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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玄幻魔法 > 卑鄙的圣人:曹操(大全集) >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6部_第十五章 殲滅袁譚
  南皮之戰(zhàn)

  曹操圍攻鄴城之際,審配曾給袁譚寫過一封信,希望他能“改往修來,克己復(fù)禮,追還孔懷如初之愛”,與袁尚擯棄前仇聯(lián)手抗曹。處在兄弟兩難之中的袁熙也曾派人解勸,甚至連遠在荊州的劉表都曾給他們兄弟各自修書從中調(diào)解。但這些良言都被袁譚拋諸腦后,一心要與弟弟斗個你死我活。故而袁尚敗走幽州之后,他比曹操還熱衷于整垮弟弟,大肆攻戰(zhàn)弟弟的地盤。與此同時,曹操派回幽州的舊部不遺余力拉攏煽動,袁熙麾下部將焦觸、張南率先倒戈,主臣之間攻戰(zhàn)起來。漁陽太守王松更是在幕僚劉放的建議下,舉一郡之地向曹操投降。幽州的動亂局面也無可挽回。

  袁尚、袁熙一敗涂地,曹操還在鄴城忙著籠絡(luò)人心,袁譚趁此機會大肆搶占地盤,將冀州東部的中山、甘陵、安平、渤海、河間等郡國都打了下來,看似聲勢復(fù)振,殊不知是飲鴆止渴。這些地方都已獻書歸順曹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袁譚主動找麻煩?這些舉動可算讓曹操找到了翻臉的借口,立刻致書袁譚譴責其背棄盟約,并將他留于曹營許配曹整的女兒送還以示決裂,繼而自鄴城出兵向東殺奔而來。袁譚自知實力積蓄得還不夠,便放棄平原退到南皮一帶戍守。

  可是曹操連戰(zhàn)連捷一路深入,時至建安十年(公元205年)正月,大軍已逼到了南皮城(今河北省東南部)下。袁譚驅(qū)逐弟弟、背叛曹操、回絕劉表,把人得罪盡了,自知天下無人肯來相救,若被包圍必定蹈審配之覆轍,只好集結(jié)所有人馬與曹操拼死一戰(zhàn)……

  兩軍會于南皮城以東,還未正式開打就已殺氣騰騰。袁譚把所有本錢都押在了這一仗上,不但匯聚了所有部隊,散財招募了死士,甚至還召集了不少土匪、山賊、強盜、惡霸,把一大批妄想憑借戰(zhàn)功躋身富貴的亡命徒都拉到了戰(zhàn)場上。這些人有的連鎧甲都沒有,身穿布袍頭纏布帕,手攥著大刀片,與正規(guī)部隊裹在一起,漫山遍野擠擠插插根本無陣勢可言。袁譚披堅執(zhí)銳親自督率先鋒,一副破釜沉舟的玩命架勢;郭圖似乎認定今天就是末日,連兜鍪都沒戴,披頭散發(fā)像個瘋子,只穿了一件銅片軟甲,外罩醒目的大紅戰(zhàn)袍,駐馬高坡之上,雙手抱著杏黃色令旗指揮全局;他身后還站著一大群鼓樂手,寒風凜冽的時節(jié)卻光著膀子,有的敲戰(zhàn)鼓敲得揮汗如雨,有的吹號角吹得面紅耳赤,那陰沉的軍樂勢如奔馬攝人魂魄。一眼望去,袁軍從將帥到士卒充溢著悲壯的氣勢,倒也令人膽寒。

  仗打到這個份上還有什么可說的?曹操只向傳令官吩咐了一個字:“上!”三軍將士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排著整齊的陣勢向袁軍逼近。張繡的部隊再次擔當先鋒,左有徐晃,右有樂進,后面曹仁、曹洪、夏侯淵、于禁、張遼、朱靈、李典、程昱、劉勛、張郃、路昭、馮楷、張憙、王忠、牛金……各部人馬盡皆出動,今天就是剿滅袁軍的大決戰(zhàn)了。

  郭圖深知這就是一場賭博,哪還需什么穩(wěn)扎穩(wěn)打?干脆高舉令旗,使盡渾身力氣左右搖晃——袁軍似開閘的洪流般叫囂著向曹兵撲去。

  以前打仗還要互放弓箭,長戈對峙一段工夫才會陷入搏殺。今天根本沒有這么麻煩,袁軍冒著流矢齊擁而上與曹兵撞到一處,開始就是慘烈的白刃戰(zhàn)。曹軍可不似敵人這般背水一戰(zhàn),哪個有心思撇家舍業(yè)跟他們玩命?前排士兵舉著盾牌蜷縮身軀,只是抵擋著、招架著、嘴里咒罵著,竭力保持腳下的位置,雖然陣勢不亂隊伍不退,但還真被這幫亡命徒打得不敢還手。

  戰(zhàn)鼓咚咚地敲,號角不停地吹,袁譚舉著長矛催促士兵奮力向前。郭圖狀若瘋癲,把令旗舞得似車輪一般,還在嘶啞地吶喊著:“給我殺。!”凄涼慘烈的鼓樂聲與叫囂聲交織在一起,那些亡命徒好似鬼魂附體,甩著大刀紅著眼睛往前沖——這就是豁出腦袋撞南墻,撞開了權(quán)勢富貴滾滾來,撞不開頭破血流不活了,是生是死就這一下啦!

