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琪渾身一緊,看著蘇麻喇嬤嬤求助,蘇麻喇嬤嬤悄悄擺手示意她不要辯解。嵐琪自知有錯,可也難免委屈,靜靜地跪到那角落里去。可她早已養(yǎng)得嬌貴身體,再不是老早宮女時扛得住打罵的身子,跪不過一刻就疼得眼淚汪汪?商侍笠暥灰姡滔滤酵忸^去,她才偷懶坐下去,就有年長的老嬤嬤進(jìn)來,滿面尷尬地說:“娘娘您可好好跪著,太皇太后說若進(jìn)來瞧見您偷懶,老奴這把年紀(jì)也要去慎刑司走一遭了。”
嵐琪知道太皇太后言出必行,不敢坑害了這老嬤嬤,唯有直挺挺地跪著。膝蓋上鉆心地疼,疼得她直掉眼淚,盼著玄燁趕緊散了朝,好來為她求情。
而正如她所盼,太皇太后罰的是嵐琪,但要連玄燁一塊兒警醒,自然有人通風(fēng)報(bào)信給乾清宮;实凵⒘擞T聽政,心情甚好地剛回來,就聽李公公急匆匆稟告:“萬歲爺趕緊去慈寧宮瞧瞧,德嬪娘娘這都被太皇太后罰跪一個多時辰了,誰也不敢求情!
“皇祖母為何罰她?”玄燁驚愕不已,但轉(zhuǎn)過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衣裳也不換就要走,卻被李公公攔回來說,不換衣裳等下又是說辭,這才急匆匆換了朝服,趕往慈寧宮。
嵐琪這些年養(yǎng)得嬌慣,身子雖好,可經(jīng)不住這樣的懲罰。雖聽得西洋鐘鳴響,卻不知過去多少時間了,實(shí)在扛不住,從落淚到哭泣,再后來就坐下了。老嬤嬤也瞧她可憐得很,不加阻攔,反探頭探腦望著外頭,生怕太皇太后突然進(jìn)來。
好在終于有動靜,聽見外頭通報(bào)皇上駕到,老嬤嬤忙道:“娘娘再忍一忍吧,萬歲爺來了呢!闭f著要拉嵐琪跪起來,可她怎么也直不起身子,跌在地上搖頭哭著:“腿沒有知覺,起不來了!
說話間皇帝如風(fēng)而至,進(jìn)門就瞧見她這樣,幾步上來把人抱到炕上坐。玄燁知道嵐琪不大愛哭的,哭成這樣一定是挨不住了,心疼得不行,可老嬤嬤還在邊上絮叨:“萬歲爺您先去大佛堂見太皇太后吧,奴婢可不敢讓德嬪娘娘起來!
嵐琪見皇帝要發(fā)作,拉住勸:“皇上先去給臣妾求求情,可不要再惹惱太皇太后了!
“那也別跪了,小杖受大杖走,你是傻子?跪出毛病來了,皇祖母于心何忍?”玄燁氣極了,不許嵐琪再下來,讓李總管看著,自己輾轉(zhuǎn)去了大佛堂,見蘇麻喇嬤嬤在門前等候,定了定心神,才緩步進(jìn)了佛堂。
佛堂之內(nèi)檀香幽靜,玄燁急躁的心也漸漸平息,在太皇太后身后行禮,便聽祖母道:“你進(jìn)來便帶著一股子急躁,坐下定定心再說話。”
“是!毙䶮畈桓疫`逆,跟著祖母在蒲團(tuán)上坐了。祖孫倆靜了須臾,太皇太后才收起手中的佛珠。玄燁見她要起身,趕緊來攙扶。觸手摸到祖母的胳膊,心頭一驚,不知是天暖衣衫減少了,還是皇祖母又瘦了,總覺得祖母的身體比從前輕了許多,手臂也細(xì)了,再留心看,皇祖母的鬢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
玄燁有些恍惚,他明白是自己疏忽了。心里總覺得皇祖母還是二十年前的模樣,為自己遮風(fēng)擋雨,傲視朝臣無所畏懼,雖知祖母漸老,卻是頭回因眼中所見的蒼老而震撼到心靈。
“朝廷上的事,漸漸我也跟不上你們了,什么北邊兒沙俄,南邊兒臺灣,年里過節(jié)聽幾個老臣講起,我心里直犯嘀咕,生怕說錯什么讓他們笑話!碧侍蠓鲋鴮O兒的手往外頭走,笑著說,“皇祖母真是要頤養(yǎng)天年了。這日子一天天滋潤得很,外頭什么事兒都不知道,你們想騙我瞞我,也很容易。我老了,不如從前那樣精明了。”
“皇祖母,孫兒知錯了!毙䶮钶p聲道,祖孫倆停下腳步,太皇太后睨他一眼,“你錯什么,天子豈會犯錯?是不是我聽錯了?”
玄燁退后一步屈膝道:“請皇祖母息怒,孫兒錯了,往后任何事都再不敢欺瞞您!
“起來,堂堂天子,跪什么?”
“孫子跪祖母,朕跪得!
“起來!碧侍竺嫔,玄燁昂首見了,再不敢倔強(qiáng),只聽祖母語重心長道,“我還能活幾年?辛苦一輩子,也愿意樂樂呵呵過個晚年,你瞞我的事哪一件不是為了我好,隆禧沒了的時候怕我著急,你也千方百計(jì)地瞞著。皇祖母知道,我的孫子疼我!
玄燁再攙扶祖母,一同走出大佛堂,外頭的人散開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祖孫倆走在前頭,太皇太后繼續(xù)道:“可你這一次瞞著我,純粹是貪玩兒。玄燁你多大了,這一次離宮又是正經(jīng)做什么事的?你再如何想念嵐琪,也犯不著這樣。不說別的,她去的路上萬一出點(diǎn)兒什么事,你后悔都來不及。”
“是,孫兒反省過了,再不敢了!毙䶮钜晃兜胤,不敢頂撞半句,只等聽祖母說連同常寧也要叫來訓(xùn)斥,才笑道,“皇祖母訓(xùn)斥了他,往后我們兄弟可要生嫌隙了!
說話間入了寢殿,瞧見嵐琪坐在炕上,一見他們進(jìn)門,急著要從炕上下來,奈何雙腿無力,直接跌到地上。這一下摔得也不輕,把太皇太后和玄燁都看呆了,等緩過神看見宮女七手八腳把她抱上去,太皇太后先罵道:“誰許你起來的,給我跪著去!
嵐琪嚇得不知所措,玄燁攔著道:“皇祖母,您饒了她吧。”
太皇太后端坐一旁,揮手示意宮女太監(jiān)都下去,瞧見嵐琪臉上妝容都花了,眼睛通紅一定是哭過,又心疼又生氣,低聲斥責(zé)了句:“活該!
玄燁則溫和地說:“只有孫兒和嵐琪在,皇祖母不必顧忌什么,您只管責(zé)備,是孫兒錯了!
“你的確有錯,嵐琪也沒腦筋。這種事想想也知道不能做,自己不曉得如何決定,哪怕來問問我呢?”太皇太后氣呼呼責(zé)罵道,“你們這戲碼演得很足,這都過去多少天了,我這兒脾氣都快沒了。得虧你是今日來,再早兩天來,就不是跪在屋子里,我讓你跪到慈寧宮門外去!
嵐琪的腦袋垂得快到胸下去了,膝蓋的疼痛鉆心,昔日她被這樣那樣的人折騰時,都不見這樣難受。但今日進(jìn)門就被訓(xùn)斥罰跪,太皇太后的每一句話都震蕩著她。細(xì)想想,那三天雖然逍遙快活,但前前后后的確惹出許多麻煩,豈是自己輕描淡寫一句“皇上不在乎”就成的。想想真是該罰,不這樣鉆心地疼一回,說不定往后還會頭腦發(fā)熱。
太皇太后知道兩個都是聰明人,不必她過多訓(xùn)誡,唯提點(diǎn)了句:“從你到我跟前起,我說得最多的是不要得意忘形,如今再提醒你一句,別好了傷疤忘了疼,你再敢忘了……”
“不敢了不敢了!睄圭鬟B忙應(yīng)道,她和太皇太后坐得很近,伸手過來拽了老祖母的袖子說,“阿哥公主們都長大了,臣妾再胡鬧,也要臉面呀。不然孩子們都好好的,做額娘的老挨罰,往后還拿什么臉面去教訓(xùn)孩子!
老人家失笑,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腦袋:“給我記在腦子里才好,往后玄燁沖動糊涂的時候,你一定要冷靜。你說你們倆真想出宮玩兒幾天,大大方方地去就好了,還看誰的臉色不成?這樣多危險(xiǎn),你路上有點(diǎn)兒什么事,往后誰來伺候我?”
“可是……那幾天可開心了!睄圭髂樕线有淚痕,膝蓋的疼也一直折磨著,卻又高興地笑起來,驕傲地說,“臣妾知錯,下回一定不敢了?沙兼缓蠡,不想什么出事沒出事的。說了您別動氣,即便今天跪得要疼死過去了,臣妾也沒后悔,覺得那天跟恭親王走了,真好。”
玄燁聽了罵嵐琪:“你怎么說話呢,真要跪到慈寧宮門外去才懂事?”
可太皇太后卻笑:“你急什么,難道不就是喜歡她這樣子?”
祖孫間幾句話化解了矛盾,太皇太后該說的說了,玄燁也自知有錯,之后說幾件要緊的事。蘇麻喇嬤嬤請來太醫(yī)給嵐琪療傷,他們?nèi)チ藙e處,又只剩下太皇太后和皇帝時,老人家才正了臉色道:“瞧見太醫(yī),我想起一件事,我這邊查了沒頭緒,索性撂下等你回來再說。這幾天你忙著前頭的事也沒怎么過來,我也不好去煩你!
玄燁還以為是郭絡(luò)羅氏的事,反寬慰祖母:“您是說宜嬪病了的事吧。孫兒過幾日就去瞧瞧,還是那個意思,宜嬪不能太冷落,她性子比她妹妹好多了,您放心!
