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暄的客房在二樓,他不顧她身上的臟污,想都沒想直接將她放在了里間的床榻上,濕漉漉、覆滿泥漿的裙擺很快弄臟了他簇新的床褥,讓楚萸感到十分抱歉,盡可能地蜷著身體,避免擴大污染。
“我打地鋪就行!本瓣研π,目光朝外間指了指,“正好方便看門。”
“……那、那怎么行啊,你救了我,幫我療傷,還要將睡覺的地方讓給我……還是我睡地鋪吧!背菨q紅著臉道。
“什么時候變得跟我這么客氣了?”景暄笑笑,“雖然兩年未見,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樣,多多依賴我,讓我也過過大英雄的癮!彼胧钦J真半是調(diào)笑地道,眼神清澈而純粹。
楚萸有些不敢直視他溫情脈脈的目光,抿唇低頭,小小聲地“嗯”了一下。
她披著羋瑤的外皮,揮霍著屬于她的溫情,這讓她的良心感到不安。
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視線邊緣景暄的身影動了動,她偏臉去看,只見他正彎腰撿拾著她凌亂散在地上的鞋襪,頓時臉上更紅了。
然而她現(xiàn)在寸步難行,也不能讓臟襪子就那么撇著,只好訕訕地扭過頭,裝作沒看見,任由他收拾、處理。
接下來的兩天,景暄白天出去辦事——為了分散風險,他的叔叔景涵住在另外的客棧,離這兒不算近,他每天都去那里與他匯合,而不是反過來,這讓楚萸大大松了口氣。
晚上,他會帶著很多熱乎乎的特色美食給她吃,還買來一些漂亮的小玩意逗她開心,楚萸往往白天還枯坐在床上掉眼淚,傍晚就被他熱氣騰騰的笑臉和變幻莫測的小禮物逗得咯咯笑。
一晃眼,三天過去了,她在景暄的攙扶下,開始嘗試著下床走路。
雙腳好像新接上去的,走起路來雖然不怎么痛了,但卻硬邦邦的,無法走直線,只能在小范圍內(nèi)轉(zhuǎn)悠,再多邁幾步,怕是會摔屁墩。
景暄被她好笑的樣子逗樂了,像攙孕婦一樣把她攙回床上,安慰道:“可能還得再等兩天,別著急,慢慢試試。”
楚萸愁苦地點點頭,拘謹?shù)匕驯蛔永窖恳陨稀?br />
她能不著急嗎,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夢見長公子氣勢洶洶地破門而入,將她從暖烘烘的被窩里揪出來,有時持劍,有時是長矛,總之每次都是全副武裝,而她則穿著睡衣,狼狽不堪地滾落床榻,因為腳崴了,不得不爬著躲避他的揪扯……
倒不是說她腳上沒傷就能逃脫追捕,但至少能在被扭送出門的時候體面些……
長公子那邊,是什么狀況呢?他會不會暴跳如雷,覺得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辜負了,然后滿城搜捕她?
應(yīng)該會搜尋,但不至于大張旗鼓,因為她一不是朝廷要犯,二沒有觸犯秦法,她與長公子之間,也沒有任何表示婚姻或者隸屬關(guān)系的文書,他雖然憤怒,但不至于失智,做出惹人非議的行徑。
她一有空就會陷入這樣的猜測中,繼而聯(lián)想到自己那無疾而終的感情,越想越心痛,眼淚也噼里啪啦地往下砸。
她把臉側(cè)搭在膝蓋上,手指不知不覺就摸到景暄昨晚買來的小狗木雕。
小狗吐著舌頭,憨態(tài)可掬,她呆呆看著,很快就破涕為笑,將小狗貼上面頰,感到一股暖流漸漸匯入心尖。
就算沒有原主那似有若無的縹緲記憶,她也會覺得景暄像個溫柔的大哥哥,一顰一笑都很令人安心。
以后一定也會是個好父親吧,她笑著想,沖小狗做了個吐舌頭的鬼臉。
興許是為了顧及她的心情,他一直沒提與長公子有關(guān)的話題,也沒問她入秦都遭遇了什么,只是偶爾說說楚國的情況,并有意無意暗示了兩次,他可以帶她走。
帶她回家,回到那個四季溫暖、浪漫多情的故都。
每到這時楚萸都本能地垂下眼皮,不輕易表露情緒。
若是以前,她根本不會多想一秒——她肯定要留在秦國,畢竟這里短時間內(nèi)不會遭至生靈涂炭,然而楚國……
即將尸橫遍野,血流漂杵。
可現(xiàn)在,她竟微微動搖了。
很多復(fù)雜的原因糅合在一起,但最主要的還是,長公子即將大婚,而她,卻要凄慘地與他共處一座城池,一邊默默流淚,一邊感受著整個咸陽,乃至整個秦國對他們新婚的祝福。
楚萸以前從未陷入過愛情,甚至還和小伙伴一起嘲笑過電視劇里戀愛腦的癡男怨女,然而輪到自己,竟還不如那些女主角堅強有主見……
她正難受地想著,忽聽樓下傳來騷動。
她心生警覺,連忙赤足下榻,一邊活動著僵硬的腳踝去夠鞋子,一邊抓起枕頭下景暄給她防身用的匕首。
他很認真地教過她怎么用,以及如何在快速有效進攻的同時,避免傷到自己,他是真心為她好,她能感受到,也因此越發(fā)羞愧。
但也漸漸的,生出一絲微弱的依賴。
就比如此時,她多希望他能在身邊。
然而按照前幾日的規(guī)律,他至少要在一個時辰后才會回來,楚萸繃緊神經(jīng),決定要堅強點,畢竟人活一世,只有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
騷動還在持續(xù)著,似乎有好幾個人在爭論,都是高門大嗓的,卻因為房間隔音效果太好而聽不清內(nèi)容。
她將匕首握進掌中,一咬牙站了起來,剛剛穩(wěn)定住身體,外屋的門就被輕輕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