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寂一揚唇,眼里的紅光似乎更亮了,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問道:“那么你的答案呢?”
我看看他,又看了看樹下的江楚城。樹上的花已經(jīng)落得差不多了,而那輪紅月也已經(jīng)升過了樹頭,再過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它就能升至最高處。
我閉了閉眼,輕聲道:“我跳下去!
說出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好像松了一口氣,但同時又覺得很不可思議,我竟然會為了一只鬼做出這樣的決定。如果在兩個月前,有人和我說,未來的某一天我會為了江楚城去死,我恐怕會立馬給精神病院打個電話。
鉗制在我頸間的力量消失了,清寂慢慢把我放到了地上,腳踩在石板路上的那一刻,我差一點就因為兩腿發(fā)軟而倒下去。
但一雙冰冷的手抓住了我。
紫色的袍子拂過我的臉頰,我抬起頭,便對上清寂那張陰柔的臉。我輕輕拂開了他,不由得無聲的笑了一下,剛才那一瞬間我竟然會以為是江楚城。
“我要怎么做?跳下去就可以了嗎?”
站在血池邊,熏人的血腥味兒瞬間撲鼻而來,我忍不住皺了下眉。
“不要著急,除了你,還有一個人也要跟著下去!
我一愣,正想著他說的是誰,便聽他拍了兩下手掌。少頃,兩個人影從小橋那頭走了過來,我瞇著眼睛一看,頓時大驚。
是蕭寒!
還有夙曄!
對了,我想起來了,之前夙曄說過清寂是要讓我和蕭寒一起進(jìn)入血池之內(nèi),這樣那個什么鬼玉才能融合。
他果然一開始就計劃好了一切,就等我上鉤呢!不止是我和蕭寒,就連江楚城也被他算計了。
這縝密的心思,我都要忍不住在心里為他拍手叫好了。
清寂斜睨了夙曄一眼,問道:“都準(zhǔn)備好了?”
夙曄點點頭:“準(zhǔn)備好了,這小子果然對那個小道士情深意重,為了她甘愿進(jìn)血池,呵呵。”
清寂聞言一笑,嘲弄道:“哦?那個小道士不是你的情人嗎?怎么現(xiàn)在有個男人愿意為了她入血池,你反而這么高興?”
小道士?
說的是葉弛嗎?
那頭夙曄沉默了一下,他轉(zhuǎn)頭看了眼蕭寒,面帶譏諷:“不過是一個可以利用的人罷了,早在幾百年前,她把我變成這個樣子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她死心了,哪里還有什么情不情的!
我脊背一僵,之前就覺得他看葉弛的眼神不對勁,沒想到兩個人竟然還有這層關(guān)系。
但是聽他的口氣……
我的目光轉(zhuǎn)向蕭寒,他雖然睜著眼睛,但是整個人看上去好像都有點不清醒,他被清寂帶走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事?
不容我細(xì)想,又聽清寂輕哼一聲:“最好是那樣。你不要忘了,當(dāng)年你被那個小道士打的肉身全毀不說,魂魄也七零八落,是誰把你救了回來!
“當(dāng)然,”夙曄手一揚,把蕭寒推了過來,眼中綠光流轉(zhuǎn),“現(xiàn)在我的主子,可只有你一個。”
就在他倆一問一答的對話間,月亮終于升到了最高處。周圍的溫度在急速下降,很快我便冷得發(fā)起抖來。
剛剛還枝繁葉茂的古樹,樹葉在頃刻間落光。江楚城整個人都被樹葉蓋住了,我收回視線,不敢再看他,而就在我轉(zhuǎn)過頭的那一瞬間,我忽然感覺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從背后射來。
而那個地方,只有江楚城。
我閉了閉眼,兩只手抖得厲害,卻沒有回頭。
可腦子里卻斷斷續(xù)續(xù)的出現(xiàn)了他的聲音:“不……要……跳……進(jìn)……去……”
對不起,我不想你死。
我在心里默默說了這么句話,然后對清寂說道:“我可以跳進(jìn)去了嗎?”