  曹操駐馬傘蓋下觀望騰騰沙場,攥著韁繩的手早就出汗了,卻還是沉默不言——人不是鐵打鋼鑄的,再硬的漢子也有個累,再高昂的士氣也不會用之不竭;只要頂過這一陣子,等敵人筋疲力盡再反攻。

  曹軍將士人擠人人挨人,后面的兵拿盾牌頂住前面的脊梁骨,每當敵人一浪撲來時,大家就“嘿咻”一聲喊著號子擋住,整個隊伍竟似頑石般巋然不動——曹軍連連得勝,鄴城都拿下了,哪會這么容易就崩潰?兩軍就這么僵持著,直過了半個時辰仍不見袁軍懈怠。

  張繡、樂進等將都是有血性漢子,從來上陣打仗不顧命,到這會兒還叫人家壓著打,實在忍不住了。樂進也不等什么軍令了,把掌中盾牌一拋,高舉長矛嚷道:“他媽的!以為老子好欺負的,給我殺。 边@一嗓子喊出來,他部下扔盾牌的扔盾牌、挺槍的挺槍,當即與敵人干了起來。張繡、徐晃等將見有人交了手,索性也跟著拼了。

  曹操見那幫兵痞的火都斗出來了,估摸袁軍的士氣也耗得差不多了,干脆傳下命令全軍出擊,兩軍將士針鋒相對戰(zhàn)了起來。人只要逼到死路上總要掙扎,故而袁軍拼了這么久仍銳氣不減,曹軍卻也似狂獸出籠一般,這場仗打得異乎尋常的激烈。鋒利的鏃鏑伴著風聲像暴雨般從空而降,射穿了鎧甲和頭盔,迸出一陣陣臨死前的慘號;長矛刺入胸腹,帶出片片血霧還有白花花的肚腸;大刀呼嘯砍過,半個腦袋旋轉(zhuǎn)著飛起,未倒的身軀兀自張著手臂,朝天空噴著沸騰的血液;被大戟插中脖子的戰(zhàn)馬一聲狂嘯,踩著敵人和自己人左沖右撞,把騎士摔到半空中;死尸栽倒在地被人腿馬蹄踐踏著,壓成餅,碎成塊,碾成泥……所有人都嘶啞地喊著,機械地殺著,忘我地恣睢著。

  袁譚并非無能之輩,或許性格品質(zhì)上有缺陷,打起仗來卻不是孬種。當年袁紹派他到青州時只有幾個小縣城的地盤,是他逐田楷、敗孔融、滅黃巾、打海盜把青州玩命打下來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不服袁尚繼承大位。今天禍到臨頭袁譚又把昔日的勇武拿出來了,他穿了極厚的鎧甲兜鍪,手舞馬矟(shuo)竟帶著親兵沖到了前面,士兵見主帥都拼了,更不顧死活往前沖,槍矛折了再拿佩刀,佩刀失了就用手掐,手臂被斬了兀自牙咬、腦袋撞……真是徹底癲狂了。郭圖這會兒已把令旗扔了——已經(jīng)沒了章法還指揮什么?這狂徒拔出佩劍往來馳騁,鼓舞全軍將士:“快殺!攻滅曹賊有你們的功名富貴!全天下的金銀美女都是你們的!殺啊……”

  這場仗自天亮開始打,拼了兩個多時辰依舊難分勝負,堪堪將近午時,所有人都到了崩潰的邊緣。身負重傷的士兵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奮死拼殺的勇士腳步已經(jīng)開始踉蹌,晃動兵器胡亂畫著圓圈;強弓硬弩連弦都斷了,弓箭兵的手早被勒得鮮血淋漓;騎士胯里夾了一上午戰(zhàn)馬,這會兒兩腿全都打顫了。至于袁軍那些助威的鼓號早就放下了——都沒勁了。只有郭圖還在操著破喉嚨叫囂著,已沒人聽得懂他喊的是什么……雙方都已疲乏,但相較而言仍是袁軍更盛一籌,畢竟他們是倚著鬼門關(guān)打仗啊。即便累透了還喘著大氣,踩著尸體繼續(xù)沖殺;曹軍戰(zhàn)死的太多啦,陣勢逐漸松散,已經(jīng)有人開始倒退了。

  曹操也沒料到這仗會打到這步田地。光腳不怕穿鞋的,袁譚、郭圖已別無選擇了,不拼就是死;但曹操可不能拿金碗碰他們的瓦罐子,并州高幹會不會造反?三郡烏丸會不會趁亂來侵?遼東公孫度已經(jīng)跨海奪地了。若是把兵馬折騰得筋疲力盡死傷慘重,后面的敵人怎么應(yīng)付?這惡化的戰(zhàn)局他實在看不下去了,沉默良久終于開了口:“鳴金收兵……”

  “且慢!主公萬不可收兵!”

  “呃!”曹操沒想到有人敢攔令,而且還是虎豹騎的統(tǒng)領(lǐng)曹純。

  曹純滿臉絕然道:“我軍千里蹈敵,進不能克退必喪威;況且咱們是孤軍深入,倘若沒有攻袁譚的城池,則難以持久。敵懷僥幸小勝則驕,我軍稍敗而懼,以懼敵驕必可克也!請主公發(fā)動中軍勇士一并向前,我們這些人也要上陣,激勵將士繼續(xù)用命,今天說什么也得把袁譚滅了!”

  他話音未落許褚在后面嚷開了:“子和說得對,事到如今咱們也拼吧!俺也好久沒殺人啦!”

  鄧展當啷一聲把寶劍拔了出來:“今天是個好日子,我也開開兵刃吧!”韓浩、史渙等衛(wèi)戍將領(lǐng)也跟著響應(yīng)起來。

  曹操狠下心來一拍大腿:“好!今日不殺袁譚誓不收兵。老夫久不臨前陣了,今天與你們一起上!”

  一個“上”字出唇,后面曹丕、曹真、曹休可不干了:“我們說是來打仗,一個敵人都沒宰過。父親何須親自出馬,孩兒替您去戰(zhàn)!”

  “退下!”曹操一聲斷喝,畢竟還是護犢子。

  三個小子滾鞍下馬拜倒在地,曹真森然道:“父親與諸位叔伯雖身體健碩,畢竟都年近五旬,也該我們晚輩出去廝殺啦!曹家的骨肉難道還能輸與外人?”

  曹操心頭一顫——是!我曹孟德已是決心做大事的人了,自家子侄當然要立德、立功、立言,也該叫他們積累些資歷了……便微微點頭:“好!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們?nèi)グ!?br />
  “謝父親!”曹真歡呼一聲再次上馬,曹純卻向他附耳道:“你們就跟在我后面,不要亂跑,明白嗎?”

