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之前,我讓小二拿了點吃的上來。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圓,我坐在窗前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回想方才和夙曄說的話。
想了一會兒,我不由得笑起來。
葉弛死了這種事,恐怕只有夙曄才會相信。
先前他分明那般精明,沒想到遇見這種事還是會被沖昏頭腦。以前我還覺著葉弛若是和他在一起,一定是會被他壓著,現(xiàn)在看來,也未必如此。
只是可惜,葉弛給了他這么多次機(jī)會,他居然一次都沒有把握住。
倒是讓我覺著有些驚訝的是,葉弛性子那般溫和,竟也會做出這樣決絕的事,向來真是被夙曄傷透了心。
一切不過是他咎由自取,又怨得了誰呢?
脖子上的瓶子子在這時動了兩下,我將上面的木塞拿開,糖糕立時出現(xiàn)在房里。
她坐在木凳上,搖著兩條腿看我:“娘,方才那人是誰呀?”
我走過去坐到她旁邊,倒了杯茶:“一個很久以前認(rèn)識的人!
糖糕吃東西的動作一頓,然后轉(zhuǎn)過身子面對我,嘟囔道:“娘……你不會是打算要再找個爹給我了吧?”
“咳咳咳咳咳!”
我一口水嗆在喉嚨里,半天沒有緩過來。過后一臉驚奇的看著她,不知道她怎么會有如此可怕的想法:“你怎么會這么想?”
糖糕說:“因為你一路上桃花都不少,但是你之前都沒有理過那些人?蛇@個人,你方才卻和他談了好久!
聞言我頓覺好笑:“方才你不是都聽見我同他的對話了嗎?雖說你娘長得可愛,人又善良,但人家看上的可不是我!
糖糕皺了皺鼻子:“娘又不是那個人,怎么知道不是?方才我聽那人同娘說的那些話,我倒是覺著,他說不定就是因為喜歡娘,才會和那個叫什么……叫什么……”
“阿弛!币娝掏铝税胩於紱]有說出來,我忍不住提醒道,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得管她叫姨姨!
“對!就是那個姨姨……”糖糕說,“說不定那人就是因為喜歡娘,才會和姨姨分開,后來見娘死了,就又跑去找姨姨,可是誰知道姨姨居然出嫁了,娘那時候也……他就想了想,最后決定還是留在姨姨身邊,畢竟娘咳咳咳,可是那個姨姨還沒有!
“……”
我手一抖,差點就把手里的糕點扔地上。
過后一臉驚恐的看著她:“這種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事,你究竟是怎么想到的?”還有這些東西究竟是誰教她的?
糖糕哼了一聲:“靠直覺!”
嚇得我趕緊往嘴里塞了一塊糕。
誰知道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湊到了我懷里,仰著頭委委屈屈的看著我:“娘,我不要別人做爹爹,你千萬不要找別人!
我簡直是哭笑不得,拍拍手上的點心屑,讓她在我懷里坐好,又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江慕翎,你這小腦袋里究竟裝的是什么呀?”想了想我又輕聲嘟囔,“到底之前你爹都給你灌輸了什么?”
糖糕趴在我的肩頭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就在我以為她已經(jīng)說過去的時候,她忽然哽咽道:“娘,我想爹了!
我手一僵。
好半天都不知要說什么。
“以前娘不在的時候,爹就會給我講好多關(guān)于娘的事?墒乾F(xiàn)在爹不在了,娘都從來不提他!
“……”
我嘆了口氣,這么多年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那個人。雖說先前不是沒有見過她背著我偷偷在一旁瞎念叨,但我想著,縱然我再不愿意提起他,他到底也還是我孩子的爹。
我一下一下拍著糖糕的后背,輕聲問道:“是嗎……他說我什么了?”
糖糕說:“爹說娘長得很好看,說我長得像娘。”
我把她從我懷里拉出來看了一眼,“其實你是想說自己長得好看吧?”
她嘿嘿笑了笑,扭了兩下身子又過來抱住我。
“爹還說娘脾氣不好,性子也一般,還老愛纏著他,有時候說不過他了,就干脆坐地上哭……”
“好了,行了,我不想聽了。”
我臉一陣紅一陣白,江楚城你都給你女兒說了些什么呀!
“爹還說……”
“好了糖糕,我不想聽了,你再說下去我就要打你屁股了!
“爹說娘是他最愛的人,讓慕翎以后要好好孝順娘。娘雖然是陰陽師,可是卻特別怕黑,讓慕翎夜里一定要守著娘,不要讓娘一個人……”
我一愣。
手僵在半空好一會兒才拍下來,而后我用力敲了一下她的頭,咬牙道:“不是都讓你不要說了嗎,還說?打你屁股啊!