太皇太后搖頭,目光直直地看著孫兒道:“玄燁,我問你,是不是你讓溫妃避孕的?如今她自己發(fā)現(xiàn)了,到我這兒來求做主!
玄燁眉骨一震,抿著嘴沒應(yīng)答,而他這模樣,太皇太后知道問也沒意思了,沉甸甸地闔目嘆息:“你啊……我說什么好!
“皇祖母。”
“得了!碧侍髤柹粗鴮O兒,可說的話卻又十足為他著想,“把這件事算到明珠府頭上去,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吧?對嵐琪也不能說是你的主意,更莫說溫妃了。這件事到此為止,是明珠府和惠嬪的惡意,與你無關(guān)。那日嵐琪也在,她若問你,你絕對不能說實(shí)話,你會嚇著她的!
玄燁目色深沉,不似方才為了出游的事一口一句“孫兒錯了”,此刻才真正有他自己的堅(jiān)持。他不能忤逆祖母,但也絕不想承認(rèn)自己有錯。他有他的算計(jì),皇祖母擔(dān)心上蒼降怒,可他并沒有殺子,只是讓溫妃避孕而已。
“是,朕記著了!毙䶮畲饝(yīng),此刻蘇麻喇嬤嬤從別處來,說德嬪娘娘上好了藥,這就要回去了。太皇太后便讓皇帝也走,她要清凈清凈。玄燁起身離開,走了沒幾步到底又折回來說,“皇祖母別生氣,孫兒不會再讓她吃藥,往后其他妃嬪也不會!
太皇太后卻道:“我信你,可玄燁你信不信自己?從前我勸你不能斷了自己的子嗣,并不只是擔(dān)心神佛報(bào)應(yīng)。你想想,如果那些女人發(fā)現(xiàn)是你下的手,傳到宮里傳到朝臣里去,你的面子往哪兒擱。難道說,是堂堂皇帝忌憚朝臣到了要防著女人懷孕的地步?真正的明君,怕什么外戚之?dāng)_,他們都是你的臣子你的奴才。你越做出讓他們覺得你忌諱外戚勢力的事,他們就越自鳴得意。你要做,就絕不能留下一點(diǎn)兒痕跡!
玄燁垂立聽訓(xùn),他并不完全認(rèn)同皇祖母的話,可他一想到方才在佛堂觸及祖母身體時察覺到她的蒼老,心中就不忍祖母為自己擔(dān)憂。不再堅(jiān)持,再三保證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祖孫倆才算沒有不歡而散。
可是玄燁的不悅嵐琪察覺到了,他們一起回永和宮,玄燁說下午要歇在這里,可臉上一直緊繃著。嵐琪看了許久,見他的確不是在為自己膝蓋上的傷擔(dān)心,終于開口問:“皇上今日聽政,有不高興的事了?”
玄燁才緩過神,搖頭說沒有,隨口問她膝蓋的傷怎么樣,說她太傻,可繞了半天嵐琪還是說:“皇上若這樣離了永和宮,別人瞧見也會看得出皇上有心事。您不說臣妾也不想知道,但恕臣妾失禮,您這樣去了別處見了別人,可不大好!
玄燁苦笑道:“算你懂事了!鄙焓置南ドw,瞧見人家皺眉頭的樣子,很心疼,但皇祖母方才的話仍舊響在耳畔,便問她,“溫妃的補(bǔ)藥被人調(diào)包的事,你也知道了?”
嵐琪一怔,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說話。她心里咚咚直跳,看來太皇太后是提了這件事,難怪皇帝臉上不好看,他是生氣震怒,還是說?
“朕會查一查是誰做的,你也要小心,永和宮的藥非經(jīng)專人之手,不要隨便吃。”玄燁幽幽嘆著,把嵐琪抱到身邊,抬起她的雙腿輕輕撫摸膝蓋為她散開淤血,一邊叮囑,“這件事不宜張揚(yáng),你不必去給溫妃什么交代,朕會讓人照顧她!
嵐琪覺得玄燁這話里的意思,似乎不大愿意她和咸福宮往來。反正她自己也不喜歡,便輕聲應(yīng)著:“臣妾明白,這件事臣妾只當(dāng)不知道!
玄燁點(diǎn)頭,他有一瞬想對嵐琪說實(shí)話。一直以來她都是身邊最好的傾聽者,可皇祖母的話讓他猶豫。他也擔(dān)心嵐琪害怕自己,擔(dān)心自己太過冷血的手腕會嚇著她,思量再三還是放棄了。
好在嵐琪真的沒再提,玄燁想不到嵐琪不提溫妃是因?yàn)橹廊思覍ψ约旱恼媲,本是女人的私心作祟,還以為嵐琪是體貼人。他不想聽見嘀咕什么“溫妃娘娘很可憐”的話,她真的一句都沒有說,全中了玄燁的心意。
皇帝在永和宮用了午膳,午后因沒有朝臣領(lǐng)牌子入宮覲見,他一面讓?shí)圭魉X養(yǎng)傷,一面就讓李公公把折子送來在這里看?吹梅咐Я,聽見胤祚的動靜,就來陪陪兒子。父子倆正玩得高興,李公公皺著眉頭來稟告,說了很莫名其妙的事。
好端端的,溫妃突然跑去承乾宮,讓佟貴妃給她幾枝梨花。誰都知道紫禁城里承乾宮的梨花開得最好,佟貴妃當(dāng)然不會小氣幾枝梨花,可她怎么知道溫妃會自己爬上去。這一下從樹上掉下來,溫妃當(dāng)場就昏厥過去了。
“現(xiàn)在溫妃娘娘在承乾宮,去請?zhí)t(yī)了。因知道皇上您就在永和宮,所以貴妃娘娘派人來稟告一聲!崩罟f著,用詢問的神情看著皇帝,大意在問皇帝去不去看一眼。
而玄燁似乎不大情愿,若是平日也罷了,偏今日才和皇祖母提起溫妃避孕的事。不說他心虛,反正橫豎是不痛快,并不想見。
李公公見這情形,不得已說:“都知道萬歲爺您在這里。奴才以為沒有什么要緊的事,還是過去看一眼好。不然的話,人家又不知該怎么想德嬪娘娘了,您說呢?”
玄燁惱道:“如今連朕做什么,也被束縛了?”話雖如此,皇帝還是動身了,可胤祚纏著阿瑪不放,玄燁索性領(lǐng)他一起去承乾宮。
這邊佟貴妃瞧見皇帝帶著六阿哥來,看不明白狀況,玄燁卻溫和地說:“他一直念叨著哥哥,朕正好過來了,領(lǐng)來他們一起玩耍。你把胤禛教導(dǎo)得很好,弟弟們都開始纏他了!
佟貴妃這才笑:“是皇上教導(dǎo)得好!比缓笠实弁鶅(nèi)殿去,很莫名地說,“溫妃實(shí)在奇怪,臣妾怎么知道她會自己爬上去。底下奴才也該死,竟沒有一個人攔著。不過皇上您放心,她死不了,太醫(yī)說是嚇暈的,連胳膊腿都沒摔壞。”
“那就好。”玄燁心里本不痛快,倒是貴妃這幾句讓他有幾分笑意。然后入了內(nèi)殿,溫妃已經(jīng)醒轉(zhuǎn),見了皇帝又羞又開心?刹坏人麄冎g說什么,佟貴妃已說:“既然你醒了,也沒摔壞,趕緊回去吧!
溫妃面上可憐點(diǎn)頭不語,玄燁便問了幾聲,讓她別再做這種傻事。佟貴妃則在邊上故意說:“天氣再暖一些,永壽宮的海棠也要開了。那里沒人住,你回頭去剪花枝架梯子可要小心些。再摔一下,指不定沒人瞧見能救你!
“臣妾……記著了!睖劐樕n白沒有反駁,唯有時不時抬眸看一眼皇帝。不久外頭講預(yù)備好了軟轎,要送她回咸福宮。溫妃看著皇帝欲言又止,可這里由不得她做主,很快就被承乾宮的人抬走了。
不過玄燁和佟貴妃還是送到了門前,看著她上了轎子走開才折回來。貴妃本以為皇帝立刻就要回永和宮去,沒想到卻陪她一起和兩個孩子玩了許久。再后來讓乳母抱六阿哥回去,自己則回乾清宮去了。
這樣鬧騰一場,反讓皇帝在承乾宮逗留了一下午。當(dāng)嵐琪一覺醒來聽說這些時,揉著自己的膝蓋嘀咕:“宮里頭到處都有梨花,承乾宮里雖開得好,但也不見得稀奇得非要來這里剪,溫妃娘娘還自己爬樹了?”
“架的梯子沒站穩(wěn),一頭栽下來,聽說沒爬高,所以跌得也不重!杯h(huán)春拿調(diào)好的藥膏給嵐琪抹在膝蓋上,叮囑她別亂動。
嵐琪慢慢想著溫妃那些心思,想著她宮里堪比御膳房精致的菜肴點(diǎn)心,想著她費(fèi)勁兒地采集花上露水。她毫不保留地表露心跡,顯然為了討皇帝歡心,她愿意做任何費(fèi)心的事。就不曉得她今天跑來剪梨花,是不是故意摔下來,好引皇帝去瞧瞧她。
畢竟自己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小貴人,溫妃若想從永和宮請走皇帝,不會再像曾經(jīng)那樣半路把人攔走,也不可能闖進(jìn)來要人。于是選了個好地方,鬧了個好笑話,可惜結(jié)果又和那些露水一樣,似乎是白辛苦。
“娘娘,溫妃娘娘摔傷了,我們要去安慰嗎?”環(huán)春給嵐琪敷好藥膏,便來問這件事。永和宮里送往迎來的事兒是環(huán)春盯著的,她舉棋不定時,才會來問主子。
嵐琪搖頭:“皇上今天暗示我不要和咸福宮多往來,正好我也不愿意,往后還是遠(yuǎn)著些好!
