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圭和陳羲行至八門陣正東生門前,停了下來。
壘成生門的石堆,壘得比其余七門都低。站在門前,有股陰陰的寒氣源源不斷涌出向人襲來,陰惻惻的氣息地令陳羲莫名地就覺得不快。
端木圭向內(nèi)里探望,果然只見一團煙霧彌漫裊繞,不見他物;她忽然問道:“昭德,若面前是用軍隊布置之八門陣,你要率軍攻下此陣,勝算幾何?”
陳羲道:“七成!
端木圭看了他一眼,道:“昭德頗為篤定!
陳羲也看著她,道:“兵者,詭道也。行軍之秘,在于破敵、破陣之機稍縱即逝,瞬息會變。若能抓對時機,靈活應變,方為獲勝之道。眼下我倆既知破陣之法,亦有破陣之能耐,只是尚欠三成——兩成未知內(nèi)里變化如何,一成未知天意如何!
頓了頓,又道:“若是我為將,定不會讓敵方有布此陣的機會!
端木圭淡淡一笑,道:“眼下此陣已成,我方似已失先機。”
話雖如此,巫女卻說得淡然輕松,并未有現(xiàn)出困擾、覺得困難之神色。陳羲又看了她一眼,問:“對此陣你又勝算幾何?”
“和昭德一樣,七成。”
“唔!
斂了淡笑,端木圭掏出一條紅繩,一頭系在陳羲左手手腕上,另一頭系在自己右手手腕上。
她說道:“入陣后,你只需對付右邊杜門,左邊驚門由我而破;不管方位如何變,只需一直向前,搶占正中主位,此法陣就可癱瘓失效。法陣一旦失效,就可救得人出。”
見陳羲手撫上繩,她又道:“入陣后此紅繩會消失無影,當昭德迷失方向或見不著我時,可以虛扯一下,我會知曉——當然,若我扯一下紅繩,你亦會知曉。”
“唔!
陳羲應了,略一沉吟,又道:“倘若有人操縱正中主位,或占到正中主位而遭八門一起圍攻,又該如何?”
——若是他親率兵馬去闖,此兩個問題他自有解決之法;眼下僅他和端木圭二人闖陣,不得不問清楚。
“昭德說的是。”端木圭黑眸飛快閃過一絲促狹,一本正經(jīng)說道:“若陣中主位有人,你直接一劍將他干掉!
她語氣頗為理所當然:“如此也省事,昭德意下如何?”
“。。。。。!
“不過,”巫女微微一笑,道:“此陣用亂石堆成,并非用人或活物所布,正中主位不需人來操控。且布下此陣者,必需要留此位為全陣唯一空位,與八門相通,方能走出此陣。占得正中主位,就能制轄八門而不為其所制。”
聽到此,沉穩(wěn)如陳羲亦不禁破顏一笑,覺得胸有成竹,來了興致:“既如此,一起前去見識施了法的八門陣!
流暢悠揚的琴聲就在此時忽地一滯,不過一會,又恢復如前。
清瞳轉深,端木圭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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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頂著那股寒氣走入生門,咚咚擂鼓之聲一下清晰無比,恍如在耳邊響起。陣外所傳之琴聲雖可聽聞,卻已細聲許多。
前行十余步,只見空地上立著兩個石堆,走過皆安然無恙。又前行五步,經(jīng)過第三個石堆時,左右倏地出現(xiàn)兩個七尺高的石板,如有腳般飛快地向二人夾擊!
陳羲拔劍,一劍將右邊石板劈成兩半,石板生生停住不動。他瞥見端木圭快步將一個木符拍在左邊石板上,那石板也隨之停下。
下一秒,前后方位倏地出現(xiàn)兩個七尺高的石壁,仍向二人夾擊。陳羲揮劍劈裂后面那塊,端木圭將前面那塊石板拍入木符,止住石板夾擊。
四塊石板定在四個方位,默立不動,并未將路堵死,留有空處。端木圭卻止步,上下打量起石板來。陳羲見她不動,心生納悶,道:“還不走?”
