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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趕時間,姚少尹沒有跟她說多少案件的細節(jié),但在見到小東江那瞬間,徐靜心里就冒出了一個想法——

  江三娘,只怕是投河自盡的。

  但如果當真只是單純的自盡,姚少尹他們也沒必要火急火燎地找她過去。

  這個案子,定是多多少少有著一些隱情。

  第328章 心思也是忒敏銳了(二更)

  很快,馬車就停在了一處清靜的地方,這里靠近西京東邊,離最繁華的碼頭處有一段距離,因此這里只有零零落落幾個商鋪,還都因為接近年關(guān),那些商鋪早已是關(guān)門了。

  江邊有一個小型碼頭,這樣的碼頭,小東江每隔一段距離都會有,是給一些小的船只上客下客或運載貨物用的,江邊還修了一段帶護欄的階梯,供人踩著階梯下去。

  此時,這個小型碼頭旁邊圍滿了人,除了西京府衙的人,還有好些穿著富貴臉色沉重的男男女女,這些人徐靜在先前參加的宴席上大部分都見過,他們都是江家的人。

  這些江家人此時都圍在那個小型碼頭旁邊的一塊空地旁,一個凄涼的女聲正從人群里傳出,“傻女兒,你怎么這么傻!阿娘知道上一段婚事你受了不少打擊,但那都已是過去了啊!你還年輕,還是我們江家的女兒,以后想嫁什么好人家不行?便是你不想嫁了,阿爹阿娘也愿意養(yǎng)你一輩子啊!你明明、明明答應了阿娘,會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不再想過去那些事情的!你怎么能、怎么能就這樣拋下阿娘去了!”

  徐靜下了馬車,姚少尹走到她身旁嘆氣道:“江三娘的尸體……就在那邊,如徐娘子所見,她應是今早投河自盡的。

  昨天傍晚,江三娘突然瞞著所有人一個人離府,江家的人找了她一夜都沒找到人。今天早上辰時(七點)左右,有人在這里附近發(fā)現(xiàn)了一輛空的馬車,馬車上……有江三娘寫下的一封遺書和一件斗篷,那人察覺到不對勁,立刻來報了案,沒過多久,我們和江家的人就從河里撈出了江三娘的尸體……”

  徐靜眉頭微蹙,“確定那是江三娘的遺書?”

  姚少尹點了點頭,“江家人親自確認過的,那封遺書不僅字跡跟江三娘的一模一樣,連行文間一些微小的習慣也保留了下來,上頭,還發(fā)現(xiàn)了一兩處被打濕過的地方,應是寫信的人一邊寫一邊在掉眼淚,應該……不太可能有假!

  如果是假的,那個人得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能偽造得這般像。

  畢竟字跡好摹仿,行文習慣和感情卻是不好模仿的。

  徐靜又問:“那輛馬車呢?可有什么線索?”

  姚少尹搖了搖頭,“那是輛再普通不過的馬車,因為這里人煙稀少,我們甚至連那輛馬車是什么時候來到這邊的都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這輛馬車是今早才來到這里的,我們今早詢問了住在這附近的百姓,找到了幾個昨晚經(jīng)過了這里的人,其中有一個郎君說,他回家的時候都快到宵禁了,但他那時候沒見到這附近有這么一輛馬車。

  宵禁期間,這輛馬車也不可能來到這里,它只有可能是在宵禁解除后的卯時(凌晨五點)到被發(fā)現(xiàn)時的辰時之間來到這里的。”

  頓了頓,他又道:“而且,因為地上還殘留著昨天早上下的雪,雪地上有一串從馬車那邊通往河邊的腳印,那個腳印經(jīng)過對比,就是江三娘的。

  除了江三娘的,江邊再沒有旁的通往那個碼頭的腳印!

  竟是連腳印,都只有江妍夏一個人的!