此刻香月從外頭進(jìn)來,樂滋滋地捧著一瓶花枝,進(jìn)來擱在桌案上說:“貴妃娘娘賞賜的梨花,讓您擺在屋子里瞧瞧!
嵐琪和環(huán)春面面相覷,香月又說:“奴婢問了的,來送花的小公公說各宮都有。貴妃娘娘怕大家都惦記她宮里的梨花,跑去什么人再摔下來可怎么好,就讓人剪了好些插瓶,給各宮娘娘們賞玩!
嵐琪哭笑不得,邊上環(huán)春已絮叨:“那還要回禮呢,咱們宮里近來花銷可真大。”
“可不是,都以為做主子娘娘風(fēng)光,其實(shí)哪里有做官的好。眼瞧著天氣暖和了,我聽說六部那些老爺,舊年冬天的炭敬還沒花完,各地官員的冰敬又該到了。我這兒眼巴巴年例二百兩銀子,都不夠花!睄圭骶挂哺止,“皇上上回一下就賞了五百兩銀子,真盼著胤祚月月過生日,我生辰時也沒見萬歲爺這么闊氣。他對自己也闊氣,瞧見什么喜歡的就要。”
環(huán)春這幾日常聽說主子在外頭游玩時和萬歲爺趕集的趣聞,說皇上花錢沒數(shù)兒,一袋子錢半天就見底了,買回來的東西也不曉得擱在了什么地方。這樣的話反復(fù)嘀咕了好幾次,環(huán)春猜想主子是喜歡那樣的日子,巴不得能再去游玩幾次才會掛在嘴邊,哪里會是真的嗔怪皇上揮霍無度。
這會兒笑道:“奴婢才嘀咕一句,您就這么多話,人家聽了還真以為永和宮要揭不開鍋了。二百兩銀子還不夠花?您舊年的二百兩銀子就沒怎么動,慈寧宮每月都賞東西來,您都沒處花錢,F(xiàn)在這樣說,不過是惦記您要給六阿哥攢銀子嘛!
嵐琪連連點(diǎn)頭:“我是學(xué)著榮嬪姐姐。她說阿哥們長大了出宮自立門戶,雖然朝廷會撥銀子,他們將來也有俸祿,可做娘的就該多為孩子想著點(diǎn)兒,多攢些錢總是好事。”說著拉拉環(huán)春,“以后端嬪娘娘她們再來訛我,你們給我擋著點(diǎn)兒。”
香月沒輕重,在邊上理著花枝直接就說:“四阿哥就好了,佟貴妃娘娘家里從前是遼東大戶,聽說有金山銀山呢。上回聽承乾宮的小姐妹說,國舅府里給娘娘送銀子都是幾萬兩給的,這樣一比較,娘娘您的年例真是少得可憐!
嵐琪聽得呆了,環(huán)春見她變了臉色,記得曾經(jīng)的訓(xùn)誡,真怕主子動氣,先把香月罵了幾句攆她出去,再折回來時,主子臉色好了許多,就聽她感慨:“香月說得不錯,我真是給四阿哥找了個好額娘。你想想我什么出身呀,皇上和太皇太后的賞賜總有限,我一輩子能攢下多少錢?我也不懂什么生財(cái)?shù)拈T道,可佟貴妃娘娘不一樣。國舅府那么大的家業(yè),往后四阿哥出去開牙建府,背后也有靠山,惠嬪榮嬪她們不是總把靠山掛在嘴邊嗎?這樣想,我們六阿哥將來只怕比不過兄弟們,為了他,我也要好好籌算才是!
“皇上總歸一視同仁,貝勒王爺?shù)馁旱摬簧伲傩淖鍪裁。奴婢看若是被皇上知道,一定罵您的!杯h(huán)春哄著嵐琪,這話趕話的怎么就說到錢財(cái)上去了。永和宮雖然比不得承乾宮,日子還是很富足。德嬪受寵,上頭的賞賜每月都不斷,平日里花銷也少,只不過最近多花些。環(huán)春隨口一句玩笑,竟引出這么多話。
嵐琪也唏噓道:“才說溫妃娘娘的事兒呢,好,就這么決定了,不必去安慰,沒摔壞不是嗎?”
實(shí)則太醫(yī)雖說溫妃沒摔壞,但身上擦破碰傷的地方還是有的。在承乾宮里不方便,回宮后冬云幫著各處上藥,胳膊肘上見蹭破了一大塊皮,冬云沒跟著去,難免要嘀咕:“跟著的那些人實(shí)在混賬,怎么能讓娘娘您親自爬上去?”
溫妃懨懨地看著冬云給自己上藥包扎傷口,輕聲說道:“我本以為貴妃娘娘不會答應(yīng)讓我剪花枝,還準(zhǔn)備和她吵幾句的,沒想到她竟然答應(yīng)了。我實(shí)在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自己爬樹再摔下來,我爬得不高,自己知道摔不死!
“娘娘……”
溫妃再道:“我也沒暈過去,假裝的!
“娘娘?”冬云手里的藥停下了,滿腹不解地看著自家主子,怎么好端端的,她又開始不著調(diào)地做事,這又要鬧什么?
“冬云,你說我怎么才能讓皇上想起我來?皇上回宮那么多天了,一次都沒來瞧過我,他也不惦記八阿哥嗎?”溫妃神情癡癡地說,“難道皇上把八阿哥送給我,就是想讓我打發(fā)時間的?往后他不再來了?”
“您這樣想可不成,萬歲爺回來也沒幾天,興許今晚或明晚就來了呢?”冬云蒼白無力地說著這些話。她跟著鈕祜祿皇后十幾年,這樣的話也說了無數(shù)遍,沒想到又開始說,只怕一說又是眼前人的一輩子,而想起舊主,心里難免悲傷。
溫妃更是悲戚戚地說:“我就知道不該去告訴太皇太后我的藥被調(diào)換的事,大概是皇上真的厭惡阿靈阿他們才不讓我懷孕的。這下好了,皇上索性就不再來見我了,他一定討厭我了,就像從前厭惡姐姐那樣厭惡我。”
冬云勸道:“皇上不曾厭惡過皇后娘娘,不然怎么會封娘娘為皇后?您可不能亂想。”
溫妃落淚,搖頭說:“我不亂想,事實(shí)如此。”
寢殿窗外,覺禪氏扶著香荷的手站立。她聽說溫妃摔傷了想要來看望,走到窗下卻聽見這樣一番話,以己度人難免覺得溫妃可憐。一個情字萬般重,她此生再也談不上什么情愛,可仍舊視情愛為世間最美好的存在。雖然希望溫妃能情有所屬,可聰明如她,又怎會不知這深宮里的情愛談何容易。
“主子,咱們……”
“回吧,娘娘現(xiàn)在一定不想見人,方
才的話,咱們什么都沒聽見。”
覺禪氏領(lǐng)著香荷折回去,眼下她已經(jīng)出了月子,懷孕時養(yǎng)胖的身體雖然在慢慢清減,但不再是從前的瘦削纖細(xì)。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的豐盈身材,再加她絕美的面容,真真是足以在這宮里傲視群芳的美艷。只是她對此毫不在乎,甘愿在咸福宮的配殿中了此殘生,竟是對八阿哥也沒什么感情,甚至覺得他就是溫妃的孩子,仿佛要用冷血無情,來祭奠她逝去的愛情。
回到配殿中,覺禪氏坐回炕上繡她的荷包,針線是她如今唯一可以用來打發(fā)時間的事。至于讀書寫字,那是她和容若在一起時才做的,沒有了容若,握筆捧書也毫無意義。
香荷出出進(jìn)進(jìn),不多久捧進(jìn)來一把梨花,笑著說:“承乾宮送來的,主子要不要擱在屋子里?”
“拿那只素白的雙耳瓶,給我一把大剪子!庇X禪氏倒是來了興趣,等香荷準(zhǔn)備好,便小心翼翼侍弄花枝,“咔嚓”聲里,一瓶梨花出落得亭亭玉立,香荷贊嘆道:“主子還會插花呢,您侍弄得真好看。”
“我也不懂什么門道,想著和繡花裁衣服大概也一樣,每個人的手勢不同吧!庇X禪氏坐在一旁靜靜賞花,記憶慢慢飄回從前的時光。
“驚曉漏,護(hù)春眠,格外嬌慵只自憐。寄語釀花風(fēng)日好,綠窗來與上琴弦!崩婊ㄈ缪┑娜兆,她必然會和容若在一起,花前柳下執(zhí)筆吟詩。而今點(diǎn)點(diǎn)滴滴反復(fù)追憶,生怕時光流逝,會忘記曾經(jīng)的美好。
“聽說各宮都得了梨花,您說翊坤宮會有嗎?宜嬪娘娘病成那樣,還有沒有心思賞花?”香荷頗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恨恨道,“所以說呢,老天有眼,這世上的事,不是不報(bào)時辰未到!
香荷這幾句,自然被覺禪氏責(zé)怪不要多嘴,可她的話卻未必沒有道理。昔日風(fēng)光的翊坤宮如今落得這般田地,當(dāng)年鈕祜祿皇后還是昭妃時,也曾纏綿病榻,仿佛住進(jìn)這里的女人都要經(jīng)歷大起大落。眼下春暖花開,宜嬪如花一般的人,卻沉寂病榻,足不出戶。
這會兒工夫,承乾宮賞賜的梨花也送到了翊坤宮。桃紅接過替主子謝了恩,可未免主子不喜歡,只讓宮女放到別處去,回來時宜嬪才喝了藥正歪著養(yǎng)神,見她回來便問:“承乾宮的人來做什么?”
桃紅應(yīng)道:“承乾宮賞賜了梨花請您賞玩,才聽說溫妃娘娘去那里剪花枝摔傷了,貴妃娘娘就賞花來,還很不客氣地說,請各位不要惦記她那里的梨花,沒得再摔傷幾個人!
