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莫天留與孟滿倉琢磨的路數(shù)分毫不差,當被拿下的炮樓中響起了機槍長點射的槍聲時,不僅另外的兩座炮樓中也有日軍操控著機槍做出了恐嚇性射擊的舉措,就連趴在外壕中的皇協(xié)軍士兵,也有人胡亂扣動了扳機,朝著在遠處擺出進攻準備架勢的八路軍大隊射出了子彈。更有甚者,居然還扯開了嗓門朝著遠處八路軍大隊人馬方向叫罵起來:“咋光見扎架勢,沒見動真章?趕緊攻過來吧,老子這兒槍子兒管夠。
“干打雷不下雨,你們是哪處綹子學來的咋呼路數(shù)?可是睜眼瞧明白了,這是日本人的彈藥庫,可不是那些仗著人多、放幾槍嚇唬嚇唬就能開了寨門磕頭的村子!不想找死的,趕緊滾!”
“盤弄了這許久都沒擺出個朝上撞的陣勢,你們八路可也當真就是光說不練——假把式!”
胡亂叫罵聲中,一名叫罵得最是來勁兒的皇協(xié)軍軍官偶然間一轉頭,卻剛好瞧見了趴在外壕中、陰沉著面孔一言不發(fā)的沙邦粹,頓時便朝著沙邦粹叫嚷起來:“嘿……清樂縣來的那個……那個傻大個,你吊著個喪病臉趴那兒干啥呢?說你吶……”
連叫幾聲都沒得到沙邦粹的回應,那名叫罵得最是起勁兒的皇協(xié)軍軍官禁不住有些惱怒地順手撿起了一塊核桃大小的石頭,用力朝著沙邦粹那寬厚的脊背砸了過去,口中兀自大聲喝罵道:“你他娘的是聾子還是啞巴?老子叫你幾聲了,你倒是回個人腔?”
叫石塊砸得后背生疼,沙邦粹頓時轉過了健碩的身板,目光炯炯地瞪著那名皇協(xié)軍軍官叫道:“你為啥要砸我?”
打量著沙邦粹衣服上的領花,那名叫罵得很是來勁兒的皇協(xié)軍軍官頓時瞪起了一雙三角眼,吊著嗓門朝沙邦粹吆喝起來:“喲呵……這還來了個直脾氣的人物?別說是拿石頭砸你,老子就是開槍崩了你個傻大個,皇軍都只能說老子是整肅軍紀,殺得就是好!你他媽還瞪著老子?你再瞪一個試試?老子他媽現(xiàn)在就崩了你……”
眼見著那名皇協(xié)軍軍官張牙舞爪地將握在手中的南部式手槍對準了沙邦粹,趴在那名皇協(xié)軍軍官左邊的萬一響趕忙跳起了身子,一把攬住了那名皇協(xié)軍軍官的胳膊,軟和著口氣朝那名皇協(xié)軍軍官叫道:“長官!長官……您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褪莻傻子,長這么大歲數(shù),光長了個子,倒是不長一點兒靈性,見人都不知道說個順溜話……長官您多包涵,多多包涵啊……”
那名皇協(xié)軍軍官猛地用力甩開了被萬一響攬住的胳膊,瞪著一雙耗子眼,盯著直愣愣站在塹壕中的沙邦粹打量了好幾眼,猛地再次將槍口指向了沙邦粹:“你身上哪來的這么多日式手榴彈?”
沙邦粹下意識地伸手朝著掛在自己腰旁的日式手榴彈一摸,擰著嗓門悶聲叫道:“鬼……皇軍給的!”
雖說沙邦粹掩飾得很迅速,但那截然不同的發(fā)音,卻是叫那名皇協(xié)軍軍官清晰地聽到了耳中。瞪著一雙老鼠眼的皇協(xié)軍軍官猛地伸手一拉南部式手槍的槍機,厲聲朝著沙邦粹叫道:“你他娘的給老子扯淡!皇軍賞金賞銀賞娘們兒,可從來都沒聽說過賞手榴彈的!你……還有你們這些個外路來的人物,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八路來詐營的?!”
