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甚是熟悉,可一時又對不上號。還有,“亡秦者,胡也”,是什么意思?是在說他們大秦,會被與燕趙毗鄰的胡人給消滅嗎?
簡直是癡人說夢。
就在他努力想看得更清楚些時,一團黑暗倏然籠罩,濃稠沉悶的倦意避無可避地席卷而來,使得睡夢中的那個自己,也陷入了深海般的沉眠。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
他一只胳膊搭上前額,半閉著眼睛,回想昨晚那一連串匪夷所思的夢。
林嬤嬤已經(jīng)為他準(zhǔn)備好了洗漱用的水。
“公子你醒了?”她輕步走來,挑起簾幔,“昨夜休息得可還好?”
扶蘇輕輕喟嘆一聲,翻身坐起,笑道:“還不錯!
林嬤嬤也跟著笑。
長公子沐浴在晨光中的模樣,越發(fā)英姿勃勃了,完全是個成熟的大人了,真想讓王后也看看啊……
這樣想著,心中又泛起酸澀,怕自己失態(tài),她連忙轉(zhuǎn)身繞到衣架旁,整理公子昨夜換下來的衣物。
忽然——
“公、公子,你袖子上,怎么有血呀?”老嬤嬤驚叫著跑過來,指著手中袍服上一團不起眼的血漬。
扶蘇稍稍一愣,自嘲地“哼”了一聲:“那不是我的血,幫別人處理傷口不小心沾上的!
林嬤嬤這才松口氣,將衣服折疊好,趁機念叨道:“公子,您也該成家了,身邊好有個人照料。大王在您這個年紀(jì)的時候,都已經(jīng)有兩個兒子了!
扶蘇不語,撩開被子下了床。
老嬤嬤看他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模樣,心里著急。她聽說,趙夫人那頭早就緊鑼密鼓地開始了相親,若是公子濯先于長公子成婚,再率先誕下一名長孫,那王上心中的天平勢必會有所傾斜。
現(xiàn)在王后不在了,她可得把這件事當(dāng)成天下第一大事給辦了。
于是,她抱著不把長公子耳朵磨掉一層皮不罷休的氣勢,再度張開嘴,然而聲音剛剛冒出個尖,就被一道奶聲奶氣的叫喚給截胡了。
“哥哥,扶蘇哥哥——”殿外跌跌撞撞跑進(jìn)來一只粉色的肉團子,后面還跟著一個手忙腳亂的小侍女。
“小公主,您慢點跑呀,可別像上次一樣摔倒了——”
粉色團子是一個六歲的小姑娘,扎兩只沖天鬏,臉蛋肉乎乎的,隨著跑動一顫一顫,煞是可愛。
扶蘇彎腰,將撲過來的小姑娘抱入懷中舉起來,笑道:“一年未見,阿嫚好像又吃胖了呢!
小公主不滿意地嘟起嘴巴:“才、才沒有呢,阿嫚最近在節(jié)食,遲早會瘦下來的!”
扶蘇瞄了一眼她沾著糕點渣的嘴角,笑而不語,寵溺地在她頭上揉了揉。
“兄長們都笑話我胖,連父王都說快抱不動我了,哼,以后我再也不理他們了!毙」髁x憤填膺地?fù)]舞著短胖的拳頭,“反正現(xiàn)在扶蘇哥哥回來了,我以后就只跟扶蘇哥哥玩!
她叫嬴陰嫚,是整個秦王宮年紀(jì)最小的寶寶,生母是齊國進(jìn)獻(xiàn)的美人,大約是水土不服的緣故,過來時就怏怏的,生下公主后更是大病一場,撲騰了半個月,終于還是沒能熬過去。
王后心善,將公主視為己出,經(jīng)常抱到華泉宮一起吃飯,什么好東西都帶上她一份,因此公主與扶蘇十分親近,簡直就像一母所生。
小公主在華泉宮又用了一份早餐,林嬤嬤看她大快朵頤的樣子,心想這丫頭一年半載肯定是瘦不下去了,這以后胖乎乎的,可怎么嫁人啊——
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婚嫁之事,可又著實使不上力氣,急得她心里悶著一股火,憋得耳朵都快冒煙了。
哪怕不娶妻(畢竟是長子,正妻人選會有諸多考量),納一個側(cè)室也行,再不濟,就收一個暖床的美人——有個女人在身邊,總是有好處的。
“扶蘇哥哥,昨天我在宮里看見了好多美人兒,她們有的頭發(fā)是金色的,有的是栗色的,都打著卷兒,眼睛特別大,穿著大紅色露肚皮的衣服,好像一點也不怕冷呢。”小公主邊吸溜著粥,邊說道,偶爾還手舞足蹈地加以描述。
扶蘇愣了愣。
金發(fā)大眼睛的美人,想必是胡人吧。
自從趙國歸降,很多在當(dāng)?shù)刂\生的胡人美女都被送來咸陽,她們身段柔軟,能歌善舞,舉止孟浪,大受歡迎,許多貴族富商都納了一個在家里享樂。
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就出現(xiàn)在了咸陽宮。
扶蘇泛起一絲苦笑,阿母模糊的面容再度劃過腦際。
“想必是大王生辰要到了,有些人起了巴結(jié)之心!绷謰邒卟灰詾槿坏,陪伴公主的侍女也跟著附和,兩人接著聊起了宮中八卦。
扶蘇心不在焉地聽了會兒,忽然喝粥的手一頓。
胡人。
亡秦者胡。
這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嗎?
也許只是自己想多了吧,胡人美女又如何能亡得了秦?
他自嘲地?fù)u了搖頭,發(fā)現(xiàn)小公主正一邊吸溜著口水,一邊眼巴巴地盯著他碗中許久未動的燉羊腿,他被她的憨態(tài)逗樂了,夾起羊腿放進(jìn)她碗里。
小公主爆發(fā)出嗚嗷的歡呼,迫不及待一口咬上香噴噴的羊腿。
在她幼小的認(rèn)知體系里,唯有美食,才是最值得傾注心血的。
節(jié)食什么的,還是等吃飽了,再說吧。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