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隨著那些皇協(xié)軍士兵沖出去二三十步,白癩子眼睜睜看著那些沖在前面的日軍士兵被凌空炸開的炸藥包中迸飛的小卵石打得慘叫連連,頓時毫不猶豫地扭頭沖回了路邊的那塊大石頭后,朝著蹲在石頭后的何齙牙訝聲叫道:“還真他媽有后手等著咱們!這要不是叫日本人先去替咱們蹚了道路,怕是挨炸的就是我手底下的人馬了!”
轉(zhuǎn)悠著粗短的脖子四處打量著,何齙牙倒是并不在意白癩子說了些什么,只是有些惶急地自言自語:“奇了怪了……怎么沒見著深井太郎軍曹?這都打成了一鍋粥的場面,怎么深井太郎倒是不見了人影了……”
漫不經(jīng)心地朝著那些端著步槍沖鋒的日軍士兵看了一眼,白癩子一屁股坐到了石頭后邊:“說不定是膽小,躲起來了。這日本人也是肉體凡胎,槍子打身上也都是一穿倆窟窿眼……”
鄙夷地朝著白癩子瞥了一眼,何齙牙不屑地冷哼起來:“你當(dāng)日本兵都跟你手底下這些皇協(xié)軍似的?人家那軍紀(jì)可是來真的——臨陣脫逃,都不用等打完仗了回去處置,當(dāng)場就是個槍斃!這深井軍曹到底是跑哪兒去了……我說白癩子,咱們出發(fā)的時候,深井軍曹坐著的是哪輛車來著?”
抬手朝著歪倒在路邊的卡車一指,白癩子也像是琢磨過味兒似的,半蹲起了身子:“日本人在中國地面上,從來都拿著自個兒當(dāng)皇上——肯定是第一輛車呀!”
“壞了壞了……白癩子,你趕緊跟我過去瞧瞧去!今天這場面,要是深井軍曹死了,再繞進(jìn)去幾個日本兵,可你手底下的皇協(xié)軍倒是全須全尾……你自己琢磨著回去能有啥事!
“戰(zhàn)場上槍彈不長眼,憑什么我皇協(xié)軍的人馬就能死,他日本人就死不得?這他媽是哪門子的道理……”
雖說嘴硬,可心里卻著實有些發(fā)虛。跟在何齙牙身后的白癩子順著積水溝貓腰躥到了歪倒在路邊的卡車旁,先抬眼看了看兩名被打飛了天靈蓋的日軍機(jī)槍手,這才伸頭朝著卡車駕駛室里看去,嘴里低聲嘀咕道:“老天保佑,這深井軍曹可千萬別死……”
同樣伸著脖子朝卡車駕駛室里瞧了一眼,何齙牙先就瞧見了那被方向盤頂斷了肋骨、口鼻處涌出了不少血塊子的日軍汽車兵,再仔細(xì)朝著副駕駛的座位上看了一眼,何齙牙頓時伸手一拉白癩子:“沒死!還喘氣呢!深井軍曹還喘氣呢……”
翻手抓住了想要繞到卡車另一側(cè)救助深井太郎的何齙牙,白癩子扭頭看了看身邊并沒有日軍士兵,這才壓低了嗓門朝何齙牙叫道:“我說何大少爺,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這深井軍曹都叫撞得滿臉是血,咱們身上倒是一點傷都不帶,這可說不過去吧?”
眨巴著一雙綠豆眼,何齙牙只是略一猶豫,頓時便重重地點了點頭:“說得是!白大隊長,你有啥招兒?”
伸手從兩名被擊斃的日軍士兵垂掛在車廂旁的尸體上抹了些鮮血,白癩子毫不猶豫地把鮮血涂了自己滿頭滿臉:“這模樣應(yīng)該夠意思了吧?”
看著白癩子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弄成了個滿臉鮮血的模樣,何齙牙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這年頭……干啥都不容易呀……”
有樣學(xué)樣地把自己頭、臉上涂滿了鮮血,再從地上抓了把灰土撒到了頭、臉上,何齙牙與白癩子的模樣看上去倒的確有幾分像是經(jīng)過了廝拼血戰(zhàn)的架勢。一前一后地繞到了卡車另一側(cè),何齙牙與白癩子一邊費力地拽開撞得有些變形的卡車車門,一邊分別拿捏著日語和中國話大聲叫嚷起來:“深井太君,你沒事吧?”
“深井閣下,要堅持住呀……”
將被撞得暈了過去的深井太郎拖出了有些變形的駕駛室,白癩子與何齙牙一邊連聲在深井太郎耳邊吆喝著,一邊招呼著不遠(yuǎn)處的皇協(xié)軍士兵送過來了個水壺,一股腦地將水壺中的涼水倒在了深井太郎的腦袋上。
被冰涼的水一激,腦袋上被撞出了兩個血口子的深井太郎頓時睜開了眼睛,死死地盯著蹲在自己身邊的何齙牙看了好一會兒,方才猛然坐起了身子大叫起來:“怎么回事?是敵人襲擊嗎?!”