  “明白明白。”曹真心里也有數(shù)。

  曹丕也要出戰(zhàn),可還沒跨上馬就被曹休推了下去:“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豈能都去?你得保護主公周全!”話說得重,私情卻在其中——有干兒子有親兒子,已經(jīng)死一個曹昂了,還能再叫這位大公子以身犯險?剛搶了袁家的漂亮媳婦,萬一再玩出個小寡婦來還了得。曹休表面呵斥,實則保護曹丕安全,以此為由還不丟公子的臉面。

  曹丕也很精明,自然明白曹休的好意,拔出佩劍往父親馬前一擋:“放心!萬事有我!”假模假式擺出個大義凜然的架勢,不明底細之人還真為他叫了幾聲好。

  一人拼命萬夫難當,何況袁譚麾下有數(shù)萬亡命之徒?曹軍已漸漸趨于劣勢,疲勞的兵士早就失去了戰(zhàn)意,不過是虛晃兵刃招架眼前的亡命徒,只盼這場戰(zhàn)斗早點兒結(jié)束。哪知鳴金之聲沒等來,卻聽到一陣激昂的吶喊:“破敵誅賊就在今日!愿立功者隨我殺啊……”士兵甩臉望去——但見中軍校尉鄧展手握長劍奔至陣中。他本不善騎射,憑的是身手敏捷劍術(shù)高妙。混亂的沙場上滿是兵刃、尸骨,可他躥蹦跳躍健步如飛,如同在許都大街上游走一般輕松,反而跑在了眾騎兵前面,眨眼間就沖到了袁軍眼前。

  兵刃搏斗講究“長見短,不容緩;短見長,不可忙”,有兩個手持長矛的袁軍見來了短家伙,當即憑借兵刃優(yōu)勢一哄而上。怎知鄧展看準時機縱身一躍,將兩支長矛踩在腳下,猛揮長劍奮力一斬,竟將矛頭齊刷刷砍下,繼而又向前一躍連出數(shù)劍——已將二人刺死在地。

  后面袁軍可炸窩了,亂哄哄齊向鄧展下手。他以寡敵眾卻不慌不忙,時而斬時而刺,時而左躲右閃,時而舞動長劍猶如車輪,忙中偷閑又取了一人性命。后面曹休、許褚、史渙、韓浩等率領(lǐng)的虎豹騎也到了,都是呼喊著沖入敵陣;袁軍搏殺了一上午,被這支彪悍勇猛的生力軍突過來,連騎士都驚得四散而開。其實千八百人不可能扭轉(zhuǎn)戰(zhàn)局,但對士氣影響太大了。眾士卒見虎豹騎也上戰(zhàn)場了,氣勢為之一振,不少人重新抖擻精神挺槍而起。正在此時又聞一陣氣壯山河的戰(zhàn)鼓聲,大家回頭打量,有一員花白胡須的老將脫去戰(zhàn)袍正站在轅車之上奮臂擂鼓——正是曹操本人!

  曹操見眾人都在觀望自己,知道三軍必受鼓舞,更裝出一副驚訝之態(tài),遙望敵陣高喊:“快看!袁軍敗了!追啊……”荀攸、郭嘉、曹丕等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也跟著嚷:“敵人要逃,快追!”

  戰(zhàn)場上每個人都恰如汪洋中的一滴水,根本看不到全局。后方觀陣之人說敵軍退了,士兵們信以為真。主帥擊鼓親兵沖鋒,勝利就在眼前,將士早忘了疲勞,齊向袁軍撲去,雖遇袁軍頑抗,還以為只是掩護撤退的斷后之敵呢。

  到了這會兒袁軍已是強弩之末了,萬沒料到曹軍突然振奮起來;強頂一陣見曹兵前仆后繼好似猛虎,便放緩攻勢稍稍退縮了些。這一退可不要緊,曹兵更以為袁軍敗了,乘勝追擊的勁頭全上來了,曹休等將更是帶頭吶喊:“袁軍敗了!”有些打前哨的士兵情知有異,但硬叫后面的人擁著沖了上去——那怎么辦?拼唄!

  但凡拼死命者心中必定懷懼,都是迫于形勢才激發(fā)出來的。袁軍自知背水一戰(zhàn),這會兒滿耳朵都是“敗了”,又見曹軍鑼鼓震天人人奮勇,也就認為是真敗了——霎時間絕望、無助、悔恨各種悲愴之感一齊襲上心頭。有人奪路而逃,有人拋下兵刃跪地乞活,陣勢一下子亂了。

  袁譚見此情景驚恐萬分,趕緊疾呼:“咱們沒!沒!”但他一個人的嗓子哪敵得過成千上萬的曹兵,還是止不住潰退;他拔出寶劍要殺逃兵立威,卻覺臂上劇痛,有一支流矢正中在腕上,這下把親兵也嚇壞了:“將軍中箭啦……逃啊……”事到如今逃命要緊,誰還顧得上主子,前軍一潰后面不明就里也跟著潰,敗局無可挽回。

  袁譚拔掉箭桿還

  欲再戰(zhàn),回首四顧連親兵都散了,哪還有人聽他指揮?正錯愕間曹兵也殺到了,一柄大刀迎面橫劈而來,他趕緊伏倒馬背,只聞“哐啷”一聲——腦袋是保住了,連兜鍪帶發(fā)髻全被削了去。這一刀把袁譚最后的斗志也給削沒了,他驚慌失措撥馬而逃。

  虎豹騎并不識得哪個是袁譚,但有一個錦繡戰(zhàn)袍披頭散發(fā)的將領(lǐng)在陣中分外顯眼,所有人都來追他。袁譚只想逃回南皮城再忍一時,卻被自家敗兵阻住去路,連踏數(shù)人之后終于被戰(zhàn)馬掀翻在地。他倉皇爬起,眼見舉著大刀的曹兵如催命鬼般已涌到了眼前。

