,她便要出頭隨阿清一起收下賀禮,并對送禮之人表達感謝,等人走后,將所送的禮物一一登記在冊,作為日后回禮的參考依據(jù)。
總而言之,相當繁瑣,比現(xiàn)代社會的迎來送往麻煩多了,她幾乎從頭到晚都在忙活這些事,等長公子回來,她就在飯桌上把今日的成果嘰里呱啦匯報一通,挺著胸脯等他夸獎。
長公子也確實嘴甜地夸贊她了幾句,并趁著她得意洋洋喜不自勝疏于防范之際,撲食的餓狼一般撲上來,將她吃干抹凈一整夜。
第二天,她腰酸背痛地繼續(xù)接收著賀禮,日子一天天滑過,還有半月,便是大婚之日了。
這段時間,秦王沒有傳喚過她,王后那頭也沒聽見任何動靜,這項無形之中落在她身上的重大任務,似乎就此擱置了。
罷了,等婚后再說吧。
在她看來,兩人間的矛盾其實并不難解,只可惜兩人之中,一個恰好是那位千古一帝,怕是天崩地裂也決不肯輕易低頭。
而王后,溫婉又端麗的王后,骨子里也彌漫著一股倔強,她亦不肯放下身段,向他哀聲懇求。
然而,這似乎不是主要原因。
楚萸后來又思考分析了好幾日,忽然覺察到,王后其實一直都處于一種相當矛盾又糾結(jié)的境況。
她的父親背叛了她的夫君,而她被夾在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知道該以何種顏面,面對她的夫君與兒子,索性就縮在角落里,過一日算一日。
這樣的心結(jié),想要打開,其實很難很難。
哎,她長嘆一聲,埋下頭將韓非送來的賀禮,一筆一劃登記在絹帛上。
雖然他看不見,她卻把字寫得特別認真好看,仿佛想要一雪前恥般。
當晚,二公子嬴濯的宅邸中。
“這些應該足夠了!碧锾N笑著將采購清單遞給嬴濯,“與我們成婚時長公子送的賀禮是對等的,我又多添了幾樣,畢竟他是你的兄長嘛。”
嬴濯手指僵了一瞬,他垂眸掃眼了清單,劍眉微擰,帶著幾分不悅,抬頭望向夫人道:
“這種東西交給管家就好,你為什么要親自操持,你……難道不覺得受到侮辱嗎?”
當初她被長公子退婚,整個秦國上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雖不是女子,卻也知道這是何等屈辱之事。
畢竟昭告過天下,又大張旗鼓地籌辦了婚禮,卻在最后的時刻,被長公子堅決退婚,這無異于當面甩了她一記耳光。
當時他自告奮勇娶她,并非出自自己本意,而是被阿母逼迫的。然而兩年時間相處下來,他早已深深地喜歡上了她。
她端莊大度,聰慧善良,能包容他的壞脾氣和所有連他自己都討厭的任性。
所以他這會兒很是為她打抱不平。
“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田蘊溫柔一笑,輕輕拉住他骨骼堅硬的寬闊手掌,覆在自己雪白細膩的面頰上,“幸好長公子放棄了,讓我能夠遇見你,其實我應該感謝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