  這聽起來,就是江妍夏自己一個人駕駛馬車來到這里,然后跳河自盡啊。

  她的眉頭不禁蹙得更緊了,道:“你們喚我過來,是想讓我看看江三娘的死是否另有蹊蹺罷?我想先看看江三娘的尸體!

  姚少尹立刻道:“可以,我?guī)炷镒舆^去!

  說著,便領(lǐng)著徐靜往不遠處的人群走去。

  江少白此時正站在人群外圍,臉色晦暗不明,姚少尹先走過去給他行了個禮,“江兆尹,徐娘子來了,她說想看看江三娘的尸體!

  姚少尹沒有特意壓低音量,他這話一出,不遠處的江家人紛紛轉(zhuǎn)頭看向徐靜。

  為首的,是一個四十多歲、圓臉濃眉、富態(tài)盡顯的男子,他看向徐靜,一雙帶著幾分暗沉的眸子微動,沉聲道:“少白,這就是徐娘子?”

  江少白轉(zhuǎn)向那男子,臉上帶著一絲恭敬,道:“是,大兄,徐娘子在刑獄之事上頗有心得,她的事跡,大兄想必也沒少耳聞。是我請徐娘子過來,看看妍夏的死……是否另有蹊蹺!

  看來,那男子便是江家如今的家主——邢國公江少閆了。

  也就是江妍夏的親生父親。

  邢國公看了徐靜一會兒,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主動讓到了一旁去,道:“勞煩徐娘子了,若妍夏……當真是被歹人所害,我們江家定是要為妍夏討回一個公道。”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讓到了一邊去,給徐靜空出了一條路來。

  徐靜這才看清了躺在地上的江妍夏,卻見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翠綠色對襟襦裙,雙手交疊置于小腹上,若不是她那慘白的臉色,和毫無生氣的表情,真的就仿佛只是睡覺了一般。

  她旁邊,一個身材微豐穿著紫衣的中年婦人在無法抑制地嚎哭著,她身旁,還蹲著一個身穿月色白窄袖袍服的年輕男子,在徐靜走過去的時候,那男子微微抬起一雙帶著幾分魅惑的狐貍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竟是先前和徐靜有過幾面之緣的江二郎——江余。

  徐靜對這個性格古怪還愛多管閑事的男人沒什么好感,只是江妍夏是他嫡親的阿姐,今兒他們家發(fā)生了這樣一個悲劇,徐靜便也暫時把自己的私人感情放到了一邊去。

  她走過去蹲在江妍夏身旁,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口唇、指甲發(fā)紺,翻開她的眼皮,能看到她的眼瞼和球結(jié)膜上有點狀出血,這是典型的窒息征象。

  而她口鼻間有少量蕈樣泡沫,徐靜輕輕壓了壓江妍夏的胸腹,她口鼻間立刻溢出了更多的蕈樣泡沫,蕈樣泡沫就是大量細小、均勻的白色泡沫,這是只有生前溺死的人才會有的重要特征。

  看到這些蕈樣泡沫,基本就可以肯定,江妍夏確實是溺死的。

  徐靜眸色微沉,打開了她的口腔,用一根干凈的手帕包住食指在里面掏了掏,再拿出來時,手帕上有明顯的泥沙,還摻雜了一些綠色的藻類。

  加上她面部、頸部和四肢都有明顯的水腫現(xiàn)象,以及身上有受冷水刺激而成的雞皮狀皮膚,徐靜最終,抿了抿唇,道:“江三娘確實是在這條河里溺水身亡的!

  根據(jù)江妍夏的死亡時間推斷,她也不可能是在另一條河里溺死,然后被轉(zhuǎn)移過來的。

  邢國公夫人聞言,頓時又忍不住哀哀哭道:“我的兒啊!你怎么這么傻!”

  江余卻緊緊盯著徐靜,啞聲道:“徐娘子,我阿姐不可能自盡,她不是那般脆弱的女子,前幾天,她還與我說,她很懷念小時候和我們一起打年糕的時光,這回過年,她想讓家里的小輩也一起試著打年糕。

  我相信徐娘子的判斷,但徐娘子方才說,我阿姐是在這條河里溺水身亡的,卻沒有說,我阿姐是自盡的!