  此時此刻什么爭強好勝之心,什么四世三公之貴都沒了,求生欲促使他放聲高呼:“饒了我!我能富貴汝等……”話音未落腦袋已被斬飛在半空中。

  郭圖在高坡上瞧得清清楚楚——完啦。還是完了……終于完啦;蛟S鼓動袁譚造反的那一天他就猜到是這個結(jié)果,其實他早已不在乎生死了,反正不教唆袁譚造反,審配等本土豪族掌權(quán)也不會給他這個外來士人好日子過,結(jié)果還不都是一樣嗎?與其在審配的陰影下窩窩囊囊慘淡度日,倒不如拿袁氏興亡當賭注搏一把,人去留名雁過留聲,哪管是善還是惡,F(xiàn)在他賭輸了,把佩劍一扔,任憑親兵四散奔逃,自己端坐馬上等待死亡……只是眨眼間的工夫曹軍騎兵步兵全到了,宛如一股巨浪迎面打來。

  郭圖不降不逃,反而一陣狂笑,猛然張開雙臂呼喊道:“來吧!來吧!我郭某人死于沙場也算有始有終!哈哈哈……”伴著凄厲的狂笑聲,沖在前面的七八支長矛同時刺入他體內(nèi)。當兵的倒有心留他個全尸,無奈后面不知情的同袍還在咋呼著往前沖,推推搡搡間七八支長矛左搖右擺——竟將郭圖的尸身扯成了碎片。

  曹操未敢松懈,還在拼命擂鼓,卻見疆場煙塵散去,袁氏的兵馬已作鳥獸散——成功了!袁氏完了!天下再無強敵啦!打了這么多年仗,最終勝利已不遠了,為了這一天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他先是一陣癡然,繼而將鼓槌拋向空中,揮舞雙臂仰天大呼,“我勝了!萬歲——萬歲——”

  曹丕有生以來未見父親如此興奮過,手舞足蹈歇斯底里,便也跟著高呼:“萬歲——萬歲——”身邊謀士、掾?qū)佟⑿l(wèi)兵都跟著喊起來。

  轉(zhuǎn)眼間戰(zhàn)場上人喊馬叫,所有兵將都揮舞兵器跟著高呼,不過喊的卻是:“曹公萬歲!”那聲音越來越大、越喊越齊,那振聾發(fā)聵之聲恰如驚天巨雷在平原上回蕩,仿佛是要把大地蕩平。

  曹公萬歲——曹公萬歲——曹公萬歲——

  所有人都在叫囂,唯有荀攸木然地陷入了沉思——曹公萬歲?三軍將士都在喊曹公萬歲!叭f歲”二字豈是隨便叫的。

  曹操還在狂吼不止,郭嘉打馬奔來:“敵軍余孽尚在,主公還不速速趁勢奪取南皮?”

  一句話提了醒,曹操躍上戰(zhàn)馬,拔劍高呼:“奪取南皮,沖啊!”

  三軍將士此刻都像中邪了一般,叫囂著、歡呼著、瘋癲著向敵城沖去,宛如海嘯般席卷而上。袁譚和郭圖都死了,誰還有心思守城?南皮城四門大敞,守軍丟盔棄甲死命奔逃。沖在最前面的樂進早縱馬躍過澗溝,逢敵便殺遇人便刺,當先闖入城內(nèi)。

  曹操馳至城門前勒住戰(zhàn)馬,看著英勇的三軍兒郎,又狂叫起來:“殺。。⒃T、郭圖滿門給我斬盡殺絕,你們都是我曹某人的功臣!城里所有的東西都賞給你們!隨便搶!”

  士兵聽聞此言愈加興奮,舉著長矛大戟往里沖,哪管什么百姓、婦孺,逢人便殺,看見東西就搶,恨不得把南皮城掀個底朝天——只要將軍肯下令搶,兵與匪都是一樣的。

  眾謀士隨后趕到,見此慘絕人寰的情景無不驚愕。突然有個士兵沖到曹操眼前,摘掉頭盔往地上一扔,厲聲喝罵:“曹孟德!你原形畢露啦!收買人心的勾當不干了嗎?”

  這句罵不啻冷水潑頭,曹操立時清醒過來。身邊的親兵可不管那么多,見有人敢辱罵主帥,七八支長槍立時刺了過去。

  “住手!”郭嘉眼前一亮,匆忙跳下馬來,“主公留此人活命,他乃冀州從事李孚!”

  這小兵果是李孚改扮,見郭嘉道破行藏,放聲大笑:“哈哈哈……我以為大名鼎鼎的曹孟德是個愛民如子的仁人君子,想不到是個矯情飾偽的害民賊!”

  曹操一激靈打了個寒戰(zhàn)——籠絡(luò)河北人心之事險些毀于一旦。趕緊傳令鳴金。他治軍素來嚴格,命令傳下三軍不敢不退,所幸將士入城不深,只搶殺了城門附近一帶。即便如此,無辜喪命者也不在少數(shù)。曹操馬上拱手道:“先生潛過連營往鄴城傳書,又神不知鬼不覺混入我軍,真乃一代奇士。老夫方才唐突,承教了!”

  李孚趨身行禮:“曹公無需多贊,當務(wù)之急是穩(wěn)定城中人心。”

  “可有良策?”

  “宜令河北新近投誠者進城宣示明教,申明軍紀,這樣百姓自安。”

  曹操自馬鞍兜囊里抽出面小令旗,朝李孚一扔:“由你去辦!”

  李孚眼明手快已經(jīng)接住,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新近投誠者進城宣教,接了這令旗,可就算投誠了。

  李孚這才跪倒在地:“請問宣教何辭?”

  “只要百姓能安,說什么都行,隨你的便吧!”

  “諾!崩铈谄鹕,借了郭嘉的馬,喊著,“城內(nèi)百姓各安故業(yè),不得相侵!”馳入城中去了。

  曹操捻髯而笑:“此人可用!

  此時入城抄掠的士兵已退出來了,俘獲的、投降的將領(lǐng)也被押解到了,王圖、張憙、牛金、嚴匡等小將都舉著敵方人頭來請功。一片嬉鬧間又見辛毗披頭散發(fā)跑來,拉住一員被俘之將喝問道:“我兄長辛仲治何在?”