“佟貴妃倒是爽快得很!币藡鍛脩茫刹耪f兩句話,就覺得嗓子癢,猛地咳嗽了好一陣才緩過來,軟軟地靠在大枕頭上,淚眼婆娑道,“我這病是不是好不了了?每天那么多藥下去,也不見起色!
“主子要寬心,太醫(yī)說傷寒之后必然咳喘,總要將養(yǎng)一兩個月。您要有耐心,這幾日不是比前些天好多了嗎?”桃紅絞了帕子來給她擦拭,安慰著,“正好外頭柳絮飛揚(yáng),咱們不出門也好!
宜嬪嘆了嘆,自己揉著額頭說:“幸虧萬歲爺還惦記,不然我這心都要冷了!
說起來,桃紅之前很擔(dān)憂,擔(dān)憂皇帝回宮后會無視翊坤宮里發(fā)生的一切。若不在乎郭貴人沒了的事也罷了,可宜嬪大病一場若也不聞不問,自家主子必定要傷透了心。好在皇帝回來第二天就派人來詢問病情,還送了好些從外頭帶回來的東西,也因這樣主子的病迅速好轉(zhuǎn),果然是病由心生。
“入春的日子,本該讓別人來我這里聚聚的,如今卻成了晦氣的地方!币藡鍑@息著,睜眼將屋子里看了又看,“咱們這里,可有什么花呀草啊的送人?她們該忘了我妹妹,可不要她們把我也忘了!
桃紅勸她:“郭貴人七七未過,總是咱們翊坤宮的人,還是您的親妹妹,奴婢覺得您好心送出去的東西,別人也未必領(lǐng)情。您先安心養(yǎng)身體,等身體好了,郭貴人的七也過了,您親自各宮各院地去拜訪,多好呀?”
“不錯,人家現(xiàn)在躲咱們還來不及!币藡逑氲矫妹玫乃,心里就難受,也非為了逝者悲傷,而是不知她這個活著的人往后的日子該怎么過。本以為皇帝此次歸來真正要把她忘記了,可人家卻派人噓寒問暖。自己病著皇帝不能親自登門也是有的,好歹總算遇見一件讓她舒心的事,滿心盼著病愈后,能重振翊坤宮的風(fēng)光。
此時有小廚房里的宮女來,桃紅去門前聽了幾句,回來問宜嬪:“早晨榮嬪娘娘送來的干貨已經(jīng)泡開了,您想燉湯還是熬粥?”
宜嬪一直沒胃口,懶懶地說:“燉湯吧,當(dāng)藥灌下去罷了,實(shí)在不想吃東西!
桃紅再去囑咐,回來時道:“這些日子,倒是榮嬪娘娘還惦記著,時不時送些東西來。咱們翊坤宮也不缺這一口吃喝,卻是她的心意。”
宜嬪冷笑:“心意還是心機(jī),誰知道呢,你且替我記著這些好,將來我要還人情!
話音才落,門前小太監(jiān)又進(jìn)來。桃紅去支應(yīng),回來時捧了一提食盒,打開里頭一罐湯,笑著說:“乾清宮御膳賞下來的,送來的小太監(jiān)傳萬歲爺?shù)脑,說記著您舊年夏日每天送湯去,要您好好養(yǎng)身體。今年夏天,皇上還等您送的湯喝!
一語說得宜嬪雙眸通紅,竟是動了情似的,看著桃紅盛湯送到面前,她一口口咽下去,忍不住淚眼迷蒙,啜泣道:“舊年送湯羹,也是妹妹的主意,皇上如今這樣講,我心里頭虛得慌!
桃紅再無話可說,如今是上頭關(guān)心也不好,不關(guān)心也不好。唯有等主子病體痊愈,該爭的該搶的,都讓她自己去算計(jì)才是。
而之后幾天,乾清宮依舊每日賞賜翊坤宮湯羹;实蹖σ藡宓木祛櫫鶎m有目共睹,感慨她病榻之上仍有圣寵,來日病愈復(fù)出,不知又是什么光景。但是大好的三月陽春,宮里卻病的病、傷的傷,皇帝又剛奉移兩位皇后陵寢歸來,除了承乾宮外并不太近女色,似白白空負(fù)了這溫暖旖旎的春光。
轉(zhuǎn)眼四月里,嵐琪膝蓋上的傷也好了,依舊每日在慈寧宮侍奉。太皇太后很依賴她,雖然道理上的管教很嚴(yán)苛,一如她曾經(jīng)教導(dǎo)年少的玄燁,可心里最疼愛嵐琪,平日說話并沒太多規(guī)矩,儼然祖孫一般親昵。
蘇麻喇嬤嬤也得閑不必時時刻刻在跟前,許多事也交給嵐琪做主料理,而今德嬪儼然慈寧宮里的一把手。眾人都在背后嘀咕,幸好她還未染指六宮之事,不然這宮里,竟無人能克制她了。
是月上旬,科爾沁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終于入京了;实蹫椴┳婺父吲d,大擺筵席招待那些親王貴族。來的都是科爾沁博爾濟(jì)吉特一族的新鮮血液,年輕的王爺格格們,太皇太后雖然都不大認(rèn)得,但到底骨肉血親。她這把年紀(jì)是再也回不去草原了,聞見孩子們身上草原的氣息,也格外高興。
如此熱熱鬧鬧了好幾天,老人家也不見精神倦怠。宮里頭多了些蒙古女人,不同的裝束穿梭在宮閣之間,別有一番風(fēng)光。不過妃嬪聚在一起時,卻盯上了草原來的格格公主們。從聽說皇帝下旨請她們來,女人們就開始琢磨,皇帝是不是又該納幾位蒙古格格入宮了。
當(dāng)年慧妃早早歿了,宮里頭就沒再有蒙古妃。而先帝在時宮里最多的就是蒙古妃,太皇太后和太后也都是科爾沁來的,這一脈外戚強(qiáng)大而親近,算著年頭,也該有新人進(jìn)來了。
再看此行隨同的年輕格格們,大多十四五歲,年紀(jì)雖小,但足以入宮。從她們進(jìn)入女人們的視線起,就成了妃嬪們茶余飯后的談資,說這個長得好,說那個性子野,一說大半個月的光景。四月末的時候,皇帝卻只賜婚了其中一個女孩子給安親王做兒媳婦,至于他自己是否納妃,一直沒有任何苗頭,才漸漸止住了這些傳言。
這日玄燁在永和宮歇息,夜闌人靜時,環(huán)春進(jìn)來換蠟燭,瞧見皇帝和自家主子一同站在桌前寫字,耳鬢廝磨地說著悄悄話。她欣然一笑趕緊退了出去,可才走出門,就聽見里頭主子喊人,進(jìn)來問何事,說是皇帝餓了要進(jìn)消夜。
環(huán)春趕緊去張羅,這邊兩人撂了筆,嵐琪端水來讓玄燁洗手,被人家促狹地灑了水在臉上。她瞇著眼睛氣呼呼說:“這事兒擱在平頭百姓家里,遇見個母老虎的家主母,肯定一盆水扣在相公腦袋上了!
“胡說八道,你敢不敢去皇祖母面前說這個?”玄燁罵她,心情卻極好,將兩人寫的字舉起來,嘖嘖道,“孺子可教,你這字越來越有樣子,還以為如今你伺候皇祖母又照顧胤祚,把這些都荒廢了!
“皇上教導(dǎo)的,臣妾敢荒廢嗎?我才不找罵挨呢。”嵐琪笑著也洗了手,膩過來一同看字,卻聽皇帝說,“可嘆朕的那幾個表妹,滿語漢語都說得不好,怎么如今他們都不教了?”
嵐琪一時沒聽明白,腦筋轉(zhuǎn)了轉(zhuǎn),一個激靈,撇著嘴問道:“難道皇上,是想納哪位格格入宮?”
玄燁含笑,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嘴都歪成這樣了,朕若真納幾個蒙古格格進(jìn)宮,剛才那盆水就不是洗手用的,要扣在朕頭上了是不是?”
嵐琪是正經(jīng)問的,眼中滿滿的醋意,嘀咕著:“臣妾要是敢那樣做,太皇太后非把我的腦袋擰下來不可。人家好好說話呢,皇上是不是真的要納蒙古格格了?宮里頭都在說!
“沒有的事兒,瞎想!毙䶮罘笱芤痪,轉(zhuǎn)身往膳桌走,卻被身后的人拽住,追著問,“皇上騙人。”
玄燁反手往她腰上一掐,嵐琪受不住癢癢就松開手,但玄燁不再敷衍她,立定拍了她的腦袋,笑著說:“這醋勁兒大的,一會兒環(huán)春若呈包子來,都不用準(zhǔn)備醋碟子了!
“那是不是?”
“朕必然還要納一兩個蒙古格格,但不是眼下。你這醋留著往后再吃,現(xiàn)在真的沒這事兒!毙䶮钚χ,瞧見環(huán)春已帶著人進(jìn)來布置餐具,他又拉著嵐琪退進(jìn)內(nèi)殿,擁著她說,“政治聯(lián)姻,草原各部是朕最天然的屏障,阻擋著沙俄老毛子們,可朕若處理不當(dāng),他們就會變成沙俄的棋子,反過來拿刀對著朕。這次雖是你隨口提了一句讓他們進(jìn)京來哄皇祖母高興,可朕心里也想了好久的,自然另有要緊的事要與他們囑咐商議!
嵐琪聽不大懂,半知半解地問:“照皇上這樣說,留一兩個格格在宮里豈不是更好?”
玄燁笑道:“皇祖母和皇額娘都安好,大清最尊貴的兩個女人都是蒙古來的,朕這里急什么?留幾個格格指婚給貝勒世子們倒還成,如今宮里頭朕已經(jīng)忙不過來了,又有你這個醋缸子在,朕留人家下來,給你欺負(fù)不成?”
