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點(diǎn)緊張,恐懼自己短時間的思考不夠回應(yīng)他的需求,那她將會毫不猶豫的拒絕——
沉泠將她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目中期驥黯淡幾分。信息有參差,也不阻礙敏感的人以直覺刺破所有的語言誤解,與詞不達(dá)意。
他嘴角牽起,說:“我小時候從沒有被愛過,所以一直在沉攸其的施壓中尋找愛的痕跡。這弊病深入膏肓,蔓延二十年,我現(xiàn)在才知,我從未治愈它!
“這是我的真心話,因為我知道即便這已構(gòu)成我的人格,與你而言仍舊是永恒的壓力,因為它也許永無治愈的可能。伍桐,這是缺陷。”
“缺陷也……”伍桐想回應(yīng),馬上被沉泠打斷。
“但是你已經(jīng)將這個缺口照亮了,每一個角落的陰影都變成白色,讓我偶爾生出錯覺,好像我一開始就是完整的。我從未感受過生命至深的喜悅,直到遇見你!
冷風(fēng)吹過,將他低醇的聲音吹皺,聽得出其中的顫抖。
沉泠的手也在發(fā)抖。
“畢業(yè)那年我們來北京的路上,我就想將它交給你。那時我還有勇氣,將作為‘我’的重量遞交給你,我并不想向你索要承諾,只是想要一個陪伴你的許可。
我知道,你需要家人,那么我可以作為家人存在?蓻]想到這些年我的勇氣已經(jīng)燃盡,殘余的部分也只能隱藏我身不由己的貪婪!
“沉泠,你給我的已經(jīng)足夠多,無需再做什么,也天然陪伴在我身邊!蔽橥┭劢前l(fā)熱,試圖以手間的冰冷,回應(yīng)他冰冷的手。
“這枚戒指如今也沒有什么重要的意義,只要在你手中,便足夠了!背零鰣远ǖ匚兆∷氖,雙目如素鉆般融著熠熠的寧光,“不論你今天與姚景說了什么,又有何更遠(yuǎn)的承諾,亦或是你心里已有其它決定,放不下周燁他們。此時此刻,我只說‘我想要的’!
“伍桐!狈置魃裆绯,沉泠的聲音卻似緊繃的弦,只待箭離弦。
“我想做你的男朋友,好嗎?”1
人們說愛情本就是荷爾蒙的致幻藥,斷斷續(xù)續(xù)地拼湊出永恒的假象,附以利益共生的經(jīng)濟(jì)婚姻加以維持,進(jìn)而推動繁衍。永恒本就反人類。因為受限于時間,也被時間保護(hù),任何虛實之物凡有存在便有消失——愛是,自我亦是。
但沉泠還是相信永恒。他知道伍桐也是。
關(guān)系就像照鏡子,愛是否能在反復(fù)照映間淬煉出耀眼的金石,取決于創(chuàng)造它的人是誰。只有兩個人各自都真正有完整自我的存在,鏡子里映出的才不是虛幻。
這場頒獎典禮家屬不能入場,沉泠便在場外的流動攤位處等待。
館里溢出的聲音很小,外頭的人能勉力聽到。流程過半時,沉泠聽見攤主大叔說:“你們是雙胞胎吧?”隨機(jī)看見小桌對面那張他并不喜歡的臉。
這個人眼角與自己有一樣的紅痣。
沉泠也沒有想到會在體育館外遇見許戈。他們自從歐洲那次見面之后就沒再聯(lián)系過,本來當(dāng)時沉泠未控制情緒,打傷了許戈,這段朋友關(guān)系就畫上句號了。
沉泠一言不語,只將許戈當(dāng)做陌生人,自己望著場館,認(rèn)真聽主持人報幕。又到下一個人的獲獎感言,旁邊落座的人才忽然說:“沉泠,你這般小心眼,也能博得她的喜歡嗎!
沉泠淡淡一笑,喊攤主過來,給兩人倒了酒。他直視許戈,溫和道:“比偷雞摸狗怕見人的膽小鬼好些!
許戈眉目清朗,雖未西裝革履,看起來已比從前的學(xué)生模樣成熟許多,但依舊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
他和沉泠一樣不會被言語諷刺打亂陣腳,只沉默了一會兒,目光瞥向一邊,問:“她這一年過得開心嗎?我……我在直播里看見她辭職了!
“有我在身邊,她自然開心!背零龇畔戮票,就見許戈被嗆到,咳了起來。
“你真是……”許戈擦干酒,才說,“厚顏無恥!
沉泠又暢然地笑了笑,陷入回憶一般地,忽然說:“我們走來的路上,我問她,能不能讓我做她的男朋友!
許戈又差些嗆到,有些后悔為什么連夜趕來,要在這里聽沉泠炫耀?上乱幻胨钟X得沉泠的情緒看不出激動與興奮。他那被“男朋友”三個字掀起的慌亂,轉(zhuǎn)而被身不由己的狂喜替代。
難道沉泠被拒絕了?
許戈肯定這不是錯覺,沉泠的語氣竟然十分釋然。
那個萬分自傲的沉泠,竟然坦白:“我不敢聽最后那個答案,讓她回去再考慮,慢慢考慮。許戈,我和你一樣是膽小鬼,是感情里的失敗者。可是——”
沉泠再一次看向許戈,神色之間無有不甘、無有頹敗,他好像身披榮耀,說:“站在她身邊,做感情的失敗者也沒什么不好!
他聽沉泠說他們來路的后半程,伍桐安靜地掉眼淚,她罕見地吐露脆弱心聲,說原來自己對這個獎如此在意。
許戈分不清沉泠所說的來路是指什么路,他只記得這些時光,他靠著伍桐的直播與視頻而走下來,生的意志比死更強(qiáng)。
她無意識吐露的話總成為他的路標(biāo),指引他成為一個不潰敗而意志堅定的人,他憑此又拼著拿下幾個重要項目,沉浸學(xué)術(shù)不分晝夜。
直到他刷到她的信息,得知她得了獎。最佳青年策展人金獎。
那一刻他驕傲又難過,他心想:這本就是屬于她的,而她的路不止于此。
這個念頭與沉泠所描述的,伍桐的行至館前說的最后一句話重迭在一起。他追隨著沉泠的目光看向場館,那里頭掌聲一波又一波,如海濤也如狂風(fēng),激起他心頭的激蕩。
他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飄在這廣闊的冬夜,比別人的獲獎感言更卑微、也更狂妄:
“從前的祈禱,是作為渺小的人,跪拜在上帝腳下。
但如今的祈禱——
向天,向地,向我自身,這個幽微而不朽的個體。
我旁觀,我證明,我存在,我快樂,我愛。
這便是我的創(chuàng)作,我相信我會被記住,直到歷史也不能將我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