  那人雙手被綁,已嚇得半死,說話吱吱嗚嗚:“他、他……”

  “說。 毙僚䲟P手就是一記耳光。

  “他死了。”

  “什么!兄長死了?”

  那人顫巍巍道:“辛評先生聽說你輔佐了曹操,又致使?jié)M門家眷遇害,他……他氣死了……”

  “。 毙僚蠼幸宦晻炟试诘。

  郭嘉、曹丕趕緊搶上去抱住,又揉前胸又拍后背,好半天才緩醒過來。辛毗臉色蒼白,兩眼似刀子般死死盯著郭嘉,喃喃道:“當日你勸我賣主歸降,是不是早料到有今天?我辛佐治自作聰明,真是瞎了眼啊……兄長……”

  “別著急……”曹丕關(guān)切地揉著他肩膀,“我父感念您大功,定不會虧待于您。不是還有女兒嗎?需為女兒想啊……”

  郭嘉確實料到營救辛氏一族非是易事,卻沒料到會是這么慘痛的結(jié)局。此刻見辛毗歸咎于自己,嚇得倒退幾步。又覺腳下一滑,低頭看去——踩了具支離破碎血肉模糊的尸體,也不知誰弄來表功的。

  雖然那尸體已殘缺不全,郭嘉還是認出了那張布滿皺紋的、刻板的臉,愈發(fā)心神不寧,只覺胸口處一陣陣窒息之感……

  議復(fù)九州

  除了誅殺袁譚之日的那點兒小風波,收取穩(wěn)定南皮的事務(wù)進行得很順利,有了接收鄴城的經(jīng)驗,在李孚宣教之后,曹操回到大營干脆又發(fā)了道《赦袁氏同惡令》,把赦免同黨、禁止仇殺、禁止厚葬確立為三大準則,這不僅適用于河北,也可用于接收任何城池……

  曹操佇立在南皮西門城樓,望著下面密密麻麻無邊無垠的兵馬。曾幾何時這是夢里才有的情景,現(xiàn)在真的實現(xiàn)了。出兵河北不但攻城奪地,還收編了大量兵馬,似呂詳、呂曠、馬延、張顗等都是整部投誠的,還有許多被獲投降的。而且眼前的還不是全部,還有留守鄴城的、屯駐許都的、派到幽州去的……對于一個將軍而言,統(tǒng)領(lǐng)部隊越多越覺風光,在這方面曹操已經(jīng)滿足了。

  前幾日傳來喜訊,袁尚、袁熙已被麾下叛將擊敗,放棄幽州投靠烏丸部落;青州方面也接收得差不多,只有樂安郡還在抵抗——曹操中原霸主的地位已無可撼動。慶功酒喝了,有功之人賞了,歸降之人封了,接下來又該忙些什么呢?

  校事盧洪就站在曹操身后。他剛從許都趕來,匯報近來朝中情況。不過他所言不是什么軍國大事,而是京中達官貴人日常都干些什么、說些什么、與什么人交往——曹操雖不在許都,卻對朝中百官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

  盧洪長得又高又瘦,狗舌頭般的一張長臉,他出身低賤,但辦事精明強干;曹操明明背對著他,但他還是低著頭貓著腰,不敢比曹操高出半寸,口中叨叨念念:“伏完又得了一場病,我聽人說皇后最近常常給她爹伏完寫信,但伏完從來不看,不是燒了就是退回去。具體寫的什么也沒人知道……”

  “哼!”曹操一陣冷笑——寫的什么?無外乎叫她父親設(shè)法制約老夫!惜乎伏完沒那個膽子,即便有也不可能辦到,急得老病纏身臥床不起,連女兒的信都不敢看了……曹操抬手打斷盧洪的話,冷冷問道:“最近華子魚、王景興、孔文舉都在干什么?”

  盧洪匯報道:“華歆每日協(xié)助中臺打理事務(wù),唯主公之令是聽,并無不當之處。王朗除了朝會一概閉門在家,不與人來往?兹谧罱鼪]找什么麻煩,但整日在府中聚酒豪飲,總喝得爛醉如泥。”

  曹操對孔融的行為越來越不能容忍了。前番攻取鄴城,不少大臣都來信祝賀,孔融也寫了賀信,卻在里面說“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誰不知呂望處死妖妃妲己之事?曹操不明就里,還以為這是哪本古書上說的,回信詢問這典故來歷,孔融卻回信說“以今之事度之,想當然耳”——明擺著諷刺曹丕納甄氏之事。

  故而曹操聽說孔融聚飲,立刻關(guān)注起來:“他和誰一起喝酒?”

  “議郎謝該、太醫(yī)令脂習,還有楊彪之子楊修!

  “這幾個人倒也不會出亂子!弊h郎謝該是個做學(xué)問的人,除了研習《左傳》任何事不參與。脂習是厚道和善之人,雖說與孔融不錯,對曹操也唯唯諾諾,況且一介六百石小官能干什么?至于楊修小兒,連他老子都稱病不問世事啦?杉幢闳绱,曹操還是不能寬容,悻悻道:“你回去時替我轉(zhuǎn)告荀令君,國家危難糧產(chǎn)不豐,立即禁酒!”

  “諾!北R洪突然想起件事,“最近孔融寫了篇文章。”

  “什么文章?”曹操提高了警惕。

  “我也看不懂,反正是寫給陳群的,好像叫什么《汝潁優(yōu)劣論》。陳群總說他們家鄉(xiāng)潁川出賢才,孔融就拿汝南士人跟他比?!反正是開玩笑打嘴架唄!”

  “玩笑?哼!”曹操可不這么認為——他手下謀士似荀氏一族、郭嘉、鐘繇都是潁川人,而汝南是袁紹的家鄉(xiāng)。孔融這個節(jié)骨眼上辯論潁川之士與汝南之士孰優(yōu)孰劣,豈不是故意搗亂?曹操倒有心整治孔融,可轉(zhuǎn)念一想,遼東還有邴原、管寧、王烈等名士尚未召回中原,現(xiàn)在還不能殺名士。思來想去無可排遣,恨得咬牙切齒。

  這時司空長史劉岱領(lǐng)著董昭上了城樓,二人給曹操見禮。劉岱把董昭留下,自己訕訕而退——曹操早有過吩咐,在盧洪、趙達奏事的時候,若無特別關(guān)照不準旁聽。

  董昭也自覺有礙:“主公喚在下有何吩咐?”

