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迫于禮節(jié),不得不走過來與她行禮,然而她行禮的時候,眼睛卻冒犯地盯住楚萸的臉,眼底充滿挑釁。
倒是個不愛遮掩的直性子。
景暄連忙過來打圓場,在一片各懷鬼胎的緊繃氣氛中,楚萸被引進(jìn)一間寬敞的廂房,秀荷跟鄭冀則被帶到仆役區(qū),也分配了單獨(dú)的房間。
送走閑雜人等后,楚萸心虛地坐在床邊,抱著最貼身的那只包裹發(fā)呆。
她覺得自己仿佛從一部虐心虐身的情愛劇,千里迢迢逃到了一部人人有五百個心眼子的宅斗劇,無論哪一種,都很讓她頭疼。
她沒想到景暄家,居然是這副光景。
不,更確切地說,她壓根就沒想過。她一心只想逃離長公子,逃離咸陽,那個時候就算是匈奴她可能都去得義無反顧,根本就沒考慮之后的事。
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得趕緊想辦法找個郎中給把把脈,看看到底是不是懷孕了。
但愿不是。她埋下頭,用手指慢慢挑起袖口上的一根線頭。
秦楚開戰(zhàn)在即,一旦被人得知她肚子里的,是秦國公子的孩子,他們勢必會成為眾矢之的。
屆時她的孩子,命運(yùn)會有多悲慘,可想而知。
當(dāng)年趙姬母子的遭遇,將在他們身上重演,不,會更甚之,畢竟那時趙國沒有瀕臨亡國,害怕得罪大秦,做事還是會留一手的,然而接下來楚國面臨的,可是亡國之危機(jī),以她目前對楚王的了解,絕對會無所不用其極,她的孩子不僅會死,而且可能死得很慘……
比如像唐玄宗那樣,為了鼓舞士氣、振作軍心,將它開膛破肚后懸掛在軍旗之上——
她打了個哆嗦,不敢再想下去,深深吸了幾口氣,打算先用一周的時間,適應(yīng)目下生活,然后找機(jī)會溜出去,喬裝打扮,讓個不起眼的郎中給看一下。
景夫人雖然對她沒啥好感,但面子上還是能過得去的,她偶爾犯了惡心反胃的毛病,不愿意去廳堂吃飯,她也默許了,仆人們大都恪守本分,沒有為難她,也沒為難她的兩個仆人。
秀荷才回來沒幾天,就養(yǎng)胖了些,也可能是因?yàn)槟槇A顯的,總之整張臉肉乎乎的,看著可愛極了。
鄭冀的氣色也好不少,果然一回到老家,一個個都如魚得水了起來,除了楚萸。
說實(shí)話,楚國雖然山美、水美、各種器物裝飾也美,但她似乎更喜歡秦國一點(diǎn),主要原因十分簡單。
那就是在秦國,她不至于日日都面對復(fù)雜的、無孔不入的人際關(guān)系。
就算在長公子府上,唯一欺負(fù)她的那個人,她雖然有點(diǎn)兒小怕,但也暗搓搓地有些小自信,覺得能擺平——當(dāng)然,她現(xiàn)在并不確定了,她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有恃無恐的資本。
景夫人雖然沒有明目張膽與她起沖突,但四周時刻緊繃著一股微妙的氛圍。
楚人很講究尊卑觀念,家族上下各種繁文縟節(jié)深入人心,就連喝口水,都要遵循程序,搞得楚萸疲憊不堪,但她還是盡量做好,畢竟寄人籬下,凡事不能太出格。
那日在門口朝她翻白眼的女孩沒再出現(xiàn)過,楚萸悄悄問景暄她是誰,景暄只是尷尬地咧咧嘴,有些難為情似的回答說,那是他的表妹,姓姜,名挽云,很受他母親喜愛,經(jīng)常過來陪她,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幾乎日日留宿,免得景夫人因?yàn)閮鹤硬辉诙鴤碾y熬。
原來如此。
楚萸已經(jīng)在腦子里勾勒出了一張關(guān)系圖:愛上表哥的表妹,強(qiáng)烈想要撮合兩人的母親,和一個橫插進(jìn)來的天降系第三者。
爛大街,卻又經(jīng)久不衰的設(shè)定。
景暄家里還住著一位公子,是他的兄長,叫做景源,去年已成家,和他的妻子、兩房小妾住在西跨院。
楚萸偶然見過他一面,長得和景暄有些像,但更酷似景夫人,尤其是那雙透著精明的眼睛,打量她的目光讓她很不舒服,她在心里默默對他設(shè)了防,遠(yuǎn)遠(yuǎn)見到都會避開。
終于有一天,她逮到一個機(jī)會,拉著秀荷上了街。
帶上秀荷,純粹是做賊心虛怕被懷疑,主子和貼身侍女出去逛街,顯然會更合情理些。
直到七扭八拐地尋到一家簡陋的醫(yī)館前,秀荷都單純地以為她是出來買布料的。
“啊,這里——”她捂住嘴巴,游移不定地望著楚萸,“公主您不舒服嗎?”
楚萸豎起手指“噓”了一聲,拉過秀荷的胳膊,聲音壓得極低:“秀荷,我來這里的事,你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好不好?”
秀荷一臉懵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好”,然后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熟練地在頭上裹了一圈絲巾,只露出兩只烏溜溜的桃花眼。
“你在這兒等我!背墙淮,敏捷地竄進(jìn)空無一人的醫(yī)館。
秀荷完全搞不清狀況,但她很聽話,乖乖地等在一旁,順手還在旁邊店鋪買了一團(tuán)嫩綠色的毛線。
一刻鐘后,楚萸出來了,面如土色。
她懷孕了,且已經(jīng)三月有余。
脈象強(qiáng)烈、穩(wěn)固,絲毫沒有誤判的可能性。
這也解釋了她這段時間的嗜睡、乳腺疼以及時不時竄起的惡心感。
可是,她現(xiàn)在沒辦法要這個孩子啊——
而且生孩子,會不會很痛?
她在陽光下感到一陣眩暈,秀荷連忙跑過來扶住她,焦急地問她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