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你就去找阿清,讓她把洗衣服的活安排給你,你這么有骨氣,想必一定能勝任吧!彼牧丝,語氣譏諷道,甚至懶得直接吩咐,讓她自己去。
她先前不是不愿意洗衣服么,他偏要讓她去。
楚萸肩膀微微抖顫了一下,嘴唇抿成了一條波浪線,一副受了莫大屈辱的模樣。
她半晌沒有吭聲,大腿上的衣料已被抓出了層層褶皺。
“好了,你退下吧!狈鎏K修長的手指,不耐煩似的在桌案上敲了敲,聲音里顯然還繃著一股怒意,即便故意表現(xiàn)出輕描淡寫,也還是很容易被聽出來。
一滴眼淚終究還是滾了出來,很大顆,珍珠一樣從她眼角緩慢墜落。
雖然悶著一股氣,但那顆淚,還是讓扶蘇心底短暫地痛了一下。
他煩躁地甩開一卷竹簡,不再瞅她。
楚萸拿手背抹了抹眼睛,淚珠被碾碎,晶亮地沾在睫毛上,她跌撞著起身,忘了作禮,飄飄忽地轉(zhuǎn)身慢慢行至門口,在門檻處踉蹌了一下。
她都不記得是怎么回到房間的了,等意識稍稍回籠,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倒在硬邦邦的床榻上,眼睛空洞地盯著棚頂,腦中一片混沌。
她掉眼淚,不是因為被派去洗衣服,而是——
他為何能如此輕易地對自己說出那樣的話呢?
她傷心地偏過臉,望著在幽暗燭火下泛黃的墻壁,若坐在他對面的是齊國公主,他一定不會這樣輕慢,更不會以開玩笑的口吻,要她做他的通房。
在古代,妾不大算人,通房更是連人都不算,可以如禮物般周轉(zhuǎn)。
原來自己在他眼里,就只是這樣的存在啊。
他看她,大約就像看一只毛色可愛的小雀,或者,一個很好上手的……便宜貨。
她打了個冷戰(zhàn),第一次充分意識到,她和扶蘇之間地位的懸殊。
這種懸殊,在她被退婚,又被母國拒絕接收的那刻起,就形成了。只可惜她腦子不靈光,沒能很早地認(rèn)識清楚。
他憐憫她,就像憐憫路上看到的可憐小狗,他甚至根本就不打算了解她,只當(dāng)她是個打發(fā)時間的小玩意,一個很好揉搓,很好捉弄,足夠他享樂,應(yīng)該對他感恩戴德的玩物。
今天真正讓她渾身發(fā)燒般打顫的,是這個。
她難受地蜷進(jìn)被窩,側(cè)身躺著,忽然覺得特別悲哀。
她之前不是沒想過,他幫她純粹是想給自己找點樂子,也許還順帶著展示一下高高在上的同情。
但很多時候,想法只要沒有被戳破,沒有很赤#裸地呈現(xiàn)出來,人就是能淡化它、美化它,而且她在潛意識里,對長公子挺有好感的,并不抗拒在他身邊待著。
可現(xiàn)在,一切似乎都變味了,一句半真半假的揶揄,像一柄鋒利的劍刃,利落地斬斷了她的朦朧憧憬,將殘酷的事實以一種毫無防備的方式,驟然呈現(xiàn)在她眼前,她怎能不傷心呢。
可她無法一走了之。
幻想的泡泡破了,現(xiàn)實的欠債卻是貨真價實的,她得還,而且在還的基礎(chǔ)上,還要在他府上打工,這是事先約定好的,她哪有資格毀約呢?
最后她強(qiáng)撐著,去熱水房洗了臉,回來跪坐在鏡前涂潤膚霜時,看見眼眶又紅又腫,像只受盡磨難的兔子。
她別開目光,低頭往手臂和手背上抹了一些。
天氣冷了,不好好保護(hù)的話,又該裂出口子了。
但愿明天洗衣服的時候,能用上熱水,她想,長長的睫毛緩慢覆下,輕輕扣上梳妝盒。
翌日清早,雞鳴聲響起的那一刻,她就翻身下床,簡單收拾了下,掩好房門朝熱水房的方向走去。
她打算趁著人少,先洗把臉,若是阿清在就更好了,她可以把長公子昨夜的交代告訴她。
她一晚上都沒怎么睡好,看著蔫巴巴的,晨風(fēng)如刀,刺痛了她的肌膚,她捏緊衣襟,快步往前走,經(jīng)過長公子居所前的胡楊林時,看見他已經(jīng)穿戴整齊,手里提著一口長劍。
劍身如水如霜,折射出凜凜華光,若是以往,楚萸會停下腳步默默看一會兒,畢竟長公子身段頎長,劍術(shù)若行云流水,看著很是養(yǎng)眼,但今日,她只瞅了一眼,就觸電般扭回頭,加快腳步匆匆離去。
身為最末等的仆人,盯著主人看,是很不禮貌的,從今天開始,她得充分意識到這一點。
阿清果然在,還有兩三個丫鬟一邊打哈欠,一邊把水往臉上撲。
她將事情說與阿清,阿清怔了半秒,說好,你先吃早飯,吃完了再來找我,這兩日正好府上的床單被褥、帷布簾幔都要清洗,她加入的恰逢其時。
楚萸拘謹(jǐn)?shù)亍班拧绷艘宦,已然認(rèn)命。
晚上,腰酸背痛回到房間,望著被冷水泡得紅腫的手指,她強(qiáng)忍住淚水,坐在梳妝臺前的墊子上,抱著膝蓋,安慰自己說這都是她應(yīng)該付出的,畢竟她得到了好處。
可有那么幾個瞬間,她倒寧愿自己被遣返回國了。
晚上,她總覺得冷,把被子裹得緊緊的,剛剛有了點睡意,十根手指忽然又漲又痛又癢,她忍不住撓了撓,沒承想居然撓出了滿手粘膩。
點燃蠟燭才發(fā)現(xiàn),手指上,包括手心起了很多水泡,一些被她撓破了,鮮血淋漓的,使整雙手看著血肉模糊,特別瘆人。
她本就皮膚嬌嫩,再加上沒怎么干過活,這一天冷水泡下來,自然會傷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