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萸正是得知裁縫鋪新進了一批上好的料子,才揣上好不容易從指甲縫省下的那點私房錢,尋思給孩子做兩件薄棉衣。
珩兒已經(jīng)很久沒穿過新衣服了。這段時間,家里一分多余的錢都沒有,還要給景夫人買藥,景源也不省心,整日喝酒,若是不給他買,他就大放厥詞,說自己明個兒就逃走,讓秦軍把你們都殺了——
所以這兩件新衣服,要偷偷地做,萬一被那個混世魔王發(fā)現(xiàn)了,怕又是要搞事。
“珩兒,開不開心啊,馬上就要有新衣服穿了。”她低下頭,用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腮幫子。
珩兒銀鈴般地笑了起來,黑溜溜的眼睛像兩顆飽滿的葡萄。
楚萸俯身在他臉頰親了親,抬起腳步繼續(xù)向前走。
忽然,一道陰影仿佛從天而降般地落在她面前。
心弦莫名被波動,震出綿遠空靈的嗡嗡聲,她腦中空白了幾秒鐘,回過神來時,看見陰影又多了兩條,一左一右落于最初那條稍后些的位置。
那是三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子。
目下楚國,除了秦人,沒人敢騎馬招搖,楚萸下意識摟緊了懷中的珩兒,心臟砰砰狂跳個不停。
她顫抖著抬起纖長的睫毛,一寸一寸向上望,而后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呆愕地頓住。
她看見了久違的長公子的臉,就停駐在她面前五米開外的位置,正勒著韁繩,目光冷漠而又幽邃地向下睨著她。
她受到了極度的驚嚇,可他卻絲毫不顯意外。
更準確地說,他面上除了刀鋒般的堅硬與冷徹,沒有任何第二種神情。
歲月如刀,幾乎削去了他身上全部的溫和,只余下一派冷厲,令人看一眼便心中發(fā)怵。
這樣的長公子,讓她毫不懷疑,會揮起長劍,殺死那個背叛了他、背叛了大秦的外祖父——
甚至還會,殺了她……
楚萸打了個哆嗦,全身僵硬如塑,凝固在原地,耳畔響起一陣低沉的嗡鳴。
身邊陸續(xù)有人走過,有馬車的車輪碾過,可她卻什么也聽不見,仿佛與他們不在一個圖層,一個空間。
她看見長公子凌冽鋒銳的目光,帶著陌生而冰冷的審視,沿著她未施粉黛的蒼白面龐,一點點向下逶迤,所過之處皆游走出一片夾雜著酥麻的戰(zhàn)栗。
觸到她懷中抱著的嬰孩時,他停住了。
在她凍住般的視線中,他嘴角輕輕向上牽起,扯出一抹透著不屑與譏謔的冷笑。
楚萸頭皮微微發(fā)麻,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他很想殺死她——
就在她渾身打顫,紅唇微抖之時,他驀地收回了目光,在馬側(cè)腹上踢了一腳,從她身邊緩緩而過,沒有再看她一眼。
仿佛她只是路邊的一塊頑石,一株偶然生長在他去路上的卑賤的野草。
跟隨在身后的兩名隨從也連忙策馬跟上。
那一刻,楚萸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向心臟急速逆流,憋得胸腔又酸又痛,幾乎要裂開。
果然相較于濃烈的愛和恨,無視才是最絕情、最斷人念想的。
她呆滯地、雙目空空地望著前方,似乎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直到珩兒發(fā)出一聲響亮的“嗚嗷”,才將她從那股誅心般的悲傷中回過神來。
她用力擦去不爭氣涌流出來的淚水,小心掖好他身上的小被子,再次邁開步伐,朝著裁縫店的方向快步走去。
好久都沒上過新布料了,若是晚了,可能就搶不上了。
她無論如何也想給珩兒做件新衣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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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抓走
◎……◎
楚萸也不明白,事到如今,自己為何還會感到那樣難受,就好像心被帶著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頓,鮮血淋淋,傷痕累累,余痛久久繚繞。
這一切,不正是遂了她心愿的最好結(jié)果嗎?
他無視她,就像無視路邊的野草,這難道不是件好事么——可以讓她徹徹底底死心,不必繼續(xù)在糾結(jié)的漩渦中苦苦掙扎,而后,就像她之前打算的那樣,心如止水地帶著珩兒,在楚國好好生活。
他雖然憎惡她,但不至于針對她、以權(quán)力陷害她,他不齒這種行為,他只會漠視她,用冰冷的眼光從她身上掃過,不多停留一秒。
他在咸陽還是在壽春,與她而言,其實是毫無區(qū)別的。
但前提是,她對他徹底封心鎖愛,毫無波瀾。
可她顯然做不到。
兩年的了無音訊、不相往來形成的淡然,早在聽聞他名字從他人口中說出來的那刻,就轟然坍塌了。
她并沒有忘記他,而是將他深深埋進心底,就像是冬天的樹苗,只能靠荒蕪的東風吹去一切念想,短暫地維持著心田的清凈與淡定,然而春天一到,樹苗在春風的吹拂下開始瘋狂生根、發(fā)芽,仿佛報復般,埋得越深,生長得越野蠻,不出幾天就葳蕤繁茂、郁郁蔥蔥了。
然后便遭遇了一場疾風驟雨,殘枝斷柳落滿地,說不出的凄慘。
不想與其他女人分享他的愛,并不代表她不再愛他,所謂的先心動者先輸,說的就是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