  徐靜不禁瞥了他一眼。

  這家伙心思也是忒敏銳了。

  但她這么說,其實更多的只是為了嚴謹。

  她站了起來,道:“確實,只從死因上,無法看出江三娘是自盡身亡還是被歹人所害。姚少尹方才說,雪地上留下了一些腳印,我要去看看那些腳印。”

  第329章 徐娘子何不直接問我(一更)

  腳印所在的地方很好辨認,因為就在江妍夏的尸體不遠處,西京府衙的衙役站成了兩排相對而立,顯然是在保護中間的某些痕跡,旁邊還有個畫師正低著頭仔細觀察地面,認認真真地畫著什么。

  徐靜抬步走了過去,昨天早上下了一場雪,不算大,但還是在地面上積了一層約為兩根指節(jié)厚的雪。

  又因為這個地方?jīng)]什么人過來,地上的積雪完全沒有人清理,基本上就是它最開始的模樣。

  旁邊這一大片的雪地上,早已是被踩了無數(shù)的亂七八糟的腳印,惟有衙役護著的那一條路還維持著干凈平整,能清晰看到一串直直地走向了碼頭處的小巧腳印。

  不遠處有一輛馬車,腳印便是從那個地方開始,一路往前,走到碼頭邊,下了階梯,最后,消失在了微微蕩漾的江水邊。

  那個腳印的大小,看起來確實和江妍夏的腳的大小差不多。

  徐靜想起方才江妍夏的兩只腳上都沒有穿鞋,轉(zhuǎn)頭想問問姚少尹,卻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略顯晦暗幽深的狐貍眼。

  是江余,他竟是悄無聲息地跟著她走過來了!

  徐靜有些訝異地眨了眨眼,但失態(tài)不過一瞬,她很快轉(zhuǎn)移視線,找到了站在江余身旁的姚少尹,道:“江三娘救上來的時候,腳上可就沒有鞋了?”

  姚少尹點了點頭,道:“江三娘昨晚穿的是一雙粉綠色繡花的云頭履,其中一只鞋應該是掉江里了,另外一只,咱們在江邊找到了!

  說著,朝一旁的一個衙役使了個眼色,那個衙役立刻捧著一只小巧秀麗的鞋走了過來,把它遞給了徐靜。

  徐靜接過鞋子,蹲下,仔細地對比了一下,大小剛好能對上,鞋底的花紋也是一樣的。

  如果江三娘是被謀殺的,先不論兇手是如何在雪地上留下這一串江三娘的足跡的,兇手自己便不可能不留下痕跡,雪地不同于硬實的地面,只要有東西在上頭經(jīng)過,就定然會留下痕跡。

  即便兇手后面反踩著自己的腳印走了回去,一邊走一邊整平雪地,雪地上也定然會留下一些不自然的痕跡,畢竟自然形成的雪地并不是完全平整的,想要靠人為去偽造出自然的沒被破壞過的雪地,基本不可能。

  雖然如今現(xiàn)場除了留下了這疑似江三娘的足跡的一小塊地方,其他地方已是被破壞了,但西京府衙的衙役也不是吃素的,他們來到了現(xiàn)場后,定是已經(jīng)仔細勘察過了現(xiàn)場。

  徐靜忽地想到了什么,問:“我記得,你們府衙的方捕頭不是很擅長足跡分析?”

  雖然看起來,這一串足跡妥妥的就是江三娘留下的,至少,是江三娘這雙鞋子留下的,但他們到底不是專業(yè)的痕跡分析人員,在專業(yè)的人眼里,也許能看出更多東西。

  姚少尹頓時一臉無奈,“方捕頭老家不在西京,先前他為了查案,已是好幾年沒回家過年了,今年他特意早早地便請了假,動身回老家。

  這足跡分析的能力,是方捕頭家的獨門絕學,咱們府衙里沒有第二個人會的。”

  誰能想到,他剛走,就發(fā)生了這么一起大案子呢。

  這就有點麻煩了。

  徐靜又盯著那足跡看了一會兒,想了想,看向不遠處的江家眾人,道:“我想問問,微笑殺手這個案子后,江三娘的情緒如何?”

