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我那時候就坐在他的跟前,聽他絮絮叨叨和我說了很多這三年來的事。他說他沒有一天忘記我,每一天,只要一閑下來,他便會想起我。
世人皆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是我卻從未出現(xiàn)在他的夢中。
他說我們的孩子很好,是個女兒,長得很像我,除了不能像普通的孩子一樣在太陽奔跑,其他也沒有什么不同。
他還說,他沒有娶親,說他一直在等著我的喪期過去,便來娶我。
“早些時候便與你說過,你若是回來,我們便成親,你若是回不來,我便與你結(jié)成陰親。雖你素來愛哄騙我,我也愿意被你誆,但是翎兒,這一次,我是不能再將就你了!
其實(shí)這三年里我也想了很多,即便是他之后真的娶了別人,我也不會說什么。
清寂也好,葉弛也好,還有楚府上上下下的人也好。
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都不過是我自己的選擇。
就像我之前同阿音說的那般,我這一生做的所有事幾乎都是問心無愧,只有對他,我是滿心的愧疚。
我想著只要他不忘記我,照顧好我們的女兒就好了,他這么有本事,照顧一個鬼胎還是很容易的。他還這么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若是同我成了陰親,那必定是會斷送他的前程。
看可我不曾想,他竟然會為了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我,做到這種地步。
我向來都知他情深,卻不知他情深至此……
陰婚這種事,我記著生前還看過爹去替別人操辦過一次,卻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走在陰陽路上,在鑼鼓和嗩吶聲中,晃晃蕩蕩的從許州城一路前往京都卞城。
在那之前,他悄悄命人送回了我的尸體。我坐在棺木上,看著里面那個完好無損的自己,又抬頭望著洋洋灑灑的白色紙錢,實(shí)在不知道作何感想。
到江家的時候已是半夜。
我有些詫異的想著這地方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后來才知道,原來在我死去的那一年,他便從原來的家中搬了出來,有了自己的宅院。
這一場婚禮,除了一路領(lǐng)著我的那個媒人之外,再沒有別的人。就連廳堂里坐著的賓客,也都是爹娘送過來的紙人。
棺材打開的時候,我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而因著早已死去,縱然是有那個意識,但身體卻還是沒有辦法行動。那媒人扶我站起來的時候在我耳邊念了句咒,那之后我的四肢倒是松了不少。
他身著一身艷紅的衣服站在大堂里等著我。
案頭上的白燭被點(diǎn)燃,他朝我伸出手,從那媒人手中將我接了去,低頭附在我耳邊,溫聲道:“我的翎兒真是好看!
三聲磕頭,拜天拜地,夫妻對叩,在風(fēng)聲之中我聽見有人在低低的念著經(jīng)文。而后他將我打橫抱起,一步步慢慢走向了早已布置好的新房。
一路上被月光曬著,快到房門口的時候,我驚奇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能動了,想來應(yīng)當(dāng)是吸收了月光,讓我有了一點(diǎn)要詐尸的表現(xiàn)。于是我忍不住抓了他一下,他腳步一頓,像是笑了一聲:“你倒是迫不及待!
我:“……”
他把我放在床邊,我本來是想配合他一下好好坐著,但奈何這個動作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有些太困難了,他一松開我,我便直直的倒向身后的床。
他原本在那邊點(diǎn)著蠟燭,聽見這響聲往往后看了一眼,等到燭光將整個里屋照亮,他走過來,有些無奈的說:“坐著都不安生么,嗯?”
我看著他,希望通過我的眼神傳遞給他一點(diǎn)訊息,但偏偏他就是沒有看過來。把我重新扶起來之后,他輕輕的拍了拍我的頭,說道:“坐好!
然后轉(zhuǎn)身又要離開。
可他這剛一松開,我立刻又朝后倒下去。
“……”
若是我還活著,這個時候他一定會對我說:和你說了坐好,怎么還鬧?
可這一回他什么都沒有說,等到他終于把那幾根蠟燭徹底點(diǎn)起來之后,他沉默的坐了過來。伸手摸上我的臉,我想象著他的溫度,那應(yīng)當(dāng)是炙熱的、又讓我人迷戀的。
我喜歡的這個人,他固執(zhí)又霸道,總是愛當(dāng)著我的面說著一些不正經(jīng)的話?烧娴牡搅岁P(guān)鍵的時候,他又會比誰都嚴(yán)謹(jǐn)。
我想起那日在雪夜里,他和紅箋的對話,還有那之后他干凈利落的身手,我想著他應(yīng)當(dāng)是有很多事沒有告訴我,可我已經(jīng)不打算再問。
“翎兒!
他輕輕喊了我一聲。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笑了一下:“我忘了,你現(xiàn)在還不能說話!