不知是正經(jīng)話玩笑說,還是玩笑話正經(jīng)說,反正嵐琪臉上的醋意已經(jīng)淡了,驕傲地拉著玄燁出來進(jìn)消夜,環(huán)春看見了還問:“娘娘什么事這樣高興,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玄燁坐定了動筷子,隨口就說:“你家主子傻,你又不是不知道。”
環(huán)春笑道:“皇上可別被娘娘騙了,娘娘她總愛裝傻,心里頭比誰都明白。”
“不錯!毙䶮羁滟澀h(huán)春,“還是你知道她,明兒去告訴李總管,朕賞你銀錠子。”
嵐琪虎著臉在邊上看他們一搭一唱,環(huán)春笑著跑開了,也支開其他人,玄燁推推她:“不伺候朕了?把那個粥給朕盛一碗。”
“那皇上也賞臣妾一些東西吧!睄圭鲄s伸出手,眼巴巴地說,“您每回來時用消夜,可都算永和宮的賬,臣妾的年例都不夠花了!
玄燁哭笑不得,順手把玉扳指摘下塞在她手里,人家才樂滋滋收好去盛粥。玄燁恨道:“你哪兒學(xué)來的毛病,怎么總跟朕哭窮?朕知道,皇祖母每月賞你不少東西,真金白銀的也給,你的銀子都花哪兒去了!
嵐琪把粥送過來,親手夾了小菜攢了一碟子放邊上,笑嘻嘻說:“臣妾攢著,一來給胤祚長大了用,二來將來若有個閨女,額娘總要給攢嫁妝;噬夏抢餁w皇上的,臣妾做額娘的,也要盡心才好!
玄燁一邊聽著,已胃口極好地吃了大半碗粥了,笑問:“那你為何不要朕賞你珠寶玉器,那些都是值錢的東西!
嵐琪又給他添小菜,眼睛亮亮地笑著說:“那些東西太皇太后賞賜就好,臣妾攢好些了,皇上賞臣妾筆墨紙硯可是宮里獨(dú)一份兒,不一樣的!
玄燁便放下筷子伸手:“把玉扳指還給朕,你不是不要的嗎?”
嵐琪倏地側(cè)過身子護(hù)著,小氣地說:“這是臣妾討的,不是您賞的呀!
玄燁輕輕咬唇,瞧著她粉面含笑似嗔似嬌,眼角眉梢都是叫人心暖的喜色,忍不住把人拉到身邊說:“那朕不能白給吧,不是說要給閨女?dāng)嫁妝?”
嵐琪一手捏著扳指,另一手拿起玄燁的筷子要塞給他,心里顫顫地說:“臣妾請皇上吃消夜了。”
“可朕不想吃這些了……”熱乎乎的氣息游走在嵐琪頸間,天氣暖了穿得也少,白嫩嫩的脖子露出半截,羊脂玉似的泛著光澤,淡淡馨香,讓人忍不住要親近。說話的工夫玄燁已經(jīng)糾纏上了,更一手托起嵐琪的腰肢,不知不覺就把輕盈的身子抱入懷里。
嵐琪不敢抵抗,早已被撩撥得渾身發(fā)燙,兩人忘情地纏綿起來,漸漸就往里頭去,一桌子消夜幾乎就不動了。
外頭環(huán)春幾個還等著來收拾,突然聽不見膳桌上的動靜,有膽子大的小宮女探頭探腦進(jìn)來,果然不見皇帝和自家主子,急忙回過來悄聲問環(huán)春要不要收拾。小丫頭害羞得臉撲撲紅,被環(huán)春笑罵:“當(dāng)然不要進(jìn)去了,你們都散了去睡吧,這里用不著了!
支開了旁人,環(huán)春悄聲過來將殿門掩了。跟皇帝來的梁公公歇了會兒繼續(xù)過來當(dāng)值,瞧見關(guān)殿門,就知道里頭歇下了,又怕再喊人,便在門外不遠(yuǎn)不近地候著。環(huán)春見狀過來陪著說說話,笑道:“李公公漸漸有年紀(jì)了,如今您是他身邊最得力的徒弟,往后這宮里頭大總管的位置,非梁公公莫屬了吧。”
梁公公忙笑道:“那環(huán)春姑娘可要給我多說說好話。師傅手底下徒弟多著呢,我也不敢奢望那個位置,只要伺候主子的事上,輪得到我就好!
“您這話說的,都能跟著皇上來永和宮了,還謙虛什么?”環(huán)春笑著從懷里拿出一紙包果脯請他甜甜嘴,玩笑似的說,“咱們德嬪娘娘,還要拜托您好好伺候皇上呢!
梁公公是極有眼色的人,很客氣地笑著說:“豈敢請娘娘拜托,奴才自然是好好伺候的。跟著師傅這些年,別的學(xué)不會,怎么看宮里頭的光景可都學(xué)著的。姑娘就放心吧,咱們往后這樣說話的機(jī)會,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呢!
可才說話間,永和宮的門突然被敲響了,兩人面面相覷,伸長脖子瞧著前頭光景。不多時就有小太監(jiān)過來稟告,說咸福宮來人傳話。
畢竟是溫妃娘娘的事,梁公公和環(huán)春都不敢怠慢,趕緊到了門前,只見來的小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八阿哥的乳母,失手把八阿哥從懷里落在地上了,小阿哥摔得不輕,已經(jīng)請?zhí)t(yī)了。娘娘讓奴才來稟告皇上,怕八阿哥有什么閃失!
關(guān)乎皇子生死,梁公公和環(huán)春都不敢不報(bào),可看情形皇帝和德嬪不知在里頭做什么,攪了皇帝的好事,誰知道皇帝會不會翻臉?扇舭税⒏缯娴男∶鼏韬簦实蹍s在永和宮翻云覆雨,將來旁人不敢說皇帝不好,罪過必定全落在德嬪一人頭上。指不定從此和咸福宮結(jié)下梁子,后患無窮。
“梁公公,您若不敢,奴婢可叫了。”環(huán)春的心也突突直跳,兩人在門前徘徊好久,梁公公到底壯了膽子,和環(huán)春一道進(jìn)去,站在外殿喊著,“萬歲爺,奴才有事稟告!
里頭本有些動靜,一下便靜了。梁公公滿頭虛汗,再喊了一遍,還是德嬪先出聲問:“什么事?”緊跟著里頭又有了動靜,梁公公趕緊把話說了,才聽見皇帝問:“太醫(yī)去了嗎?”
梁公公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太醫(yī)去了,就是怕八阿哥有什么閃失,才來稟告皇上,萬歲爺……您……您這會兒去嗎?”
“當(dāng)然,備轎。”玄燁即刻應(yīng)道,又補(bǔ)了一句,“別鬧太大動靜,不要驚擾了皇祖母。”
梁公公急急忙忙出去打點(diǎn),環(huán)春聽見主子喊她打水,等她捧著水進(jìn)來,就瞧見主子身上衣服散開,正踮起腳給皇帝扣扣子,又熟稔地把皇帝的頭發(fā)抿好。手腳麻利,片刻工夫就收拾妥當(dāng)。但她自身衣衫不整不好去外頭,皇帝只留了句“早些歇著”,便走了。
嵐琪立在窗下,一直聽外頭沒了動靜才回身過來,可想著剛才的事,突然捂嘴大笑。環(huán)春一直在邊上繃著,瞧見主子笑,自己也忍不住了,主仆倆笑作一團(tuán),嵐琪推她說:“快給我倒碗涼茶來!
只等一碗涼茶灌下去,身子才松快了些,嵐琪這才想起八阿哥的事,嘆息道:“八阿哥若真有什么事,可怎么好,還要應(yīng)付太皇太后傷心,老人家如今最經(jīng)不起這樣的事!
環(huán)春也道:“乳母怎么這樣不盡心,這是要把一家子老小都搭上嗎?”
嵐琪直覺得疲倦,吩咐她們都去歇息,讓上夜的人盯著消息就好。自己吹了殿內(nèi)的蠟燭又躺下,但說實(shí)在的那樣一鬧騰,渾身都不對勁兒,又暗暗好笑,自己尚且如此,玄燁可怎么辦。
但皇帝還真沒什么,他急著趕來看八阿哥,一半是關(guān)心自己的兒子,另一半也是做給別人看。他曉得沒人敢編派皇帝,可風(fēng)言風(fēng)語若沖著嵐琪去,就很沒意思。孩子的命要緊,嵐琪的名聲也壞不得。
這會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來,咸福宮里果然燈火通明,進(jìn)門就聽見孩子嘹亮的哭聲。這樣倒安心了,孩子還有力氣哭,可見摔得并不重,必然是溫妃大驚小怪。
待到了八阿哥的屋子,溫妃正緊張兮兮看著太醫(yī)診治,一見皇帝來就忍不住垂淚。玄燁安撫她幾句,便來問太醫(yī)如何,太醫(yī)給小阿哥上上下下都檢查了,尷尬地說:“老臣查看過,八阿哥沒事。但有時候摔傷了什么立時是看不出來的,今晚且要看護(hù)好,老臣預(yù)備和其他太醫(yī)留守,繼續(xù)查看!
“看樣子是沒事,他哭得那么精神!毙䶮羁戳丝春⒆樱故呛艿,斜眼瞧見邊上跪著的乳母和幾個宮女,她們個個兒都伏在地上顫抖著。這是要命的罪過,指不定一家子都要搭上。玄燁雖怒,可還冷靜,吩咐道:“八阿哥若沒事,只當(dāng)給他積福,你們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往后繼續(xù)照顧八阿哥。但八阿哥若有什么閃失,莫怪朕無情!
眾人叩首謝恩,邊上溫妃到了玄燁身邊,啜泣道:“臣妾也有罪,請皇上降罪。”
玄燁溫和地安撫她:“你有什么罪過?孩子并非你在照顧,回去歇著吧。太醫(yī)在此留守,你不便久留!
溫妃抬眸望著皇帝,含淚的雙眸楚楚可憐,輕聲囁嚅:“臣妾害怕……皇上……”
玄燁微微蹙眉,心底下一沉,暗暗嘆了口氣,還是道:“朕留下來陪你,也等著八阿哥的消息!