  江家眾人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顯然,自家的娘子曾經(jīng)嫁給了那般臭名昭著的殺人犯這件事,是他們家里的大忌。

  一旁的江余突然意味不明地看了徐靜一眼,淡聲道:“我就在這邊,徐娘子何不直接問我?”

  徐靜眉角微跳,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我這個問題,問的是所有的江家人,江二郎若清楚答案,直接說便是!

  江余靜默片刻,暗嘆一口氣,沉聲道:“剛從江家回來的時候,阿姐的情緒確實十分低沉,我是不太懂,那樣一個男人,何至于讓她的情緒消沉至此?”

  “二兄,你至今還沒娶妻,自是不懂了!”

  江家人里頭一個穿著嬌俏的鵝黃色披風、一張臉圓潤白凈、雙眼紅通通的小娘子突然大聲道:“便是……便是那個人再不堪,那也是三姐曾經(jīng)的夫君!三姐嫁去淮陰侯府那三年,縱使發(fā)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那混蛋對三姐是真的好,三姐哪里知道,那三年多的柔情蜜意、小意溫柔都不過是那混蛋的偽裝!乍然知道了這一切,哪個女子能受得了?何況、何況……”

  她突然吞吞吐吐的,一臉欲言又止。

  徐靜緊盯著她,道:“何況什么?”

  小姑娘的臉色越發(fā)糾結(jié)痛苦,一旁一個風韻典雅五官大氣的婦人突然走上前,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嘆息著道:“我是妍夏的嫂嫂,雖說……妍夏已是去了,但接下來的事情,涉及到妍夏的私密,我希望單獨與徐夫人說!

  江家唯一能稱得上是江三娘的嫂嫂的,也就只有邢國公世子、也就是江大郎的夫人周氏了。

  徐靜心里已是隱隱約約猜到了什么,心情復雜地看了周氏一眼,點了點頭道:“好!

  周氏帶著徐靜走到了一邊去,臉色哀戚道:“我們家妍夏是個苦命的孩子,我先前曾聽妍夏說,徐夫人救過她一命,幫她拆穿了淮陰侯府先前那個華娘子想要殺死她的陰謀,既然如此,徐夫人應該對妍夏在淮陰侯府的處境有一定的了解才對。

  妍夏嫁了過去三年有多,一直……沒有子嗣,淮陰侯府那群人只是不敢說,實則對妍夏這一點很不滿,妍夏也一直很在意自己的肚子沒動靜的事,沒有一天不希望能盡快懷上孩子。

  卻沒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孩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那殺人魔的真面目被拆穿后,來了……”

  饒是已經(jīng)有了預感,徐靜的心還是猛地一沉,道:“原來是這樣,江三娘的心情定是很沉痛……”

  “何止沉痛啊,那樣一個殺人狂魔的孩子,定是萬萬不能留的,然而那到底是妍夏自己盼了那么久的親骨肉,何況那時候,妍夏心底里對那混賬還是有情的……那段時間,妍夏十分痛苦,還與我們說過,是不是她上輩子做了太多孽,這輩子才遭遇了那么多苦難!

  周氏忍不住眼角微濕,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道:“我們那時候,壓根不敢勸她把孩子打掉,甚至已是做好了,妍夏不愿意打掉孩子的準備。

  反正只是一個孩子,我們江家也不是養(yǎng)不起,只是這個孩子有這樣一個爹,一出生定然就要被人戳脊梁骨,妍夏以后帶著這樣一個孩子,不管要不要再嫁,生活也定會比以前艱難許多,何況誰知道,他會不會繼承他爹那惡鬼般的性子……

  后來,妍夏還是想通了,主動要求把孩子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