他說的是不能,而不是沒辦法。這就說明他知道我是有意識的。
他抱著我的身子往里面動了動,而后合衣躺了上來。
房里的燭光在輕輕搖晃,他的聲音低沉而醇厚:“你會怪我嗎?”
我看著床頂,雖然知道他聽不見,但還是在心里問:怪你什么?
他說:“我將你束縛在了陽間,讓你沒有辦法去輪回!
我一點(diǎn)也不詫異,這一點(diǎn)我之前就想到了。我生前并沒有做什么罪惡滔天的事,如果不是閻王爺看我不順眼,那就只能是被人用某種方式困在了這個地方。
而我想來想去,會做這種事的人,也只有他了。
“原諒我吧翎兒,若是那個時候我讓你走了,我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低低的說了這么一句……
原本我還擔(dān)心自己的身子會慢慢腐爛,就像是以前見過的那些僵尸一般。可沒想到幾個月過去,這樣的事不但沒有發(fā)生,我還發(fā)覺自己的身子日益靈活起來。晚上天氣好的時候,甚至還能在他的床上翻翻身。還有一次居然直接從他身上滾過去,在地上躺了一晚上。
從那之后他便知曉我終于從一具僵尸變成了一具走尸。
當(dāng)然也不能這么說,因?yàn)橄麓沧呗愤@件事對我來說還是有點(diǎn)太困難了。
我這樣子的變化讓他是歡喜的,那日他看見我從床上睡到地上,一臉詫異的表情我怕是很難忘記。
只是我在心里嘆息著。
這種強(qiáng)硬的把我困在陽間的方法,并不是長久之計。他不愿意讓我離開,可我終究還是要走的。
縱然他本事再大,這也是無法改變的事。
我想把這件事傳達(dá)給他,但是卻不知道怎么做,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天天的好起來,變得和生人無異。
后來我想想,他之所以如此,也不過是到現(xiàn)在都還不能夠接受我已經(jīng)死去的事實(shí),對我一腔執(zhí)念罷了,等到以后他想通了,自然也就會放手讓我走了。
但事實(shí)證明我想的有點(diǎn)少了。
某一日他從外回來之后告訴我,過不了多久我就能說話了。
我躺在棺材里聽他和我說著這些,只是想著,他為了我屢屢違背天命,擾亂陰陽,不知道閻王對此事有什么看法?
那天晚上天氣很好,月亮又大又圓。他將我抱到庭院中曬月亮,而我驚奇的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開始能夠感覺到他的溫度。他抱著我,沉穩(wěn)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噴在我的耳邊,他對我說:“翎兒,等你徹底好起來了,我便讓你見見慕翎,可好?”
慕翎是我同他的那個孩子。
原本我以為那孩子應(yīng)當(dāng)就在他的府上,但這么久了,我卻一次也沒有看見她。
并且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她。
聞言我立刻扭了一下身子來表達(dá)我此刻的激動,誰料一不小心恰好磕在他的下巴上,奈何我的身子還比以前沉了不少,他挨了個結(jié)實(shí),我以為他要罵我了,最后他卻是埋在我的脖頸笑起來:“……真好。”
我看著面前灑了一地的銀光,不知道他說的是我被我撞了這么一下真好,還是我們一家三口終于能團(tuán)圓了真好。
如他所說,沒過多久我真的能開口說話了,不但能說話,我還發(fā)現(xiàn)自己能動了……就像生前那樣。
“!”
當(dāng)時我坐在他的身上,看他懶洋洋的看著我:“瞎叫什么?”
我先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原本是想掐一下,但是我覺著這樣肯定好疼,于是又伸手陌上他的臉,然后用力一掐。
“唔!”
他立刻痛得皺起眉,半坐起身,咬牙切齒道:“反了你了?”
我嘿嘿一笑,趁著他發(fā)火之前撲到他懷里,蹭了蹭他的胸口:“原來不是夢呀!
他原本要敲下來的手頓在空中,過后輕輕地揉了揉我的頭發(fā),說道:“自然不是夢!
我點(diǎn)點(diǎn)頭:“剛才打你你都感覺到疼了,那肯定不是夢!
江楚城:“……”
我被他拎著領(lǐng)子放在床上,他兩手撐在我身側(cè),微微瞇著眼睛,眼光危險的看著我。我嚇得肩膀一抖,哆嗦道:“你……你要做什么?”
他冷笑一聲,然后慢慢的低下頭。
我覺得我現(xiàn)在要是能夠有心跳的話一定是撲通撲通的,但可惜我沒有。于是我十分緊張的閉上了眼睛,卻遲遲沒有等到他吻下來,過了一會兒,感覺臉頰被人扯了一下,我茫然的睜開眼,對上他那雙深邃的眸子,聽他說:“扯平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