疼,渾身都好疼。
骨頭像是要散架了一樣。
血池中的水不斷灌進(jìn)我的嘴里,然后又從鼻腔里出來。肺里面像是進(jìn)了刀子一樣,每呼吸一下我都覺得撕心裂肺的疼。
是的,我還能呼吸。
這一點讓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事實上我以為我一跳下來身體就會被腐蝕掉,然后只剩下里面的魂魄。還有一點讓我意外的是,這血池里并沒有那種讓人作嘔的血腥味兒,確切的說是什么味道都沒有。
當(dāng)然也可能是我的嗅覺和味覺退化了。
身體里的力量在一點點流失,剛開始的時候我的四肢還能活動一下,現(xiàn)在我只能任由自己僵著身體慢慢往下沉。
池子里很黑,但是我能看見蕭寒。他就在我不遠(yuǎn)的地方,他雙眼緊閉,整個人如同死去一般沒有動靜。
和我不同的是,他的身體里已經(jīng)開始一點一點的往外冒著白光,那些小東西看起來就像是珍珠一樣。我想伸手去抓,但是太遠(yuǎn)了,我根本夠不到。
不過很快,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里也有同樣的東西冒出來。那些白色的光點在慢慢向蕭寒靠近,并且它們在一點點的融合。
肺里面實在太難受了,我忍不住張開了嘴,出來的不是一串起泡,而是一個看起來像是人形的黑影。
它在我的面前停留了很久,我看見它張開了雙手似乎想要擁抱的我的樣子,可是還沒等他觸摸到我,我便往更深的地方沉了下去。
“阮阮……你這個……傻子……”
熟悉的聲音出現(xiàn)在耳邊,我一邊聽一邊笑了笑。
以后,大概是聽不到這樣的話了吧。
我茫然的看著頭頂,原以為我什么都看不到,可我還能看見那輪詭異的紅月。它就在我的上方,靜靜看著我,還有蕭寒下沉。
江楚城……
我在心里喊了一遍他的名字,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很想哭。如果我真的就這樣死了,我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可是我還有好多話沒有和他說。
謝謝,對不起……
從最初的害怕和厭惡,到后面慢慢的依賴,然后一點一點變成了更多的東西。
這些,我都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
就這么胡思亂想著,我發(fā)現(xiàn)我好像已經(jīng)沒有力氣睜眼了,只是身體內(nèi)外的疼痛還在讓我保持著清醒。我忍不住想我和蕭寒究竟會掉到什么地方去,但是耳朵里卻突然傳來了一個憤怒的聲音:“她若是死了,你們都得給我陪葬!”
接著立馬又另外一個聲音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答:“死……死倒不會,只是夫人本身魂魄不全,加上您的魂魄抽離,就算是沒有喝孟婆湯,可能也會不記得以前的事……當(dāng)、當(dāng)然,只是可能……”
耳朵里的聲音忽地消失了,過了很久,才響起那人疲憊的說話聲:
“……只要她不死就好!
“只要她不死,不管在哪里,不管經(jīng)過多少轉(zhuǎn)世,我都一定會找到她。”
這個是誰在說話?
好熟悉……
眼前好像有很多畫面閃過,我看見自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樣子,蹲在一個看起來很氣派的房子前,兩手托著腮幫,不知道在等誰。
“阮阮,怎么坐在這里呀?”
有一個男人朝我走了過來,他手里好像拿著一個很大的蛋糕,包裝盒上寫著生日快樂。
他摸了摸我的頭,我興奮的抓著他的手似乎在說著什么,而后他笑了笑,拍了拍我的頭,說道:“好好,今天是阮阮的生日,那就吃最大的那一塊!
說完他又突然蹲下身,和我平時,可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看不見他的樣子,只聽見他笑意盈盈的問道:“那阮阮記不記得,今天幾歲啦?”
我兩手一比,大聲道:“十歲啦!”
接著畫面一閃,我又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天空陰霾,風(fēng)吹著屋前的風(fēng)鈴叮當(dāng)作響。我趴著門框,探著頭朝里看去,只見所有人都沉著臉,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重重的嘆了口氣:“老二的死……我也很難過。但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想想怎么把她弄走!
“二哥二嫂尸骨未寒你就說這話!你還有沒有點良心!”有人在反駁他。
“就是因為有良心我才這么說的!在座每一位,你們摸著良心說,自從她出生以來,咱們蕭家有過一天安寧日子嗎?原本以為她會是老祖的繼承人,可沒想到……我早就說過,她這出生是不祥之兆,你們不聽!現(xiàn)在可好!老大老六還有宗家的幾個兄弟,在這幾年相繼去世,現(xiàn)在老二也死了,你們敢說,這和她沒有關(guān)系嗎?”
那人聲音陡然提高,嚇得我頭一縮,差點就要哭出來。不料卻撞進(jìn)一個冰冷的懷抱里,我有些愕然,正要說什么,面前的人卻豎起了一根手指,示意我不要聲張。
我覺得他應(yīng)該是說了什么,然后我點點頭,他揉了揉我的頭發(fā),然后,就這么穿墻進(jìn)到了房里。
很快,那里面?zhèn)鱽砹寺暵暭饨小?br />
而我愣愣的站在原地,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動不了。
畫面又跳到了下一幕,我抽抽搭搭的站在雨里,不停的回頭看著那棟已經(jīng)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別墅。
誰也沒在,天地間,好像只剩下我一個人。
“別哭了。”
有個男人在我面前緩緩蹲了下來。奇怪的是,他的眼睛竟然是紅色的,這一下就吸引了我的注意,連哭都忘記了。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睛,他微微一笑,然后閉上眼,溫柔的開口:“你家里已經(jīng)沒人了,你要跟我走嗎?”
沒人了?
我不是很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但他也沒有和我解釋,只是將我耳邊散落下來的重新攏回耳后:“要和我走嗎?”
天空下起了小雨,我的衣服很快被淋濕了,可他的衣服卻還是剛才的樣子。不止是衣服,他的頭發(fā)也沒有打濕。
他又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要和我走嗎,阮阮?我會給你買蛋糕,送你布娃娃,要和我走嗎?”
“……好!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然后他牽起了我的手,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寒顫。
“嗯,那以后,我就是你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