喊聲起處,一些趴在外壕中叫嚷得起勁兒的皇協(xié)軍士兵頓時便閉上了嘴巴,眼睛也全都朝著散布在外壕中的那些新來的人物身上掃了過去。
萬一響強撐著一張笑臉,一邊慢慢站穩(wěn)了腳跟,一邊繼續(xù)打著馬
虎眼:“長官,這真是皇軍賞給這傻大個使喚的家伙什!這傻大個沒別的本事,吃得比誰都多,打槍打不準,人也憨憨傻傻的,可就是仗著有一把子力氣,能把手榴彈扔出去老遠。皇軍也就是瞧上了他這點好處,這才容了他在清樂縣皇協(xié)軍治安大隊吃一口糧……”
“日本人連得了急病、路過炮樓找大夫的人都能活埋了,還能容得下個腦子不靈光的傻子在眼前晃?清樂縣皇協(xié)軍治安大隊是吧?隊長叫啥?”
“白……”
“老子沒問你!叫這個傻大個自個兒說!說錯一個字,老子這就崩了這傻大個,捎帶著連你們一鍋燴了,也好尋個踏實清凈!弟兄們,抄家伙預備著!”
伴隨著那生了一雙老鼠眼的皇協(xié)軍軍官一聲吆喝,原本趴在外壕中把守彈藥庫的皇協(xié)軍士兵,紛紛調轉槍口,將二十幾個分散在外壕中、化裝成了皇協(xié)軍士兵的武工隊員監(jiān)視起來。
狠狠咬了咬牙關,沙邦粹眼見著所有的武工隊員都被槍口指著,只能狠狠地咽下了一口悶氣,悶聲朝著那名皇協(xié)軍軍官叫道:“我們隊長姓白,諢名叫白……癩子!”
生著一雙老鼠眼的皇協(xié)軍軍官冷笑一聲,朝著沙邦粹微微晃了晃槍口:“白癩子的大名沒人知道,當年混綹子的名頭倒是誰都聽過!那他身邊副官叫啥?”
沙邦粹用力搖了搖頭,嘟囔著應道:“白隊長身邊有好幾個副官,我咋知道你說的是誰?”
“就常跟在白癩子身邊那個,整天捯飭得油光水滑,有事沒事就朝著各處暗門子里鉆的,叫個啥?”
沙邦粹絞盡腦汁回憶著在泉子溝圍殲戰(zhàn)斗中俘虜?shù)幕蕝f(xié)軍交代的情況,慢吞吞地應道:“你說的這樣的人有倆,一個叫包萬和,一個叫楊延杯。倆人都跟在白隊長身邊,倆人也都喜歡串暗門子。為了爭一個清樂縣城關口住著的暗門子娘們,都差點動上了槍。可后來倆人都沒得著那暗門子娘們,倒是叫白隊長把那暗門子娘們收攬了養(yǎng)起來……”
以一種幾乎沒有語調變化的聲音,訴說著一件很有些擺不上臺面的齷齪事情,再加上沙邦粹那一眼看上去就能叫人覺得憨厚的臉,這一切都很有些叫人覺著滑稽。不知不覺之間,原本筆直指向了沙邦粹的槍口微微下垂了少許,取而代之的是那名生了一雙老鼠眼的皇協(xié)軍軍官明顯帶著猥瑣意味的問話:“那后來呢?那暗門子的小娘們就這么叫白癩子收了房?就沒再出來賣大胯?長得能有多標致呀?”
很有些木愣地搖了搖頭,沙邦粹悶聲應道:“我也不知道!當兵就只管雜面干糧吃飽,不給餉錢,娶不上媳婦,也去不起暗門子……”
生了一對老鼠眼的皇協(xié)軍軍官興味索然地朝著地上吐了口唾沫,很是無趣地垂下了槍口,嘟囔著低聲哼道:“狗日的白癩子,仗著清樂縣縣城比宮南縣油水多,小日子過得真他媽滋潤,這都養(yǎng)活起了暗門子娘們了……”
眼瞅著那名疑心頗重的皇協(xié)軍軍官放松了幾分警惕,萬一響趕忙湊到了那名皇協(xié)軍軍官身邊,涎著臉賠笑說道:“長官,我就說這傻大個是個憨子吧?你看看這說話都沒個遮攔,啥話都朝著外邊說……”
生著一對老鼠眼的皇協(xié)軍軍官不屑地朝著沙邦粹望了一眼,沒好氣地哼道:“連傻子都招攬到了皇協(xié)軍里邊,他白癩子倒還真是生冷不忌,撿到盤子里的都是菜!我說大傻子,我看你也別回清樂縣皇協(xié)軍治安大隊了,你就跟著我在宮南縣干!一天三頓干糧管飽不說,
沒準兒老子高興了,還能給你尋個一樣憨傻的娘們呢!”