端木圭瞥了他一眼,道:“昭德可前行試試!
陳羲遂快步向前,正欲從前方空處行出,未越過石板就似撞上甚么,一下后退幾步。他也站定,手撫上前方某處不動,道:“此處有墻,無形的!
“那是結界。”
端木圭解釋道:“前后左右四方,以石板為界,將我二人困在此!
陳羲看了一眼石板,瞄向石板上方:“上方可行否?”
端木圭微微一笑,篤定應道:“可行!
飛身一躍,她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站在石板上,道:“昭德亦上來罷!”
陳羲也躍上石板,端木圭待他站穩(wěn),拉住他的手,暗道一聲:“破!”
二人就勢就往外一跳,跳出結界。
眼前所見忽變,不見石堆亦不見空地;竟恍如從山頂墜下,觸目所及皆是白云濃霧,耳邊所聽到驚濤拍岸之聲愈發(fā)清晰,緊接著倏地云破霧散,一下墜入水中!
——墜入湖泊還是海中?
陳羲嗆了幾口水,方浮上水面。水流湍急,他感到一下被沖出丈遠,睜目不見端木圭,腳又未能站到水底。撲騰間他眼明手快地抓住水里駐石的一角,挪向駐石直面水流那面靠好,未顧得上喘氣,他先虛扯了原先系在左手腕、入陣后不復存在的紅線。
“我在此!
頭頂傳來聲音。
他抬頭一看,端木圭已站在駐石上,并向自己伸手。陳羲見她無事,方暗自松了口氣。端木圭將陳羲拉上駐石,兩人一站一坐,看著四周是茫茫汪洋,水天一色,不見陸地;且浪濤涌動,一浪拍一浪,陳羲忽道:“原來法陣藏有如此玄機,用幻術將湖海構建得如此真實,建陣者定耗去不少法力。”
端木圭搖搖頭,淡淡道:“不過是掩眼之法而已!鳖D了頓,又道:“石板為休門,此處是驚門。方位已變,需重新尋路出去!
陳羲伸手撥了撥水,水冷冰冰的,手也隨之沾濕,著實很難相信“掩眼之法”能做得如此真實。
端木圭似看透他所想,道:“相由心生,幻從心起,建陣者在此處施下”入內(nèi)者只見被海包圍”之咒,讓我等以為確是被海包圍。若看破了——”
“看破則如何?”
端木圭氣定神閑應道:“看,龍掛出現(xiàn)——”
陳羲赫然發(fā)現(xiàn),駐石左右前后卷起四道旋風,旋風卷起四道水柱,旋轉著上升入天,如龍在天際朝下吸水(即“龍卷風”,漢朝人稱之為“龍掛”),向駐石逼來!
“——看破了法陣就會再次將我等挪走!倍四竟缪a充完畢,不慌不忙掏出一個竹筒,朝天一開筒蓋,一道耀目的白光飛射而出,直插入天,瞬間轟隆一聲,整片海都為之一震。
龍掛停止逼近,一下低了許多。陳羲暗想,若將此竹筒用為兵器,定能震懾匈奴之流。未及多想,他見端木圭仔細聆聽著甚么;巫女忽道:“琴聲。”
“琴聲?”
自墜入海中,他就不聞那琴聲。眼下他屏息靜氣,除去浪濤聲,竟又能聽到那潺潺如流水的琴聲!
琴聲低下幾個調(diào),又不著痕跡地升上一個調(diào),端木圭聽出個中微妙變換,道:“昭德請閉眼,聽我所言行走!
不明就里的陳羲合上眼。
“前行五步!
前行五步豈不掉入水中?陳羲卻不疑慮,依言前行五步,皆如履平地,不曾下墜。
端木圭又道:“左行十步!
十步后,琴聲變了調(diào),端木圭聽后道:“倒后行三步,再右行四步!