  曹操沒搭理,見劉岱要走,忙叫。骸澳阍偃ツ霉P墨書簡過來……盧洪,繼續(xù)說,還有什么事?”

  盧洪瞥了董昭一眼,緘默不語。

  曹操卻道:“不用避諱,但說無妨!弊詮哪谴纬錆M玄機的談話之后,他已把董昭視為心腹股肱,在某種程度上甚至超過了郭嘉。

  “諾!北R洪接著說,“許都市井有人傳言,現(xiàn)在當官的都是出自軍功之人,還說……”

  “說什么?”

  “一群武夫當國……”

  “其心當誅!辈懿龠o了拳頭。劉岱正抱著筆墨書簡過來,見風頭不對放下東西就跑了。曹操思索了片刻,陰沉著臉道:“請公仁代筆,我要寫道教令!

  “諾!倍杨I(lǐng)命,但左顧右看城上連個幾案都沒有,難道趴在城垛子上寫?

  曹操回過頭來一指盧洪:“趴下!”

  “。 北R洪嚇了一跳,又不敢不聽,只得伏倒在地。

  “你就在他背上寫。”

  董昭應(yīng)了一聲,盤膝坐于地上,把竹簡筆墨往盧洪背上一放——還真合適。

  “我說,你來寫……議者或以軍吏雖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國之選……”說到這兒曹操頓住了,猛然想起孔融當?shù)钷陕溘瓚]的那句“可與適道,未可與權(quán)”,心頭一陣冷笑,后面的話脫口而出:

  議者或以軍吏雖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國之選,所謂“可與適道,未可與權(quán)”者也。管仲曰:“使賢者食于能則上尊,斗士食于功則卒輕死,二者設(shè)于國則天下治!蔽绰劅o能之人,不斗之士,并受祿賞,而可以立功興國者也。故明君不官無功之臣,不賞不戰(zhàn)之士。治平尚德行,有事賞功能。論者之言,一似管窺虎歟。

  這道教令可謂一石二鳥,既駁斥了對軍功任官不滿的人,也教訓(xùn)了孔融幾句?兹谂c郗慮當?shù)顮巿?zhí)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曹操點出“可與適道,未可與權(quán)”這句話明眼

  人都知道說誰,就像當眾扇了孔融一巴掌。

  董昭寫罷捧到曹操面前,他連看都沒看,只道:“你辦事謹慎,我放心!”又問盧洪,“還有何傳言?”

  盧洪在冰涼硬邦的城磚上趴了半天,腰酸腿疼,半天才爬起來,氣喘吁吁道:“也沒什么了,再有就是軍營里議論的,是關(guān)于陳矯的。有人說陳矯是劉家過繼之子,娶的婆娘也姓劉,還是本家族妹,都說這不合同姓不婚的規(guī)矩,有礙人倫!

  “可惱!”曹操眼睛都瞪圓了——這話看似說的是陳矯,其實與曹操直接相關(guān)。曹操之父曹嵩乃夏侯家過繼之子,曹操本夏侯氏之后;而曹操的女兒嫁與夏侯惇之子夏侯懋,跟陳家、劉家之事性質(zhì)相同。說陳矯同姓成婚有礙人倫,在曹操聽來與說自己有什么分別。

  董昭也悟到這一層了,卻不把此事往曹操身上引,轉(zhuǎn)而道:“隨意妄言乃古今之一害。孝順帝朝司空第五倫公忠體國一代能臣,卻有人說他毆打丈翁,事后查明第五倫先后娶了三個孤女,根本沒有丈翁!”這席話說得曹操連連點頭——第五倫與袁紹高祖父袁安互為政敵,兩人同為賢臣卻政見相左,拿第五倫說話也有貶低袁家之意。董昭只三言兩語就把火引到別人身上了。

  曹操捋髯片刻:“再寫一道整治風俗的教令……”

  盧洪差點兒哭出來,剛伸直腰,窩窩囊囊又跪下了。董昭不知是故意捉弄他,還是真有什么要緊話要說;不忙著動筆,又向曹操建言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請主公這道教令不要直論陳矯之事!

  “你的意思是?”

  “方才主公引用佞臣之言‘可與適道,未可與權(quán)’……”董昭不提孔融,卻干脆來了個佞臣,“在下以為發(fā)此議論者,其心實難測也!適道者,順歸世事,亦大德也,何損之有?老子曰‘和其光,同其塵’乃處事為政之道。天下人若能適道而行,國必無亂矣。那些大膽妄言之人有的出自無心,有的品行低下,還有的居心叵測,乃是蓄心險惡結(jié)黨亂政之徒。主公當以斥責妄言批判結(jié)黨為下,統(tǒng)一輿論申明是非為上!”他顛倒是非,把隨波逐流說成是與時俱進,把談?wù)撌聦嵍細w為結(jié)黨謀逆。言外之意就是請曹操下令,今后全天下人都要老老實實聽其一人之言,遵其一人之命,稱其一人之德,不允許出現(xiàn)其他議論的聲音。

  曹操只淡淡道:“我明白,你寫吧!闭f罷醞釀片刻又娓娓道來:

  阿黨比周,先圣所疾也。聞冀州俗,父子異部,更相毀譽。昔直不疑無兄,世人謂之盜嫂;第五伯魚三娶孤女,謂之撾婦翁;王鳳擅權(quán),谷永比之申伯,王商忠議,張匡謂之左道:此皆以白為黑,欺天罔君者也。吾欲整齊風俗,四者不除,吾以為羞……

  這道教令寫完,董昭大感失望,這說的不是統(tǒng)一言論,還是泛泛而談,可又不好再說什么。盧洪這充幾案的差事實在比監(jiān)視人更難,跪了這半天,雙腿發(fā)麻爬不起來。曹操走到他面前冷冷道:“知道今天為什么讓你趴著嗎?”

