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摘下一片葉子,卷起放在唇邊,輕輕地吹了起來。葉片微微震動,發(fā)出了清脆的響聲,依稀是一首輕快悠揚的曲子。
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奶奶曾把他抱在膝蓋上,教他怎樣吹葉笛。奶奶其實很早就去世了,然而裴渡總是記得她那帶著淡淡哀愁的目光,她的手很靈巧,會用草葉編各種小動物,還會用葉子吹出各種悅耳的曲調。
病床上的老人循聲望來,那雙渾濁的老眼泛起了濕潤的光,里面充滿了熱切的渴望。他嗚嗚地呢喃著:“琴秀、琴秀啊……”
宋琴秀,是奶奶的名字。
他這一生已經積累了無窮的財富和權勢,體驗過了世間的一切極樂,然而在行將就木的最后時刻,他只愿回到那個清風明月的夜晚,聽依偎在肩頭的妻子再吹一首曲子。
裴老爺子那只枯瘦的手臂費力地伸直了,朝裴渡招了招手,“來、過來……阿渡,再給我吹一曲吧,這幾天我一直想著那調兒,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你一吹,我就什么都記起來了……”
裴渡沖爺爺笑了一下,停止了吹奏,他將葉片握在了手心里,然后捏得粉碎。
裴老爺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嘴巴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仿佛是被一口濃痰卡住了。
“要不是今天親眼所見,我都不敢相信您那么愛奶奶呢!迸岫呻S手把葉片丟到垃圾桶里,然后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要我說啊,您這一輩子出軌了十來個omega,留下了無數野種,連奶奶自殺的那一天都在外面鬼混,想不起來也是正常的。”
裴老爺子的手劇烈顫抖,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淚水淌滿了臉頰。裴渡瞇著眼睛看著他這副樣子,一半是惱火一半是惡心,轉頭就出了病房。
“怎么樣?有沒有好好表現?怎么這么快就出來了?”崔錦繡守在門口,緊張地問,“哎,你這孩子,怎么還在醫(yī)院里抽煙呢?”
“這不還沒點火么!迸岫尚睦锖軣源蚴畾q知道了奶奶自殺的原因,他這口惡氣就憋到了現在,然而現在看到了爺爺的眼淚,他也絲毫沒感到解氣。
有的人一輩子受折磨,在不甘和絕望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有的人一輩子肆無忌憚地傷害別人,臨死前掉幾滴鱷魚的眼淚,我呸。
“讓醫(yī)生進去看看吧,爺爺像是不大舒服!
崔錦繡一聽這話,連忙踩著高跟鞋跑去叫醫(yī)生了,裴渡夸嚓夸嚓地玩著打火機,百無聊賴地看醫(yī)生護士忙忙碌碌。
“老爺子的身體眼看著越來越不行了!泵ν旰蟠掊\繡走了回來,面色十分憂慮,“他剛才有沒有對你說什么?對你的態(tài)度好不好?唉,你爸上次進去,老爺子都不搭理他!
裴渡反省了一下剛才的所作所為,笑得有些欠:“好不好我不知道,但爺爺是挺在意的!
崔錦繡怎會不了解兒子的脾性,眉頭上的烏云頓時更濃了。
裴老爺子膝下有三個子女,老大老二都是alpha,偏偏老三,也就是裴渡的父親裴至軒是個beta。
本來他們家是沒有搶遺產的資格的。然而天無絕人之路,也是她的肚皮爭氣,生下了一個極優(yōu)性alpha兒子裴渡。
裴渡在裴家的小輩里面可謂是鶴立雞群,一直很受老爺子的贊賞,被當作繼承人培養(yǎng)。因此在遺囑出來之前,很難說老爺子會給這個飽受期待的繼承人留多少股份。
而裴渡呢,從小到大都是天子驕子,從來沒讓她費過心,只有一件事叫人發(fā)愁——裴渡是個堅定的不婚不育主義者。
更壞的是,老爺子也清楚這件事,因此對裴渡一直頗有微詞。
現在到了爭奪遺產的關鍵時刻,崔錦繡愁得掉了幾把頭發(fā)。她已經不指望裴渡忽然改性,于是萌生了一條計策——老爺子不是擔心裴家后繼無人嗎?那干脆就繞過裴渡搞個孩子出來!
說干就干,崔經理的效率也很高,竟然真的給她搞到了一個極優(yōu)性omega,而且只花了800萬。崔錦繡見過照片,那omega生得好看,完全配得上她兒子。兩個人珠聯璧合,必定能造出人間瑰寶。
唯一的問題在于,裴渡會如何看待這個從天而降的瑰寶呢?崔錦繡毫無把握。
她試試探探地開口道:“兒子啊,你也看到了,人生無常。等到老了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動的那一天,要是沒有個子女照顧,該有多么凄慘!
裴渡心想:真到那一天,他寧可找棵樹吊死,也不想看幾個子女明爭暗斗狗腦子都打出來。
“你雖然還年輕,但也要好好考慮婚姻大事了。你看你那堂哥,沒比你大幾歲,二寶都出生了,爺爺看到了不知有多高興……”
裴渡聽得耳朵生繭,冷笑著反問道:“怎么,你自己的婚姻幸福么?”
崔錦繡噎住了。裴至軒是個beta,然而在外面玩起人來,在整個家族里都是出了名的花。
自己就在火坑里,還急著把人拉下來,裴渡從小到大看得已經夠多了。他按了按母親的肩膀,直言道:“媽,我沒準備好一輩子對一個omega忠誠,我也沒有成熟到能養(yǎng)育一個孩子。我不準備結婚,是因為我不想成為爺爺或父親那樣的人!
崔錦繡避開了他的目光,紅艷艷的嘴唇抿緊了:“你這孩子,戀愛沒談過多少,大道理倒一套一套的……”
裴渡皺了皺眉,覺得她今天有點奇怪。不過她向來是有點神經質的,他也沒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