陳羲行了,端木圭道:“再前行五步!
按之前所行再走多遍,端木圭方道:“好,睜眼!
陳羲睜眼,發(fā)現(xiàn)他和端木圭身處一座圓形空臺上,正有八堆亂石堆按東、南、西、北、東北、西北、西南、東南八個方位,布在臺邊。
琴聲在此時停下,再沒傳來。
——衣衫干透如舊,不曾有水痕濕跡。抬頭不見云霧遮掩,可以望到陣外矮山,嗖嗖寒風自山上吹入陣內(nèi),過后只剩一片寂靜蕭條。
陳羲頓覺不可思議,問道:“此處就是八門陣主位?”
端木圭點點頭,并不下臺,行去八堆亂石堆跟前,一一仔細打量,放道:“原來如此!
陳羲投以疑問神色。
“我已知如何能令此陣失效癱瘓,不過——”
頓了頓,端木圭道:“其余五門法力未曾領教,直接讓此陣癱瘓,未免可惜,亦浪費建陣者一番苦心呢!
陳羲哭笑不得:“阿圭,救人要緊!
“唔!
端木圭應了,先將正南休門那石堆最上方的石頭拿下,又將正北開門底下一塊石頭抽出,皆放在原處旁邊,道:“休門開門已癱。我們先從休門走出,再從正北開門而入,才能完全破陣!
陳端二人遂從南方休門走出,端木圭將休門最外端的石堆正上方石頭也拿下,入休門時又抽走石堆一塊石頭,仍放在原處側面。返回到石陣主位,端木圭從其余門位的石堆里按不同位置,各自抽出兩塊石頭,放置一旁,方道:“此陣法力已全失,可以去尋被困之人了!
隨后他倆果然找到鄭甲鄭乙武六三人。鄭乙雖見人就打哆嗦,卻只受了輕傷。鄭甲武六則負傷頗重,勉強尚能行走,陳羲攙扶著武六,鄭乙攙扶著鄭甲,五人一齊出陣。
剛一出來,鄭武兩家人就紛紛上前,團團圍住,問長問短,鄭大娘更是摟住兩個兒子喜極而泣。
兩家人又轉而向陳端二人道謝,端木圭趁空隙勸導:“請先離開此地”。鄭武兩家人點頭應了,慢慢離去。
他們離去后,昧昧出現(xiàn)在陳端二人身邊,道:“誒誒,俺打賭輸了,桑心啊桑心,怎么形容呢,此心拔涼拔涼滴,涼過介三九天,苦過那黃連草。。。。。。”
端木圭暗笑,道:“愿賭服輸,不許耍懶,你要依我一件事!
昧昧苦著臉道:“好,要俺做神馬事?”
“眼下未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好吧,”昧昧一頓,道:“原先俺想著丫頭你會在陣中迷失方向,俺可以去救吖,介樣丫頭就欠下俺一個人情鳥,俺要神馬丫頭也會答應鳥——不料丫頭竟循著琴聲走到主位,順利破陣。。。。。。”
循著琴聲?
陣內(nèi)方位會變。。。。。。需有人在上方告訴闖陣者方位變化,而昧昧拒絕。。。。。。琴聲在此時傳來。。。。。。
前后連著一想,陳羲才明白為何端木圭會答應和昧昧賭此一局,因為她知道,彈琴者會為她指路!
然而,彈琴者并未露面,她何以如此篤定放心,而不認為是建陣者在外控陣?
彈琴者究竟是何人?
他(或她)有如何看得見陣內(nèi)情況?
陳羲滿腹疑問,還未開腔,昧昧已道:“彈琴的是名巫師,正是今早在靈星樓門外不入、調(diào)頭而走的那位。他該不會又是丫頭的兄長罷?”
巫師?