  盧洪翻著母狗眼:“屬下不知……”

  “因為你借職務(wù)之便勒索民財,以為我不知嗎?”曹操早有算計,他對盧洪、趙達說過,誰辦差盡心誰升任掾?qū),甚至可以充任司直,可兩人只能升任一人。所以盧趙二人不僅僅盯著別人的錯,還在互相挑錯,誰有什么劣跡另一方馬上打小報告——這就是高明之處。

  盧洪連連磕頭。

  曹操劈頭蓋臉教訓(xùn)道:“你就是老夫的一條狗!我叫你咬誰你才能咬誰,不能隨便亂咬,更不能出去胡作非為!不然人家罵的是我!”

  “小的知罪……知罪……”盧洪體似篩糠連連叩首,“我是狗……是狗……”

  說到這兒曹操嘆了口氣,又換了一副和藹的嘴臉:“行了,這次老夫就不加罪了。只要你們時時處處為我著想,我自不會虧待你們。當了這半天的幾案,我賞賞你,你去找劉岱要筆賞錢,也好拿回去氣氣趙達,叫他也加把勁兒!”曹操不但要用小人,還挑唆他們互相爭斗,以免被他們串通蒙蔽——監(jiān)視人這一套,是跟父親曹嵩學(xué)來的。

  “謝主公,謝主公!

  “去吧!”

  盧洪跪了半天,又磕頭磕得頭昏眼花,想站都站不起來了,真跟條狗一樣,爬著就走了……

  城樓上只剩下曹操與董昭兩個人了。董昭剛才的建議沒有被采納,垂首侍立不敢再多言,曹操則目光炯炯凝望著城外,好半天才開口:“公仁,你是不是覺得我那道教令說得太輕了?”

  “不敢!

  “其實你說得很有道理,只是……路要一步一步走,不能邁得太大,也不能邁小了。你的建議還是太早了,現(xiàn)在還需要有人說話!辈懿傩睦镆延兴阌嫛梢宰呱暇盼逯穑^不能孤獨地走下去,必須要有一大群人出來唱贊歌,這也是要別人與他分謗,等天下一統(tǒng)的時候再行禁論之法。

  “諾!倍阎皇菓(yīng)了一聲。這畢竟是陰謀詭計的東西,做下屬的既不能反駁,也不能稱頌,順口搭音是最好的應(yīng)對。

  “所以……”曹操轉(zhuǎn)過身來,“我叫你來是想問問你,現(xiàn)在邁哪一步才不遠不近!

  董昭早就未雨綢繆,但還是裝作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憋了半天才道:“河北之地剛剛收復(fù),天下久亂當復(fù)古制以正世風。若以在下之見……可恢復(fù)九州之制!”

  董昭說得似乎為天下蒼生,實際暗藏玄機。改易九州意味著天下行政區(qū)域重新劃分,十三州合并成九個,僅對冀州而言就增添了原本屬于幽州、并州的領(lǐng)地,甚至連原屬三河的河?xùn)|郡都歸進去了。曹操現(xiàn)在有冀州牧的兼職,又有假節(jié)之權(quán),凡冀州統(tǒng)領(lǐng)下的郡縣他可以不經(jīng)朝廷請示自行施政。也就是說冀州幾乎等于曹操的獨立王國,如果恢復(fù)古制把冀州擴大,再加上一個原本就在其掌握的兗州……

  另外還有一層意思很隱晦,九州之制漢家天下并未推行過,只有篡漢立新的王莽曾經(jīng)搞過。現(xiàn)在把這個提出來,豈不是一個改朝換代的信號?曹操剛才說想叫人說話,這個制度變革不啻指鹿為馬,此議一出贊成者、反對者各自表態(tài),也就涇渭分明了。

  曹操臉上僅是木然,連董昭也瞧不出他在想什么,隔了好久才淡然道:“摸著石頭過河……你就試試吧!

  “諾!倍衙靼琢耍澳憔驮囋嚢伞本褪悄S自己上表朝廷提出改易的建議,曹操自己不直接參與。董昭似有為難,咕噥著:“在下只怕……怕……”

  “怕荀令君反駁你?”曹操把話挑明——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怕?能有今天這般成就乃是他與荀彧一個主外、一個主內(nèi)共同營造的結(jié)果。而荀彧是什么樣的人,曹操能不清楚嗎?天下大義是辯不過的,只有憑這些年的相濡以沫、這些年共同創(chuàng)業(yè)的默契和感情去感化他……

  董昭把頭壓得很低,連大氣都不敢出。他明白憑實力根本斗不過荀彧,無論幕府還是朝堂甚至軍隊,找不出一個跟荀彧沒關(guān)系的人。惹怒了荀文若,人家罵你一句諂媚小人,其他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

  “這樣吧。”曹操提出個想法,“你不要上表,先寫封信給令君,私下里說說,等火候差不多再公開建言。”

  “諾。”董昭雖然答應(yīng),但心里還是不甚釋然。

  “放心吧,你與令君都是我股肱之人,即便小有爭執(zhí),老夫也不會有偏有向的……”

  “報!”劉岱、許褚等人跑上城來,“主公!有人為袁譚收尸!”

  “哦?!”曹操一愣,“老夫已傳令,替袁氏收尸者死!倒要去瞧瞧誰有這么大的膽子!庇只仡^看看董昭,“大抵就是這樣,你看著辦吧。兩道教令少時把它發(fā)出去……”

  劉岱、許褚?guī),也不下城了,索性從西城樓直接繞到南面。走著路曹操還不忘交代劉岱:“你明天與丕兒、真兒、卞秉回許都一趟!

  “主公有何吩咐?”

  “把老夫所有家眷接到鄴城去。”

  “搬家?”劉岱很意外,“住到哪里?”