小心翼翼地扶著坐在地
上的深井太郎,何齙牙殷勤地將半空的水壺送到了深井太郎的嘴邊:“深井閣下,士兵們已經(jīng)對伏擊我們的敵人進(jìn)行了還擊,你還是先包扎好傷口……”
抬手便將何齙牙遞到自己嘴邊的水壺打飛了老遠(yuǎn),滿臉是血的深井太郎抓過被幾個皇協(xié)軍士兵從車廂里找出來的指揮刀,拄著指揮刀站起了身子:“不過是一些小傷口而已,怎么能讓大日本皇軍的武士就此躺下呢?!我大日本皇軍的士兵呢?他們在哪里?”
幾乎是福至心靈一般,白癩子毫不猶豫地抬手朝著卡車另一側(cè)一指:“他們都沖上去了!不是您下的命令嗎?就是那個——托資寂寂?”
狐疑地看了白癩子一眼,深井太郎扭頭朝站在一旁的何齙牙叫道:“我下達(dá)過突擊的命令嗎?為什么我不記得了?!”
朝著不斷對自己擠眉弄眼的白癩子瞟了一眼,何齙牙飛快地點了點頭:“的確是這樣的!即使是在深井閣下受傷暈厥的時候,也依舊不失大日本皇軍武士的勇武氣概,不斷地命令大日本皇軍士兵與皇協(xié)軍士兵進(jìn)行突擊!像這樣無所畏懼的勇武行為,簡直堪比大日本戰(zhàn)國時期的甲山猛虎啊……”
明知道何齙牙是在恭維自己,深井太郎卻也多少有些自得。猛地抽出了指揮刀,深井太郎厲聲喝道:“既然是下達(dá)了突擊的命令,那么指揮官也是必須要率先沖鋒陷陣的啊——突擊!”
不必何齙牙翻譯,白癩子看著揮舞指揮刀跌跌撞撞繞過了卡車朝前沖擊的深井太郎,無可奈何地拔出了收在槍套中的南部式手槍,朝著何齙牙翻了個白眼:“這句就不用你翻譯了……這日本人就是死心眼,腦袋上磕那么大兩個血口子,剛醒過來就朝上沖……也不知道為啥這么喜歡趕著尋死……”
話音未落,從遠(yuǎn)處傳來的一聲爆炸巨響,頓時叫白癩子與何齙牙同時一縮脖子,猛地趴在了地上。有個同樣蹲下了身子的皇協(xié)軍軍官眼尖,頓時便指著爆炸聲響起的地方叫嚷起來:“有埋伏!沖上去的那幾個日本人像是踩了地雷了……”
從身后驟然飛來的子彈,在那名眼尖的皇協(xié)軍軍官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的瞬間,干脆利落地穿過了他的脖子,余勢未衰地在卡車車廂上嵌進(jìn)去半截。而尖利的三八大蓋槍響,也直到此時才傳到了白癩子與何齙牙等人的耳朵里。
就像是發(fā)起總攻擊的信號一般,伴隨著那一聲三八大蓋尖利的槍響,從白癩子等人的身后,三八大蓋、漢陽造、中正式的槍聲,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其間甚至還夾雜著幾聲土槍、火銃沉悶的轟鳴。
眼睜睜看著那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皇協(xié)軍軍官頹然倒下,趴在地上的白癩子禁不住朝著另外幾個跟在自己身邊的皇協(xié)軍軍官大叫起來:“這他媽才是當(dāng)真的埋伏!吹哨子叫弟兄們都回來,這邊才是當(dāng)真的埋伏。
慌不迭地伸手從各自懷中摸出了幾個油光水滑的木哨子,跟在白癩子身邊的幾個皇協(xié)軍軍官不約而同地將那木哨子塞到了口中,亡命地吹出了一連串鷓鴣啼鳴般的哨音。
伴隨著那一連串在戰(zhàn)場上響起的鷓鴣啼鳴聲,原本就進(jìn)一步、退半步的皇協(xié)軍士兵當(dāng)中,不少人立刻止住了腳步,亂糟糟地朝著身邊同伴叫嚷起來:“大哥叫咱們回去……有人抄了咱們后路了!”
“并肩子滑呀……風(fēng)緊……”
如同江河退潮一般,原本就沒從路邊沖出去多遠(yuǎn)的皇協(xié)軍士兵扭頭跑了個一溜煙,眨眼工夫便趴回了方才藏身的積水溝中。而方才剛剛被白癩子等人救醒后就舉著指揮刀獨自沖擊的深井太郎,也被那些亂糟糟朝回奔跑的皇協(xié)軍士兵裹挾著回到了歪倒的卡車旁。
不等被裹挾回來的深井太郎怒吼出聲,何齙牙已經(jīng)連滾帶爬地躥到了深井太郎身邊,指點著各種槍聲響成了一片的方向叫道:“深井閣下,真正的埋伏在這邊……”
盡管怒氣勃發(fā),但深井太郎也飛快地辨明了兩處發(fā)起襲擊的方向之中哪里的槍聲更為密集。舞動著手中的指揮刀,深井太郎厲聲咆哮起來:“突擊!皇軍士兵重新收攏隊形,皇協(xié)軍士兵立刻突擊!”