四下響起的壞笑聲中,生著一雙老鼠眼的皇協(xié)軍軍官正要扭頭走開,卻又猛地站住了腳步,瞪著湊到了自己身邊的萬一響叫道:“怎么你身上掛著的也是日本手榴彈?你他媽的可別說你也力氣大,也是日本人賞你的!”
一時間根本想不出托詞的萬一響臉色驟變,只能賠著笑臉,腳下慢慢朝后退去,一雙手也情不自禁地朝著自己身側掛著的日式手榴彈摸了過去:“這手榴彈啊……我也是……這不是……”
眼看著那名生了一雙老鼠眼的皇協(xié)軍軍官又要舉槍,剛剛松了一口氣的沙邦粹猛地雙腳一較勁,整個人原地縱躍起來,猶如一頭撲食的巨熊般,挓挲著胳膊撲過了足有十幾步遠近的距離。猶如鐵門閂般的胳膊一攬一收,頓時便將那名想要舉槍對準萬一響的皇協(xié)軍軍官攬到了自己懷中。
狠狠一勒那名皇協(xié)軍軍官的脖子,沙邦粹順手從腰間摘下了一枚日式手榴彈,粗大的手指敏捷地伸進了保險栓上的圓環(huán)中,悶聲朝著還沒反應過來的皇協(xié)軍士兵吼道:“我看誰敢動!”
有了沙邦粹帶頭的暴起發(fā)難,其他化裝成了皇協(xié)軍士兵的武工隊員,也都紛紛從各自腰間摸出了早已經(jīng)備好的手榴彈舉到了頭頂高度,壓著嗓門低吼起來:“都別動!動就一起死!”
“可想好了!吃鬼子的糧食混日子,可犯不上搭上一條命!”
“老子們是清樂縣武工隊的,連清樂縣的鬼子頭都叫咱們宰了,不差再饒進去你們這些王八蛋!”
雖說被沙邦粹勒得氣都喘不上來,可眼看著足足二十幾名散布在外壕中的武工隊員高舉著手榴彈擺出的那副不惜同歸于盡的架勢,生了一雙老鼠眼的皇協(xié)軍軍官也只能掙扎著低聲叫嚷起來:“都別……別動!小命……小命要緊吶……”
沙邦粹用力一收胳膊,悶聲低吼道:“全都給我趴外壕上,再把步槍槍栓給我卸下來,遠遠地給我扔出去!敢有亂動亂叫的,老子立馬捏死他!”
叫沙邦粹那鋼鐵般結實的胳膊勒得口吐白沫,生了一雙老鼠眼的皇協(xié)軍軍官禁不住扎煞著胳膊,玩命地朝著那些傻愣在原地的皇協(xié)軍士兵比畫起來。
萬一響同樣舉起了一枚手榴彈,他飛快地湊到了沙邦粹身邊,低聲朝著沙邦粹叫道:“棒槌,你略微松點兒力氣,這家伙瞧著就是個小雞仔的身板,可別順手就勒死了!后邊炮樓上頭一直都沒動靜,說不準咱們就得靠著大部隊硬攻了,留下這家伙,還能派上點兒用場。”
沙邦粹依言略微放松了胳膊,卻是執(zhí)拗地搖了搖頭:“天留辦事,從來就沒失手的時候!說不定這時候,炮樓已然拿下來了,我信得著天留!趕緊叫這些二鬼子把槍栓都卸了,一會兒大部隊沖上來接應的時候,可是不能叫這些二鬼子攔住了大部隊朝上沖的路徑!”
都沒等萬一響再開口接話,那好不容易喘過了一口氣的皇協(xié)軍軍官,已經(jīng)啞著嗓門叫嚷起來:“都他媽的別愣著啊……卸槍栓……趕緊卸槍栓啊……”
幾乎就在那名皇協(xié)軍軍官嘶聲喊出這句話的同時,從離著外壕最遠處的一座炮樓上,莫天留那充滿著欣喜與自豪的話語聲,已然隨風清晰地傳來:“好你個棒槌,我這兒剛拾掇下炮樓,你倒也把外壕收拾干凈了?行,咱們哥倆一搭一檔,那就沒個干不成的活兒!給大部隊發(fā)信號,讓大部隊趕緊過來吧!咱們這回,可算是發(fā)了洋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