陳羲心里浮出一個名字,卻很快否定了:不會是他,他對端木圭只有仇視罷?。。。。。。
端木圭笑而不答,再次顯出意味深長之色,只道:“昧昧不是要去闖陣么?將我抽出的石頭安到原處,此陣就可恢復——”
話音未落,昧昧果被轉移力,開懷地“嗷——”一聲,長嘯后縮成五尺大小,歡快地沖入陣內(nèi)。一時陣內(nèi)擂鼓聲大作,云霧再起,轟隆聲不絕。
它還真是想起一出就是一出啊,陳羲和端木圭對望一眼,不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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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羲回中尉府結案,端木圭留在陣外,裝作念咒模樣,又不時比劃著,等昧昧出來。而昧昧將石陣搞得天翻地覆后,終于心滿意足地出來;它剛一出陣,石堆紛紛倒塌,悉數(shù)被毀,地面也下塌了幾尺。
“痛快!痛快!”昧昧對端木圭嚷道:“許久未曾如此痛快!此陣之妙,妙不可言吶!”
端木圭含笑點頭,昧昧道:“雖然還想打擾丫頭幾日,但昆侖山有事,俺得先回去。丫頭,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端木圭送別道。
送走昧昧后,端木圭行至矮山上,在山腰一株樹下,見到一個男子身著白色寬袖大袍,衣裾飄飄,頭束一尺高竹冠,一雙桃花眼秋水流轉,瞳仁卻深黑如千丈寒潭——正是平云門門內(nèi)翹首人物:楚鳴。
師兄妹二人對望一會,靜靜打量著對方,一時都默不出聲。端木圭轉而看向楚鳴身邊,看到一架古琴,遂緩緩開口道:“許久未聽得師兄撫琴,今日能再次聽到,不勝榮幸!
楚鳴也緩緩道:“以師妹之能耐,本不用勞煩到我撫琴!
“師兄此言,著實是抬舉,我可不敢接受啊!倍四竟缱旖巧蠌,應道。
楚鳴盯著她,似要看透她所想:“靈星樓門前曾堪塌過又填好,是神獸所為罷?”
——雖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不容她反駁;他又道:“師妹既能召喚神獸,所以我不需登門提醒你那件事。”
“何事?師兄直說!
楚鳴只說半截話:“夜歌門!
——荊楚有一巫門,開宗立派祝文就是“子夜低歌,追魂奪魄”,遂有夜歌之名。夜歌門只有百年歷史,卻對平云門仇視已久;如此說來,前日種種,包括今日之八門陣,皆出自他們手筆。端木圭了然道:“他們上門找過我麻煩,也找過師兄的麻煩,對么?”
楚鳴點頭,冷然道:“今日師妹闖陣毀陣,足以震懾他們,料想他們不敢再生事——所以今日我助你,只是不想讓他們笑話平云門無人能破八門陣!
“我明白!倍四竟琰c頭,并不稱謝。
——在陣內(nèi)放竹筒暴光(平云門秘器之一)撥開云霧,讓楚鳴看到陣內(nèi)形勢和她所在位置,他就能以琴音引路,端木圭再順音變而行,幾年同門之誼,撇開糾葛不談,二人還是修得此默契的。
清瞳流深,端木圭卻還有一事不明,見楚鳴將古琴用布革包好準備離去,她終于發(fā)問道:“師兄,若我今日闖陣而亡,師父百年后你就是平云門門主,又何必救我?”
——你不是一直都仇視我,欲置我于死地么?
楚鳴神色不變,雙眸卻閃過一絲光芒,恍如冰上裂開一道痕,外表未變,內(nèi)里卻有消融之意——他眸色深沉而復雜難解,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調(diào)轉目光道:“——方才我已解釋過了,不會解釋第二遍——再說,你又如何辨出是我在撫琴?”
端木圭清瞳流轉,不再出聲;楚鳴也不等她作答,就抱琴徑自離去。
目送楚鳴遠去,端木圭低不可聞輕聲一嘆,心緒百轉間,也是復雜難明。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