翻著白眼,何齙
牙扭頭看向了趴在地上的白癩子:“白大隊長,這回可真不是我不幫你了——深井軍曹命令皇協(xié)軍兄弟們立刻突擊!”
狠狠一咬牙,白癩子趴在地上大聲叫道:“兄弟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今天這一錘子買賣,咱們是做定了——給我沖,打死一個賞大洋十塊,抓到活的賞大洋二十!要有裝傻充愣的貨,我白癩子槍子可不認(rèn)人!”
照舊是連踢帶打,幾個皇協(xié)軍軍官驅(qū)趕著那些萬分不情愿的皇協(xié)軍士兵跳出了藏身的積水溝,彎腰駝背地端著槍朝前沖去。而在草草搜索了手榴彈爆炸范圍周遭的灌木叢之后,那些被小卵石打得鼻青臉腫、渾身青紫的日軍士兵,也抬著幾個傷員和幾具尸體,急匆匆地朝著大路方向折返回來。
說來也怪,打從皇協(xié)軍士兵被驅(qū)趕著開始沖鋒起,方才還響成了一片的各種槍聲,竟然在一瞬間全部停息下來。等得幾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皇協(xié)軍士兵好不容易摸到了響槍的位置旁,卻只在幾塊石頭后找到了兩三支銹蝕得連槍管都滿是窟窿的火槍,燒成了灰燼的引火繩足有三四米長短,顯然是有人拿來布置疑兵之計時派上用場的玩意。
看著那些被手榴彈炸傷或是被地弩發(fā)射的箭矢射傷的日軍傷員,再看看幾具被炸死的日軍士兵尸體,滿頭鮮血的深井太郎禁不住破口大罵:“混蛋!究竟是些什么樣的家伙,才會像老鼠一樣躲在暗處偷襲?!為什么不站出來,堂堂正正地與我們戰(zhàn)斗?!”
小心翼翼地看著深井太郎暴怒的模樣,何齙牙朝著白癩子遞了個眼色,這才低聲朝怒氣沖沖的深井太郎說道:“深井閣下,雖然我們打退了敵人的伏擊,可是車輛卻也有些……損毀!今天的行動,是不是就……暫時取消?”
猛地一揮手中的指揮刀,深井太郎厲聲吼道:“行動必須按計劃進(jìn)行!所有的傷員集中到一輛車上,其他的人……盡量集中,朝何家大集出發(fā)!”
眼看著深井太郎像是看見了紅布的公牛一般被怒氣充斥了頭腦,何齙牙與白癩子只得連連點頭,按照深井太郎的吩咐將所有的皇協(xié)軍士兵塞到了兩輛卡車上,再在另一輛卡車上安頓了其他的日軍士兵,這才繼續(xù)朝著何家大集方向駛?cè)ァ?br />
胡亂讓手下的日軍士兵包扎過頭上的傷口,再次坐到了第一輛卡車駕駛室中的深井太郎將指揮刀杵在兩腿之間,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雖說在日軍內(nèi)部,丙種師團(tuán)的戰(zhàn)斗力并不被人看好,可是在應(yīng)付治安戰(zhàn)中的那些土匪或小股散兵游勇時,卻也著實該是游刃有余。可在今天遭遇的這場伏擊中,不僅折損了好幾名士兵,就連對手的人影都沒看見一個,說出去恐怕都會叫部隊中的同僚笑掉大牙!
如果再因為途中遭受了襲擊便倉皇撤回,恐怕清樂縣城中的島前半兵衛(wèi)都會勒令自己切腹謝罪了吧?!
唯一能夠逃脫如此下場的辦法,就是繼續(xù)執(zhí)行作戰(zhàn)計劃,完美地剿滅涂家村中的所有居民,這樣才能夠換取個功過相抵的局面。
腦中胡思亂想著,當(dāng)深井太郎耳中猛地響起了刺耳的剎車聲時,整個身子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朝前撲了過去,杵在雙腿中間的指揮刀刀柄,也狠狠地戳在了深井太郎的嘴巴上!
顧不得門牙都被磕掉了兩顆所帶來的劇痛,滿嘴是血的深井太郎扭頭便是一個耳光抽到了司機(jī)臉上:“混蛋!怎么開的車?!”
捂著被深井太郎打得火辣辣的臉頰,日軍司機(jī)很有些委屈地叫道:“實在對不起!可是……閣下……”
順著司機(jī)伸手指點的方向扭頭看了過去,深井太郎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就在車前不到三米的地方,一道橫貫了整個道路的深溝赫然在目。在那條深溝的一側(cè),還插著一塊顯然是急就著做成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幾個大字墨跡未干。
扭頭從車窗中探出了腦袋,深井太郎含混不清地朝站在車廂中的何齙牙厲聲叫道:“何,那牌子上寫的什么?!”
捂著在驟然剎車時被撞到的胸口,何齙牙盯著那木牌仔細(xì)看了幾眼,方才揚(yáng)聲朝深井太郎叫道:“深井閣下,那牌子上寫的是……前有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