夜里,我抱著糖糕睡在床上。
這冬月里抱著她冷冰冰的身子,著實讓人有些受不住,偏生她還一個勁兒的往我懷里鉆。
照以前的話,我是一定會把她丟回瓶子里的,可想了想,今天情況比較特殊,還是由著她吧。
好歹最后還是睡了過去,可后半夜時,我忽然被窗外的雞鳴聲吵醒了。
夜半雞叫。
無外乎是這地方陰氣過重。
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卻忽然偏見面前的凳子上坐著一個人。一身紫色的長袍,瞧得我是心里一驚。興許是這些年我過的太好了,而這個人也是好久沒有出現(xiàn),這讓我險些忘記了他的存在。
我從床上坐起來,出奇的淡定:“是你啊。”
他喝茶的動作一頓,抬眼看我:“阿翎,好久不見!
那口氣一如當(dāng)年。
我摸了摸鼻子,小聲嘟囔了一句:“可是我一點都不想見你!
“什么?”清寂說,“阿翎你聲音太小了,我沒有聽見呢!
我忙道:“沒什么,你怎么會在這里?”
清寂一臉探究的看著我,過后笑道:“我一直都跟在你的身后,難道阿翎沒有發(fā)現(xiàn)嗎?”
那笑容讓我沒由來的抖了抖,果然心理陰影這種事,縱使過了再多年,那也還是有的。
我低頭看了眼懷里的糖糕,她還在睡,而且并沒有醒來的跡象。先前睡覺的身后她一邊嘟囔著說要保護(hù)我,一邊睡到了外面。此刻我不動聲色的和她換了位置,清寂瞧著我這番動作,又是一笑:“這就是你當(dāng)年留下來的那個孩子?”
我抬眼看他,鎮(zhèn)定道:“是啊,是不是很可愛,長得特別像我?”說完我又道,“你想做什么?”
清寂放下茶杯,又用手撐著頭,有些感嘆的說道:“不過是數(shù)十年不見,阿翎竟然對我如此戒備,真是讓我好生傷心!
“……”
我癟癟嘴,我當(dāng)年對你也是十分的戒備啊。
“你就不問問我來這里做什么嗎?”他說。
我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不想,但這么說的話,保不準(zhǔn)他會做出什么來。于是想了想,我問:“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他說:“假話。”
“……”
我就想,這鬼怎么還和當(dāng)年一樣,這么讓人想沖上去揍他呢?
當(dāng)然我打不過。
這一點方才我就意識到了。
想起當(dāng)年我還覺著自己全盛的時候能和他一決高下,現(xiàn)在想想,果然還是少不更事。
見我不說話,清寂揚了揚眉:“阿翎,怎么不說話?可是又在打什么壞主意了?”多么熟悉的一幕啊。
我趕緊搖搖頭:“我哪敢啊,又打不過你!
他興趣盎然的看著我:“那你跟我說說,那句假話是什么?”
說話間屋子里的氣溫似乎低了一些,我瞥見他的眼睛在慢慢變紅,儼然一副變相威脅我的模樣。斟酌一番之后,我同他說道:“那你還是告訴我吧,反正長夜漫漫,聽你說說也是無妨的!
“呵呵呵……”清寂忍不住笑起來,搖頭道:“阿翎啊阿翎,真是一點都沒有變,還是讓我這般喜歡!
我頓時一臉驚恐。
片刻后,清寂說道:“方才我聽你在那個屋子里同那人講的一番話,似乎你并沒有告訴他你如何活過來的,還是你根本也不知道呢?”
我沒想到他竟然一開口就是要和我說這個,不由斂了心神,又聽他道:“阿翎,這么多年過去,難道你一點都不疑惑,當(dāng)初他為什么要將你救活嗎?”
說實話我是想的,但是我一點都不想從清寂這里聽見那個原因。
“哦……”我短暫的應(yīng)了一聲,“不就是因為太愛我了嗎?我這么怕黑,他想去前面替我點點燈,免得日后我下去的時候找不見輪回的路!
我把當(dāng)年他同我說的那番話搬出來講給清寂。
清寂放下?lián)沃氖,而后又輕輕叩著桌子,“你當(dāng)真相信?”
我想都不想就點點頭:“當(dāng)然啦,你騙我我倒事覺著尚還在清理之中,可他騙我……”我笑了笑,“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
叩擊聲戛然而止。
清寂忽然冷笑一聲:“你對他可真是相信得很!
我摸摸鼻子,沒有說話。
關(guān)好的窗子忽然在這時候打開,睡前我還在上面貼了符,冷風(fēng)灌進(jìn)來,將那黃色的符紙吹得呼呼作響。
清寂轉(zhuǎn)頭瞥了一眼那符紙,手臂突然伸長,將那黃符一把抓下來。符紙上立時現(xiàn)出金光纏繞在他的指間,竟是對他一點作用都沒有。
我神色一斂,雖說早就知道清寂與一般的鬼物不同,但沒想到他竟然厲害到能夠徒手抓符紙的地步。
況且這還是在我靈力全部恢復(fù)的情況下。
清寂微微垂眼,視線落在手中的金光之上,少頃方才悠悠的開口:“看來你的靈力真的恢復(fù)了,還比以前厲害了不少!彼D了頓,“你可知道,你是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人,單單靠轉(zhuǎn)生咒的力量,是沒有辦法讓你恢復(fù)靈力的。除非……”
他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除非在他點燃魂香的時候,不但用了自己的魂魄,還找來了九十九個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