  曹操咯咯笑道:“我已命鄧展他們?nèi)ム挸,逐劉氏一家出府了!?br />
  劉岱身為司空長史是絕少提意見的,但今日卻覺曹操出爾反爾有些過了:“此舉恐怕不妥吧?將袁氏遺孀掃地出門,會不會招致非議?”

  “哼!此一時彼一時也,現(xiàn)在已不是老夫哭祭袁紹的時候了,袁譚死,袁尚逃,兩道教令發(fā)下去,那些河北舊僚誰還敢對老夫說三道四?”曹操也不看劉岱,雙眼只瞅著腳下的路,“老夫兼任冀州牧,內(nèi)眷隨官合情合理。把劉氏一家轟出鄴城府邸,錢財可以還給她們,府邸得給我留下,那是本官的州牧府!”說話間已到了南門城樓,許攸、樓圭、陳矯、仲長統(tǒng)等早到了,正對著城下指指點點。

  放眼望去只見密密麻麻有好幾十具尸體曝天——那是袁譚與郭圖全家,連那個象征性當過曹操兒媳的小姑娘都在其中。就在袁譚的尸首前,有個身材瘦削破衣爛衫之人正被士兵繩捆索綁。曹操放開嗓門嚷道:“老夫有令,袁譚叛國叛家不忠不孝,有收尸者與其同罪,你是何人?敢以身試法!”

  那人被士兵壓著跪倒在城下:“青州別駕王修!

  “王修?王叔治?”城上的人交頭接耳。

  曹操也沒料到這個人自投羅網(wǎng):“你雖是袁氏之臣,痛改前非尚可寬恕,但是為袁譚收尸乃不赦之罪!”

  王修抽泣道:“在下受袁氏厚恩,又曾在袁譚手下為官,若得收斂譚尸然后就戮,死無所恨也!”

  仲長統(tǒng)最是心善,湊到曹操耳邊低聲道:“不忘故主乃義士所為!主公就饒了他吧。”其實豈用他多說?王修在青州名震一方,又曾擔任別駕,得此人如得半個青州的民心啊。

  “就依公理之言!辈懿夙標浦圪u個人情,沖著城下吩咐,“王叔治!若按朝廷之律本當將你處死,老夫念你忠義法外開恩,準你收斂袁譚尸骨!”他以前從來都是把朝廷頂在頭上,現(xiàn)在索性自己站出來收買人心了。

  “謝明公……”王修納頭便拜。

  “你叫老夫什么?”曹操擺了擺手,“叫得不對不準松綁!”

  “謝使君……”

  曹操還是不理睬,木然盯著他。

  王修清瘦的身子顫抖了幾下,思慮半晌無可奈何,只得一個頭磕在地上,顫巍巍道:“謝主公……”

  “松綁吧!”曹操笑了,“你既叫我主公,就算是幕府掾?qū)倭耍蘸鬆I中聽差。”他既要干大事,必要將天下之才竭澤而漁。

  見眼前的事處理完了,陳矯擠到曹操身邊:“主公方才哪里去了?軍師剛才急著找您!

  曹操笑道:“我?guī)湍惚僦{出氣去了!敝傅氖墙塘畹氖。

  “嗯?”陳矯不明就里。

  曹操也不多解釋:“軍師何事尋我?”

  陳矯一五一十道:“焦觸假幽州刺史之職,召集闔州官員歃血為盟,宣示歸順主公。但境內(nèi)匪人趙犢、霍奴趁亂造反,還勾結(jié)了烏丸人,據(jù)說袁尚、袁熙也參與其中,正在集結(jié)隊伍打算殺回幽州。鮮于輔雖與護烏丸校尉閻柔聯(lián)手,恐內(nèi)外交困不能退敵,請您派兵支援!

  “連烏丸人都被他兄弟勾來了。也罷,老夫一并收拾!”

  “還有,”陳矯又道,“也是剛剛才得到的消息,遼東太守公孫度身染急病,已于三個月前暴亡!本嚯x遙遠通訊不便,三月前的消息到今天才知道。

  “哦?死的好!”公孫度野心勃勃而又勇武善戰(zhàn),甚至扣押了朝廷派遣的樂浪太守涼茂,也是曹操潛在的敵人,“誰人繼承他統(tǒng)領(lǐng)遼東?”

  “公孫度并無嫡子,庶長子公孫康繼位!标惓C撇了撇,“據(jù)說這個公孫康比他老子還狂妄,非但沒釋放涼茂,還自稱‘遼東王’,把您賜予的永寧侯印綬擅自轉(zhuǎn)給了弟弟公孫恭。這對兄弟根本沒把朝廷放在眼里嘛!”

  “不忙,咱們一個一個對付。”曹操倒是沉得住氣,“代我傳令,全軍將士休憩準備,三日后北上救援幽州,先打退烏丸再說!

  陳矯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不用全軍前往吧?”

  “沒錯,就是全軍出擊!

  陳矯滿臉憂色:“大軍北上遠離中原,若并州高幹反了……”

  “他不反怎么去打?我要的就是他反!”曹操此刻的笑容頗為猙獰,“四海之內(nèi)不可留一患!調(diào)荀衍為監(jiān)軍校尉,權(quán)領(lǐng)冀州軍政事務(wù);分樂進、李典兩部偷偷回轉(zhuǎn)冀州防備高幹,略有造反跡象馬上出擊!彼麜晨炝芾斓貍魍炅,忽覺有些冷清,今天既沒人與他共論戰(zhàn)術(shù),也無歌功頌德之聲,“軍師和奉孝呢?”

  仲長統(tǒng)回稟:“奉孝胸悶氣短告假休息呢!可能是看了郭圖的尸體,心有不忍了。他不在,軍師也不好離開中軍大營。”

  “唉……”曹操搖頭苦笑,“當初問他赦不赦郭公則,他一口咬定不用管,現(xiàn)在殺了又不忍心,就看在奉孝的面子上把郭圖的尸首也安葬了吧!

  其實這也是朝令夕改,明明說不準收斂,最后袁譚、郭圖的尸首也都入土為安?刹懿俨蛔杂X,別人明白又敢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