不久后,皇帝與溫妃歇在了寢殿。八阿哥的哭聲也止住了,小皇子很安穩(wěn)地睡著,咸福宮亮如白晝的燈火也漸漸熄滅。配殿之中,香荷摸索到主子床邊,悄聲道:“您還醒著嗎?”
覺禪常在懶懶道一聲:“醒著,八阿哥那樣哭,我怎么睡得著!
香荷伏在床邊說:“可是主子您怎么一點(diǎn)兒也不著急呀?八阿哥差點(diǎn)兒就摔死了!
覺禪氏冷然道:“有太醫(yī)在,我著急有什么用?”
“主子,那可是您的孩子呀。”
“香荷,八阿哥是溫妃娘娘的兒子!
香荷愣了半晌,她一直很奇怪自家主子對八阿哥完全漠視的態(tài)度。哪兒有親娘會這樣對待孩子,七阿哥有殘疾,戴常在都寶貝得什么似的,隔幾天就請旨去阿哥所瞧瞧。自家主子這么方便就在一個屋檐下,竟從來不主動去看看,還是溫妃娘娘經(jīng)常抱來給她瞧,敢情她就沒生過似的。
香荷無奈地繼續(xù)說:“皇上來了呢,已經(jīng)在溫妃娘娘屋子里歇下了。剛才您若過去一下該多好,您都好久沒見過萬歲爺了!
黑暗里只聽見覺禪氏說:“我累了,你也去睡吧。萬歲爺是來看溫妃娘娘的,我去做什么?你別以為溫妃娘娘好脾氣就敢有非分之想,從前郭貴人怎么折磨我們的,你忘了?”
香荷再不敢說什么,悻悻地退了出來。她就是不明白,為何自家主子就甘于沉寂,那么美的一個女人,怎么生了這么冷的一顆心?她明明有過人的膽識和智慧,真要去和其他娘娘們爭寵,誰算計(jì)得過她?可這只能想想罷了,她一個宮女怎么左右得了主子的想法。
翌日皇帝從咸福宮離開去上朝,太醫(yī)守了一夜,晨起八阿哥餓了哭鬧,可乳母嚇了一晚上奶水都沒了,還是從阿哥所里請來七阿哥的乳母給喂了奶。玄燁心里雖有些煩躁,但未露在臉上,一路往乾清門去,心情也漸漸平息。之后耽于朝務(wù),忙忙碌碌直到中午,幾乎就要把這件事忘了。
中午去書房看大阿哥和太子的功課,出來才覺得有些餓,問李公公乾清宮擺膳了沒有。本想若沒準(zhǔn)備就去永和宮坐坐,可李公公卻稟告說:“太皇太后派人來,請您午膳過去慈寧宮用,已經(jīng)等著了!
玄燁猜想祖母是為了昨晚的事有話要對他說,徑直趕來慈寧宮。蘇麻喇嬤嬤已準(zhǔn)備了清粥小菜,知道他累了不宜葷腥,勸著吃了一些,太皇太后才留他說話。
說起八阿哥的事,玄燁寬慰祖母說孩子沒事,可太皇太后卻讓他等一等。不多時蘇麻喇嬤嬤進(jìn)來,還帶了昨晚給八阿哥看病的太醫(yī)一道來。
“把你對我說的話,再說一遍給皇上聽聽。”太皇太后吩咐著,微微搖頭嘆息,慢慢輪轉(zhuǎn)起了指間的佛珠,只聽太醫(yī)屈膝向皇帝稟告,“皇上恕罪,臣有些話不得不稟告。昨晚八阿哥說是摔傷,可臣行醫(yī)多年,實(shí)在是看不出八阿哥有摔過的跡象。若
說沒摔壞也是有的,但臣在八阿哥大腿內(nèi)側(cè)看見淤青,像是用手掐的,輕輕一碰八阿哥就大哭,必然很疼。臣斗膽揣測,只怕八阿哥昨晚并沒有摔在地上,應(yīng)該是被誰掐傷了,才號啕大哭不止!
玄燁聽得一愣愣的,看看皇祖母,又看看太醫(yī),什么意思?他當(dāng)然明白什么意思,溫妃欺君了。
“這件事還有誰知道?”皇帝回過神,語氣沉沉地問。
太醫(yī)忙道:“臣不敢亂言,這也只是臣的推斷。除了斗膽稟告圣上與太皇太后,再無其他人知道,畢竟關(guān)乎溫妃娘娘是否有欺瞞圣上之嫌!
這宮里頭,除了伺候主子的宮女和太監(jiān),便是穿梭行走在各宮之間的太醫(yī)們,最洞悉宮闈秘聞。他們最值得依賴也最值得防備,這一點(diǎn)太皇太后和玄燁都明白。而做太醫(yī)的也深諳此道,不會輕易把自己推上風(fēng)口浪尖。玄燁知道這太醫(yī)一定有十足把握孩子沒摔,又是忠于皇祖母的人,不然不會開口說這些話。
“朕明白了,只當(dāng)什么都沒聽過,跪安吧!毙䶮罘愿酪痪,只等蘇麻喇嬤嬤領(lǐng)著太醫(yī)離開,才愧疚地對祖母道,“都是孫兒疏忽,讓宮里鬧出這樣的笑話;首婺缚矗欠駵劐贿m合再撫養(yǎng)八阿哥?”
太皇太后搖頭:“孩子是可憐的,你把他送來送去的,將來就是個笑話。不管生母是誰養(yǎng)母是誰,他都是你的兒子,是大清的皇子,別把女人們的事,算在孩子身上。叫你來,是想提個醒兒,你對溫妃冷落好一陣兒了,不怪她這樣鬧。她好不容易醒悟了要擺脫家族,難道你要逼著她,重新再靠上去?阿靈阿他們只怕等得心都冒火了。玄燁啊,她本也不是十分討厭的人,你敷衍敷衍又如何?”
玄燁無奈,他心里何嘗不明白這些道理,苦笑道:“皇祖母,宮里眼下這樣子,孫兒已經(jīng)覺得煩躁,可見是不好再留什么蒙古格格進(jìn)宮。孫兒眼下沒這個念頭,可怕您惦記著,正好這會兒和您說說。”
太皇太后很開明,頷首道:“你皇阿瑪那會兒,咱們才入關(guān)不久,我硬逼著你皇阿瑪立博爾濟(jì)吉特氏的皇后,是為了穩(wěn)固愛新覺羅的江山,可不是為了我的娘家。到如今你這里,他們不再是依靠,而是要他們老老實(shí)實(shí)臣服,恩威并施就好,不必顧忌太多,何況我和太后都好好的呢,不用留年輕孩子了!
玄燁欣然道:“皇祖母不在意,孫兒就安心了,本以為您希望留幾個人在宮里!
太皇太后卻露出幾分凄然之色,輕輕一嘆:“我自己回不去了,怎么忍心把孩子們再留在這里?”
玄燁怕勾起祖母思鄉(xiāng)之情,不再提這些話,陪著玩笑了幾句。說起嵐琪攢錢的事,太皇太后才歡喜起來,笑著說:“原來她這么古靈精怪,怪不得總賣乖哄我高興,就眼巴巴等我給她好東西?下回不給了,冷她兩個月,看她敢不敢問我討!
如此只等讓祖母心情好些,玄燁才離了慈寧宮?沙鲩T就想起太醫(yī)那些話,一并想起之前溫妃跑去承乾宮爬樹的事,他身邊各色各樣的女人都有,這點(diǎn)兒心思還猜不出嗎?惱怒歸惱怒,玄燁也明白若再不像從前那樣把咸福宮和承乾宮兩碗水端平,溫妃指不定又會和阿靈阿他們串聯(lián)起來;首婺傅脑挷诲e,與其讓他們重新合伙來算計(jì)皇帝,還不如自己敷衍敷衍,讓溫妃心里自在就好。
便喊過李公公說:“去咸福宮傳旨,朕今晚再去陪陪溫妃,怕八阿哥再有什么不舒服,讓她安心等朕去。”
李公公領(lǐng)命,走了又轉(zhuǎn)回身,問皇帝:“昨夜您從永和宮走的,要不要奴才去知會德嬪娘娘一聲,別叫娘娘心里惦記或誤會了什么!
玄燁不屑,很自信地說:“你瞎殷勤什么,她會誤會?朕可想都沒想過。若是連她都要朕這樣操心,這后宮趁早散了吧!
如此李總管去咸福宮傳話,溫妃聽過后,還賞了他兩只銀錠子。李公公一走,溫妃就獨(dú)自跑來覺禪氏的寢殿,支開了香荷她們,拉著她說:“你真聰明啊,皇上今晚又要來了,你怎么能算到的?”
覺禪氏不敢說她算到的緣故,那是牽扯朝政的事,只能安撫溫妃:“皇上一向在乎皇子們,娘娘您不是說,不管皇上怎么來的,只要來了就好嗎?”
溫妃連連點(diǎn)頭,而覺禪氏又提醒她:“昨晚的事難保沒有太醫(yī)看得出來,娘娘心里要明白,萬一皇上察覺了呢?”
“該察覺早察覺了!睖劐凵穸ǘǖ卣f,“不管他為什么來,能來看我就好。你真好,給我生了八阿哥,還教我怎么請皇上來!
覺禪氏心里也有些不踏實(shí),再三叮囑她:“娘娘可千萬不能說是臣妾說的,臣妾一輩子在這里有口飯吃就成了。您是傾慕萬歲爺?shù)模沙兼皇蔷次,連萬歲爺?shù)哪樁疾桓铱础!?br />
“我明白!睖劐崩匦ζ饋,“我做什么把自己的男人推給別的女人呀?”
“那臣妾就放心了。”覺禪氏苦笑,想了想又問,“娘娘,有些話臣妾不該說,可您心里……您心里是明白的對嗎?”
