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日,他在街道上,竟偶然看見了那個與自己年紀(jì)相仿的楚國人,一身與大秦格格不入的碧藍色袍服,慢慢悠悠地四處閑逛,甚是扎眼。
一個可怕的猜測在他腦中緩緩升起,他面色一沉,屏退了身后的侍從,黑著臉,不加掩飾地跟在后面。
然后便看見了眼前的這一幕。
沒有什么比心中猜測瞬間被證實,更令人火冒三丈、理智全無了。
凌亂的床鋪,披頭散發(fā)、衣衫不整的女人,耳鬢廝磨般的姿勢,還有她竟然給他縫補衣物——
他注意到這間客房雖然寬敞,卻只有一張床——她這三日,都宿在這里嗎?
都和這個男人同床共枕,肌骨相纏嗎?她在他身下,也會發(fā)出那種令人血脈噴張、時斷時續(xù)的婉轉(zhuǎn)嬌吟嗎?
他強壓下心中熊熊噴發(fā)的怒火,顫抖的手指卻不由自主按向了腰間長劍。
他此刻已是怒意滔天,覺得自己不僅真心被踐踏,還被狠狠地戲弄了一番。
他從來都不是她的唯一選擇,而他竟然還將她視若珍寶,不肯放手,恨不得傾盡全部來彌補不能娶她的遺憾,可她卻早已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
從嬴濯,再到這個楚人,她從來就沒安分過,而自己卻被她單純迷糊的外表,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
早在那日撞見他們緊貼在一起親密交談的時候,他就應(yīng)該深刻意識到這一點,而不是被她軟糯的撒嬌和故意寫滿書簡的名字,軟化了態(tài)度,放松了警惕。
真是可笑。
他勾起一抹冷笑,將劍柄重新扣了回去。
他是大秦的公子,秦王的長子,或許他曾經(jīng)真的很喜歡她,卻也不必為她放下身段,做出如此掉價又可笑的舉動。
答案比什么都明顯了,她既然這么想走,也找到了投奔之人,他又何必像個傻瓜一樣愚蠢地糾纏呢?
可笑,可笑,簡直太可笑了。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羋瑤?”他的目光陡然冷徹下來,越過那個楚人的肩膀,死死盯住她雪白驚慌的面龐,聲音暗啞地質(zhì)問道。
楚萸被他的視線燙傷了,下意識地抬起手指,緊張地抓住景暄的胳膊,更加往他身后躲閃了。
而這一幕,也被扶蘇收入眼底。他的眸色越發(fā)沉郁、冰寒。
楚萸用力咬著下唇,眼尾洇出赤紅的顏色,知道自己此刻應(yīng)該點點頭,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是的,所以不要再糾纏我了,這樣一切便可以迎刃而解。
他并非胡攪蠻纏的惡霸,他也有他的驕傲。
然而她心底,卻遲遲不愿意下這個決定。她與景暄本就沒什么,她雖然不會留在長公子身邊,但也不希望他誤會自己——
可是這種毫無助益的堅持,真的有必要嗎?
眼前為她遮風(fēng)擋雨的身形動了動,輕輕撥開她的手,她猛地一驚,只見景暄扭頭朝她笑了一下,徐徐起身,往前跨出兩步,站在扶蘇面前,與他對面而立。
“素聞長公子有剛毅賢德之美名,如今卻何故對一弱女子苦苦相逼?還是說,你們秦人從上到下,從國至人,都是如此不講道理、罔顧廉恥?”
他以平緩的語氣譏諷道,態(tài)度不卑不亢,目光與他對視,顯露出六國貴族特有的不屑與憤恨。
扶蘇并沒有被激怒,他甚至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喪家之犬的狂吠,他懶得聽。他的眸光繞過他,帶著強勢的質(zhì)詢,再度冷銳地落在楚萸身上。
“回答我的話,羋瑤。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他的聲音里,已沒有絲毫熟悉的溫存,完全是上位者露骨而暗含兇悍的質(zhì)問。
楚萸很沒出息地埋下頭,幾乎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下巴。
快刀斬亂麻,是此刻最行之有效的方案了,她別無選擇。
她不敢直視他的視線,并非因為膽怯,而是怕自己會失控,會哭著告訴他不是的,她仍然愛著他,而且只愛他,但是她絕不會和第二個女人一起分享他,她做不到——
可就算她以撕心裂肺的腔調(diào),將這些內(nèi)容哭嚎出來,也是毫無用處的,他注定會娶齊國公主,而她也因此不會留在他身邊。
多么簡單的等式關(guān)系,卻因為摻雜了情感因素,變得復(fù)雜又僵持。
一聲冷漠的輕哼落在耳畔,她宛如被電了一下,眼眶紅紅地抬起頭,還未及看清長公子的表情,一道青色的殘影就朝她飛來,哐當(dāng)一聲擦著她的床榻,落在了地上。
她定睛看去,竟是那枚玉佩。
從楚國帶來的,只在偶遇景暄那天佩戴過,而原意卻只是想向秀荷他們證明,自己過得還不錯……
“你落下這個了,羋瑤。”扶蘇冷冷道,嗓音透出一股不屑一顧的傲慢和譏諷,“這么重要的東西,難道不應(yīng)該貼身收好嗎?”
他將手臂收回身側(cè),眼神漠然地最后睨了她一眼,毫無留戀地拂袖大步而去。
至始至終,他都沒有正眼瞅景暄一眼。
而楚萸,則盯著床下那枚原地?fù)u晃許久,終于停歇下來的玉佩發(fā)呆。
她看到光滑細(xì)膩的玉佩上,裂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跡,宛如一道閃電劈在上面。
就仿佛她此刻的心臟。
若是說先前還存有一絲念想,但現(xiàn)在,她清楚地知曉,她與長公子,已經(jīng)徹底決裂了。
枯木可逢春,破鏡難重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