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許克在明城的住處堵住了他。

  這不是他的家。

  許克的家在明城外五縣之一的桐縣。

  桐縣有個著名的景點，桐云山。

  桐云山有一座相對著名的道觀，桐云觀。

  許克的老家就在桐縣。

  他大學(xué)畢業(yè)后，返回桐縣進入教育系統(tǒng)，當上了一名教師，又因為筆桿子出色而被調(diào)入宣傳部，在宣傳部干了一年后，被新來的********相中而被調(diào)到縣委辦給書記當秘書，隨后在這位********調(diào)到省交通廳當副廳長后，將他推薦給了剛剛?cè)胫魃侥系聂敺綆r。

  調(diào)到明城工作后，許克并沒有把家搬過來，妻子兒子都留在了桐縣，每個周末回家一次，平時也很少讓妻子兒子到明城來。他在明城的住處是自己租的房子，小面積的酒店式公寓，擺設(shè)簡單，跟他省委第一大秘的身份完全就不相搭，不過跟他這人的一慣作風(fēng)卻是比較相符的，不管在哪里工作，都是謙虛謹慎，清儉自持，上級同事都對他的印象極好，評價更是高得不得了，連魯方巖那么嚴謹?shù)娜硕紝λ麡O為滿意，就足可見他平素的為人了。

  這也為什么當魯方巖知道許克出了問題之后，會在我面前失態(tài)的原因。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我們到的時候，許克正在收拾東西，屋子里亂得一團糟，他馬上就要離開明城赴任，這一走就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而且再回來的話，也就不用住出租公寓了。

  看到我和鄭英華到來，許克竟然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很平靜向我們打招呼，給我們倒了茶，讓我們先坐一會兒，他則繼續(xù)整理東西，直到把最后幾件隨身物品都裝進包，又把所有的幾個包都整齊擺放在一起，然后才坐到我們面前，微笑道：“原以為怎么也得等到魯書記調(diào)走才會離開明城，卻沒想到會這么快，好在我的東西不多，也就這幾個包了�！�

  我看著平靜得異乎尋常的許克，一時不知怎么開口。說老實話，我對許克的印象非常不錯，怎么也想不到他會卷進這種事情里面，更想不到他會在幕后主導(dǎo)設(shè)計針對我的陷阱，三江之行的陷阱環(huán)環(huán)相扣，反應(yīng)極快，如果不是我開掛，大抵就要栽進陷阱里，在體制內(nèi)和法師圈的前途全都就此完蛋，可以說是又快又狠又準，絕對不是殺蘇盟那種二逼傻蛋組織的兩次刺殺所能比擬的。

  “我不明白！”

  我看著許克的眼睛，說出這句話。

  鄭英華保持沉默，大抵是決心只做一個見證者和旁觀者。

  許克笑了笑，把我們的茶杯倒?jié)M，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小的啜了一口，滿足地輕嘆一聲，整個身體都放松靠到沙發(fā)靠背上，輕聲說：“這不是什么好茶，桐云山自產(chǎn)的野茶，但勝在味道柔和，提神功效明顯。不過我以前也不喜歡喝，總嫌入口太過苦澀，直到高三那年，天天熬夜復(fù)習(xí)，全靠這個提醒才堅持下來，等高考結(jié)束才發(fā)覺自己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了茶，從此就離不開了，每天都必須得喝上兩壺。去年濱河市委胡書記知道我愛喝茶，送了我一盒極品大紅袍，我不要，他還笑我這人太矯情，他哪里知道，我除了這桐云野茶，其他什么茶都喝不下去的。”

  他說著從茶幾底下拿出個簡單的塑料盒子放到我們面前，打開蓋子，那是滿滿一盒的黑色茶葉，葉條細長彎曲，清香撲鼻。

  “從小就喝，也不當什么回事兒，以為這種山上到處都是的野茶隨隨便便摘著喝，直到三年前，我陪著領(lǐng)導(dǎo)去桐云山視察，才發(fā)覺當?shù)厝朔Q這種茶叫山神茶，是桐云觀的特產(chǎn)，桐云觀的仙長們賣給有緣居士的，一兩茶葉就能賣到一千元，等閑身份也還買不到！”

  靠，一千元一兩茶葉，怎么不去搶……呃，把山泉水賣成奢侈品的我好像沒什么資格說人家。

  算了，這不是重點，不要關(guān)注。

  許克再次輕嘆了一口氣，“這人啊，就是這樣了�！�

  “我還是不明白！”我重新強調(diào)，“就算以前有什么瓜葛，可是你沒修過法術(shù)，所有的人生軌跡也一直都在世俗間打轉(zhuǎn)，尤其是進入體制內(nèi)后，順風(fēng)順水，前途無限，我們也沒有直接的利害沖突，你根本沒有必要卷進這里面，更別提親手布置�！�

  “我終究還是姓許��！”許克嘆息道，“雖然對父親重入山觀為道士不能理解，但他終究是我的父親，我能安適生活上大學(xué)讀書，都是他的赴出。這山神茶去濕祛寒，辟邪除惡，長飲能強身健體，百病不生，但只長在桐云觀后山的峭壁上，采摘風(fēng)險極大，出售的那些都只是崖邊長的短生次品，而給我喝的那些，都是他親身攀到崖下深處采摘，從不假他人之手，從我出生起就開始，一直到我大學(xué)畢業(yè)開始工作，他也再沒力氣攀崖去摘為止，二十五年風(fēng)雨不斷。他的臂上腿上全都是攀崖刮擦的傷痕！他是桐云觀主，要看顧的不僅我，還有桐云觀的傳承。這年月，沒有講究苦修了，沒錢就留不下人，更談不上什么傳承，我這個當兒子都不愿意跟他到山里苦修，更何況是其他人。所以桐云觀想傳承下去，就必須得發(fā)展，就算不像玄靜派那樣全員轉(zhuǎn)成企業(yè)，不像蜀山會那樣富可敵國，至少也得有讓弟子生活無憂，可以安心修行的條件。我從在桐云縣委工作開始，就利用工作所發(fā)展的各種關(guān)系，給桐云觀提供各種內(nèi)部消息和便利條件，等我到魯書記身邊工作，主動想要巴結(jié)的人更多，可以得利到的有利信息和條件也就更多，可以借的勢也就更大，桐云觀現(xiàn)在可以說是整個攀附在我身上生長的藤蔓了�！�

  “這不是理由。”我沉聲說，“就算接下來整頓治理法師行為的工作會影響到桐云觀的利益，也不至于讓你那么不顧一切的對我下狠手吧�！�

  許克搖了搖頭，“不，這是理由。我與桐云觀的關(guān)系是典型的官商勾結(jié)，不，或直叫官法勾結(jié)更準確一點。當你在山南掀起浪頭之后，隱藏在水面下的各種交易勾當不知要暴露出多少來，而我這個位置注定了一旦曝光就會迅速炒熱，不僅是我，連魯書記也會受到影響。我不能反對魯書記的意圖，但有這個理由就足夠我暗中布置圖謀對付你了。當然了，這只是一個重要理由，但促使我在你三江之行發(fā)動的是另一個更直接也危機更大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