溫妃眼神一晃,靜止須臾,眸中漸漸有晶瑩之物泛起來,卻又旋即燦爛地一笑,任憑淚珠子落下,點(diǎn)頭說:“我知道啊,我就想皇上來看看我,我不想別的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教我怎么害別人,你安心在咸福宮住著,我會好好報(bào)答你的。”
覺禪氏搖頭說:“臣妾不要什么報(bào)答,娘娘覺得開心就好了。至于您說什么害人的事,莫說臣妾不敢這樣想您,就是您真開口,臣妾也不會啊。臣妾只是舊年伺候了皇上幾天,知道皇上在乎皇子們,至于要怎么讓皇上喜歡您,臣妾也不知道!
溫妃不以為意,很是心滿意足地說:“皇上能來就足夠了,我知道!彼D了頓,臉上滿是失意,忍下胸口的酸澀,再開口才說,“皇上喜歡德嬪,我知道自己的分量,可我喜歡皇上總沒錯吧?”
覺禪氏看得心酸,深陷情愛的女人,就是這樣傻這樣癡。她曾經(jīng)也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相比之下溫妃折騰還是為了可以實(shí)現(xiàn)的念想,而自己那時候活得行尸走肉,于己于人都毫無助益。想想那日德嬪指著自己說的話,說她和容若的愛情怎么那么卑微,心中雖然不甘心甚至恨她這樣輕視他人的感情,可不得不承認(rèn),德嬪的話不無道理。
昨晚把皇帝從永和宮拉出來,覺禪氏并沒有報(bào)復(fù)了德嬪的快意,她只是想幫一幫溫妃,看她可憐而已。至于報(bào)復(fù)什么人,就連郭貴人那樣的,她也不過是想法子擺脫。至于她遭受的報(bào)應(yīng),都是咎由自取,更不要說為了德嬪昔日一句話,自己就耍手腕坑害她。
“娘娘快回去吧,指不定有其他娘娘來瞧八阿哥。您在這里待久了,人家會多心的!庇X禪氏勸了一句,將溫妃送到門前。溫妃已不再悲傷,歡歡喜喜地說:“我會好好待八阿哥,你放心。”
覺禪氏心里一冷,未動聲色,只等溫妃遠(yuǎn)離,才露出冷漠的目光。她真是一點(diǎn)兒也不在乎八阿哥如何,那是皇帝的孩子,不是她想要的孩子。昨晚聽著八阿哥哭得那么凄慘,連香荷都忍不住,可她連逼自己心疼的心情都沒有。也曾反省過自己是不是太過冷漠無情,可她覺得假裝去愛那個孩子,才更無情。
如是連著幾日,皇帝都在咸福宮陪著溫妃,美其名曰照顧八阿哥。而宮里的人雖然都不知道八阿哥沒真摔,但總還有同樣生了聰明或狡猾心腸的人在,看看這幾天皇帝對溫妃的眷顧,再看看前些日子皇帝莫名其妙對咸福宮的冷漠,多少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來。一如當(dāng)年溫妃半路上從德貴人身邊把皇帝帶走,這一次溫妃娘娘更是大半夜直接把人從床上拉走了。
這一日,為了招待幾位蒙古格格,佟貴妃在承乾宮里傳了戲臺,自然也邀請眾妃嬪相聚。幾位來得早些,佟貴妃還在里頭和幾位格格說話,女人們便聚在外頭等候。榮嬪幾人早就到了,德嬪因看顧六阿哥,只等孩子不鬧了才來,不免慢了幾步。來時眾人已聚在一起說閑話,她正好聽見一句,“溫妃娘娘今日肯定不來了,與皇上夜夜春宵,多辛苦哪!
嵐琪在端嬪身邊坐下,就聽見安貴人說:“德嬪娘娘果然來了,不然又有人要說您的不是,說您為了皇上大半夜離了永和宮生氣。”
“沒有的事,八阿哥傷了皇上怎好不去瞧瞧。”嵐琪嘴上敷衍,可心里已經(jīng)厭煩,這些女人難道不是靠吃飯喝水活著的?不編派別人瞎話就要死了嗎?
閑話說著,惠嬪笑呵呵提起來:“萬歲爺自昌瑞山回來途中,曾離開隊(duì)伍去了趟軍營。前幾日給大阿哥和太子新聘的騎射師傅,聽說就是那會兒選的!
嵐琪聽見提起那幾天的事,難免有些心虛,正好端嬪說她發(fā)髻后頭的珠花松動晃蕩,便轉(zhuǎn)過身給她侍弄。視線才一離開面前的女人們,就聽見有人說:“聽說皇上在那里臨幸了一個宮女,可是皇上回來這么久了,也沒見哪個宮女升了官女子。會不會是外頭的女人,萬歲爺沒帶回來?這萬一要是留了龍種,不就成了滄海遺珠了?皇上還真放得下!
嵐琪心中一團(tuán)怒火,她知道自己離宮的事別人捕風(fēng)捉影多少猜到一些,此刻這些話必然是裝傻羞辱她?伤僭趺瓷鷼庖惨棠停齻冋f得這樣難聽,不就是為了讓自己難堪嗎,憑什么要遂了她們的愿?
弄好了端嬪發(fā)髻后的珠花,嵐琪收手坐正,才轉(zhuǎn)過來就聽惠嬪問她:“說起那幾天的事,妹妹你躲在永和宮里養(yǎng)病,我們還當(dāng)是你有喜了不方便告訴別人。你真要有好消息可不能瞞著,咱們等著送賀禮的。”
邊上有人笑道:“可不是嘛,德嬪娘娘最得寵,咱們時時刻刻都盼著送禮恭賀娘娘有喜的!
安貴人立刻笑道:“如今要再多備一份給溫妃娘娘,皇上可見天都在咸福宮呢!
女人們一陣嬉笑,個個兒仿佛出口氣似的暢快。嵐琪面上淡然,身旁端嬪暗暗握了握她的手,她側(cè)過臉微微而笑。正好這會兒佟貴妃和幾位蒙古格格出來了,不知這里的笑話,只讓眾人分坐看戲。臺上鑼鼓聲一響,方才的羞辱譏諷都被壓下。
端嬪這才湊到嵐琪耳邊說:“她們再不說這幾句,大概就要瘋了。你只當(dāng)施舍施舍,給她們一條活路。”
嵐琪心里稍稍松快些,但也沒說不該說的,更不會上趕著承認(rèn)什么宮女侍寢,反而笑道:“姐姐雖疼我,可她們那些話,并沒有沖著我來。姐姐放心,我不會多心的,咱們清者自清。”
“你明白就好!倍藡逡娝睦锍,沒有再多說,之后只管看戲。而蒙古來的格格們頭一回看這些大花臉,瞧見武旦身手矯健,都喜歡得手舞足蹈。嵐琪就聽見后頭有人說:“真沒教養(yǎng),若是留在宮里,可怎么好!
她心里冷笑,看戲喝彩就叫沒教養(yǎng)?難道你們這些說三道四的長舌婦,就是有教養(yǎng)了?只怕連“教養(yǎng)”兩個字都不會寫,還在這里對別人指手畫腳,真真可笑至極。
而此時,承乾宮門前略有動靜,不多時青蓮過來說溫妃娘娘和覺禪常在到了。佟貴妃不屑,傲然道:“真是尊貴,我請客看戲,還這樣來得遲,如今宮里是不是溫妃娘娘獨(dú)大了?”
說話間,溫妃笑盈盈走進(jìn)來,而跟在她身后的覺禪氏,產(chǎn)后坐月子至今不曾出過門,眾人去咸福宮也很少看到她,今日乍見,一身杏色的宮裝襯著她生產(chǎn)后更加?jì)趁牡拿榔G容貌,直看得人彈眼落睛。女人們紛紛交頭接耳,又不知說些什么是非。
而隨著溫妃和覺禪氏給佟貴妃行禮,幾位蒙古格格也說著蒙語議論開。佟貴妃半句也聽不懂,笑著問她們說什么,一位格格操著蹩腳的漢語,指著覺禪氏說:“這位娘娘最漂亮!
眾人皆一愣,這幾位格格竟敢當(dāng)著佟貴妃的面說覺禪氏最美,這不等于把刀架在覺禪氏的脖子上嗎?
佟貴妃臉上果然不好看,要說這宮里的姿色,若沒有覺禪氏,她便是上上乘?善袀低賤的女人麗壓群芳,把她也比下去。平日不出現(xiàn)也罷了,今日一露臉就讓她難堪。之后任憑臺上的戲碼如何精彩,貴妃也沒再有過笑容。而不久后覺禪氏似乎意識到了不妥,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瞧見覺禪氏離開的,惠嬪是其一。之后傳點(diǎn)心茶水,宮女們來伺候眾人洗手時,她趁著人多也走了。
本是說去補(bǔ)補(bǔ)妝,可半途又說不舒服,讓寶云去回了貴妃說她告辭。寶云不能推托,可她才走開,惠嬪就獨(dú)自帶著其他人先走,再等寶云折回來,自家主子竟不知蹤跡。出來在承乾宮附近逛了幾圈也沒瞧見蹤影,只有先回長春宮去等。
而惠嬪甩開寶云,一路就往咸福宮這里來。幸好走得快,沒讓寶云跟上來,才好讓她去找覺禪氏說說話。且說咸福宮的人前頭看到覺禪常在回來,沒多久又見惠嬪娘娘來,還都覺得奇怪,惠嬪卻大方地笑道:“貴妃娘娘擔(dān)心覺禪常在不舒服,打發(fā)本宮來瞧瞧呢!
等宮女們將惠嬪引入配殿,覺禪氏見惠嬪突然造訪,又見她身后的人是從前幾張熟面孔,就猜想她一定是故意甩開了太皇太后安排的那些人,不禁暗暗冷笑,鄙夷這些女人活得真累。
“八阿哥沒事吧?”惠嬪和和氣氣地坐下問,又似很關(guān)切,“那個乳母還留著嗎?她那樣毛手毛腳的,往后還是另選一個吧!
覺禪氏淺淺在一旁坐著,垂首應(yīng)道:“溫妃娘娘會做主,輪不到臣妾插嘴!
惠嬪卻道:“妹妹這話沒道理,八阿哥可是你身上掉下的肉,溫妃娘娘那么不盡心,你不心疼嗎?”
“惠嬪娘娘的意思,臣妾不大明白,娘娘可否明言?”覺禪氏淡定地看著眼前人,她不明白惠嬪為何始終不肯放過自己。明明彼此什么難聽的話都說過了,這個女人為何就不能知難而退。難道這宮里,就沒有別的人值得她利用?
惠嬪徐徐飲茶,放下茶碗時看了看器皿的花樣,笑一句:“妹妹如今用的東西,越發(fā)精致!
覺禪氏應(yīng)道:“都是溫妃娘娘賞賜的!
“她對你倒不錯,可是對八阿哥太狠心!被輯灏@一聲,眸含關(guān)切地說,“我猜乳母并沒有摔著八阿哥,不過是她以此為借口,把皇上從永和宮拉走罷了。而她嘗了一次甜頭,往后就會變本加厲。她折騰的可是八阿哥,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啊。”
“那又如何?”覺禪氏反問。
惠嬪一怔,深知眼前的女人葷素不進(jìn),咬牙繼續(xù)道:“你可以不屑得到皇上的寵愛,那孩子呢?你何至于如此冷酷,連孩子也不在乎?”
覺禪氏將鬢邊散發(fā)抿入耳后,淡淡一笑:“在乎或不在乎,冷酷還是無情,那都是臣妾與八阿哥之間的事。八阿哥有溫妃娘娘如此尊貴的母親,臣妾心滿意足。難道說娘娘您是覺得,八阿哥明明出身低微,卻一下成了溫妃娘娘的兒子,把您的大阿哥比下去了?”
惠嬪氣結(jié),臉上繃得緊緊的,面色更是或白或紅,抿著嘴咬牙切齒,可一張口還是努力溫和地說:“你到底年輕,有些事看著無所謂,如今我愿意提醒你,為什么不肯聽一兩句?不要等將來后悔,再來不及!
覺禪氏垂眸,清冷地笑道:“話說回來,臣妾前前后后也說了那么多話,娘娘為何又不聽臣妾的呢?”
“你不要咄咄逼人。”惠嬪漸漸露出難看的臉色,“我是為了你好,你以為你真的能安居在這里避世?就今日你去承乾宮這么晃一圈,又生出多少是非。近日萬歲爺常來咸福宮,佟貴妃會不懷疑,是你在狐媚皇上?她連姿色平平的小宮女都容不得,承乾宮里的宮女多看皇上一眼都是死罪,何況你這樣的容貌?不要等佟貴妃張牙舞爪地找上門來,你才后悔!
覺禪氏幽幽看著惠嬪,笑問:“臣妾吃過貴妃娘娘的苦,可不論臣妾住在從前的小院子里,還是在翊坤宮或如今這里,貴妃娘娘一回都沒上過門。倒是惠嬪娘娘您,張牙舞爪地找上門無數(shù)回了!
“你?”惠嬪氣結(jié),覺禪氏卻緩緩起身屈膝,恭恭敬敬地說:“娘娘恕罪。娘娘若看不慣臣妾這樣的言行,請您只管發(fā)落,或打或罵或處死,臣妾都不悔。但您若非要一回回來游說什么,臣妾也只能一回回出言頂撞。您在臣妾這里聽不到好話,這該從您當(dāng)初把臣妾推給萬歲爺起,就想到才是。只怕娘娘您早就忘記,當(dāng)初對萬歲爺用藥的魄力了吧?”
惠嬪渾身一顫,幸而是坐著,若是站著不定要怎么失態(tài)。她到底還是提起來了,提起當(dāng)年的事,覺禪氏才是跟皇帝云雨的那個人,一定看得出來皇帝神志不清。這樣的事她但凡再對別人提一個字,不管有沒有證據(jù),她都難在宮里抬起頭。
“你不要信口雌黃!被輯孱濐澋,“為何你不感激我?這宮里的女人哪一個不想爬上龍榻?當(dāng)初我給了你機(jī)會,為何你不感激,還要胡言亂語陷我于不義?”
覺禪氏抬起頭,目色略見凄楚,冷冷地笑:“臣妾的心意,娘娘比誰都明白。您這樣的話說出口,就不心虛嗎?臣妾還是那句話,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
惠嬪沉沉閉上眼,再睜開時卻冷笑:“是我傻。不過你這樣聰明,有件事告訴你。容若舊年被派了外差,去江南瘟疫肆虐的地方安置災(zāi)民。堂堂明珠府的大公子,卻攤上這樣沒功勞更沒苦勞的破差事,指不定哪天就染上瘟疫客死他鄉(xiāng);噬厦髅髂敲磹鄄,不把他留在身邊,卻往那種地方推,為什么?你可知道他過年都沒回京,還在那沒退干凈的水里泡著?”
這一次才輪到覺禪氏顫抖。她一直沒辦法打聽到容若的消息,香荷幾個不夠聰明,她也不敢挑明這些事。之前孕中受身體所限,根本無法在宮內(nèi)活絡(luò),除了知道容若去了江南賑災(zāi),其他一概不知。
惠嬪見覺禪氏如此,真正得意起來,輕揚(yáng)下巴道:“不過呀,容若回來了。前兒才到的京城,差使辦得好不好我不曉得,可皇上卻晾著他,不接見不垂問,壓根兒當(dāng)沒他這個人。你瞧瞧你瞧瞧,大好的前程,這可就要廢了。明珠夫人急得上躥下跳,宴請科爾沁客人那天,她也入了宮,在我跟前兒哭得眼睛都腫了。有什么法子呢,明珠這個爹私心太重,兒子若成了他的絆腳石,就是踢開了砸碎了,也在所不惜,夫人她根本指望不上。”
覺禪氏面色冷凝,冰冷的字眼從嘴里飄出:“娘娘說得不錯,明珠大人一向無情!
“可你不覺得奇怪?萬歲爺突然就不喜歡你了,緊跟著就無視容若,你說這些事兒怎么就那么巧地湊在一塊兒了?”惠嬪抬手緊一緊發(fā)髻上的珠花,卻是故意側(cè)過臉掩飾面上的不自信,口中則幽幽道,“還知道你們那些事的人,是當(dāng)年帳子外頭那一個,是不是?”
覺禪氏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聽惠嬪冷幽幽笑:“我若把這些事捅出去,就是你說的魚死網(wǎng)破?扇思也幌喔傻模砂渡献,怎么就不能捅出去?你說呢?”
“娘娘是說,德嬪娘娘把臣妾和容若的事向皇上告發(fā)了?”覺禪氏目光死了一般,可沒來由地,心里竟又覺得痛快。那樣子皇帝再也不會來糾纏她了吧,她終于可以為容若守著身體了吧?
“我可什么都沒說!被輯謇湫Γ暗隳敲绰斆,還想不明白?宮里的女人最怕失寵,她在園子里一住一個夏天,皇上那樣喜歡你,怎么說撂下就撂下?難道德嬪撒嬌吃醋幾句話就足夠了?那為何宜嬪那幾個不撂下,她們的姿色往你身邊一站,做丫頭都不配!
覺禪氏直覺得兩耳嗡嗡響,德嬪昔日的話她都記得。她的確說不再顧忌不再投鼠忌器,若真是她向皇帝告發(fā),也未嘗不可能?伤菢拥娜耍娴臅鲞@樣的事嗎?
惠嬪見覺禪氏落了下風(fēng),心中很是暢意,果然人都有軟肋,而納蘭容若就是她的軟肋,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道:“我也不是來挑撥你和誰的關(guān)系,反正你在這宮里向來都沒什么人好相與。我只是奇怪,我一回回來幫你,你怎么總不知好歹,拒人千里?好妹妹,你聽我的話,不要空負(fù)了一身姿色。老天爺給你美貌給你聰明,必然有它的用處,你若能討得皇上歡心,皇上知道你的心是在他身上……”
惠嬪離了座,蹲下來親熱地拉著覺禪氏的手說:“男人沒有不好色的。你這樣美麗,皇上一定會動心。八阿哥你不在乎,可容若呢?就為了他,為了他的前程。你不要說什么容若不會靠女人相幫的話,他如今不得意,不正是因?yàn)槟銌幔磕悴皇菐退,是贖罪呀!
覺禪氏心里很亂,容若是她的命門,惠嬪死死地戳住了。她恍惚地問道:“依娘娘看,臣妾該怎么做?”
惠嬪很得意,笑盈盈拉她起來一同坐著,輕聲道:“這就對了,咱們慢慢來;噬先缃癫皇浅硐谈m嗎?你心里略做些打算,稍稍露幾次臉,先讓皇上重新記住你的美,往后再找個機(jī)會示好。萬歲爺只要知道你的心在他身上,就不會懷疑什么了。”
覺禪氏沒有答應(yīng),只是呆呆地出神;輯鍎t推波助瀾,繼續(xù)誘導(dǎo)她:“溫妃是個軟柿子,你就用八阿哥的事牽制她,之后找個機(jī)會離了這里去我的長春宮。而八阿哥我也會想法子,讓他跟著你一同去長春宮。”
“娘娘讓臣妾再好好想想!庇X禪氏的心沉下來,她明白,就算不答應(yīng)也別再違逆惠嬪,不然她今天未必肯走了?裳巯滤幌胍粋人靜靜,便敷衍,“臣妾為了大公子,會好好思量,多謝娘娘的好意!
惠嬪也怕催急了適得其反,笑著說:“你是聰明人,我放心得很!
兩人竟是頭一回沒有不歡而散,傍晚時分溫妃看罷了戲回來,進(jìn)宮就聽說惠嬪來過,與覺禪常在說了好一陣子的話。
“惠嬪不是不舒服嗎?”溫妃立在正殿門前嘀咕,瞧著覺禪氏的住處,眼珠子微微一轉(zhuǎn),便喚冬云吩咐,“你去給我打聽打聽,覺禪常在老早家里什么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