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總算明白,為什么先前府上對前夫人怨氣最大的閑云,這會兒卻是府上所有仆從中,最渴望前夫人回來的人了。
因為,任何一個真心疼愛小郎君的人,見過這一幕后,都不會忍心這對母子再次分離。
……
第二天早上,徐靜和程顯白他們吃完早膳,送走吳顯貴后,便穿戴整齊,正式去宋家拜訪了。
徐靜剛向宋家的門房報了他們幾人的身份,還沒說他們過來的用意,那門房便笑容滿面地道:“原來您就是徐大夫,夫人在回來那一天就遣康嬤嬤與我們說了徐大夫的事了,徐大夫請稍候,小人這就進去通報!
徐靜幾人等了沒一會兒,康嬤嬤就親自領著人出來了,見到徐靜,立刻揚起一個熱切的笑容,快步上前道:“哎呀,徐大夫,終于又見到你了,夫人昨兒還說,徐大夫這兩天應該就要來了呢。夫人和府里的女眷剛用完早膳在休息,聽說徐大夫來了,都想見見徐大夫,勞煩徐大夫跟我進來罷!
因為徐靜這次要見的人都是宋府的女眷,其中還有還沒出閣的娘子,程顯白和陳虎兩個外男就不太方便一起去了,康嬤嬤另外叫人把他們帶下去休息了。
宋家不小,康嬤嬤帶著徐靜左拐右拐的,走了好一會兒,終于來到了一處清幽大氣的院子,只見院子大門上懸掛的牌匾上,用龍飛鳳舞的字寫著三個字——靜思園。
康嬤嬤笑著道:“這是我們夫人和郎主的院子,郎主每天一大早就要前往國子監(jiān),府上其他女眷孝順,夫人在家時,她們都會過來陪夫人用早膳!
邊說,她邊帶著徐靜走進了正中央的廳堂里。
卻見廳堂里,坐著六個年齡不一、卻都穿著錦衣華服的女子,坐在上首正中間位置的人,正是徐靜先前在安平縣見過的宋夫人。
宋夫人右邊,同樣坐著一個熟人——在安平縣和宋夫人一起的那個二娘子。
其他女子則依次分布在左右兩邊,坐在宋夫人左下首的那個女子看著年齡最小,只有十一二歲,正睜著一雙滴溜溜的鹿眸充滿好奇地看著徐靜。
徐靜暗暗地掃視了四周圍一眼,在侍婢的攙扶下上前朝宋夫人行了個禮,道:“兒見過宋夫人、宋二娘子以及各位夫人娘子!
宋夫人見到徐靜,顯然很高興,見徐靜站了起來,立刻笑呵呵地道:“康嬤嬤,快領著徐大夫坐下,徐大夫千里迢迢過來給我們送藥,定然很辛苦。
這就是我與你們說過的醫(yī)術高明的徐大夫,有著這般醫(yī)術的女子便是放眼整個大楚也少見!這對于咱們來說,卻是一大幸事吶,有一些病,咱們不好跟男大夫說,恰恰就需要這樣一個醫(yī)術高明的女大夫,這樣的女大夫越多,越是造福天底下的女子!”
第122章 不好宣揚的疾病(二更)
徐靜不禁微微一笑,又福了福身子道:“宋夫人抬愛了,兒的醫(yī)術還有許多需要精進的地方!
宋夫人看著徐靜的眼神,卻是更欣賞了,點了點頭道:“不卑不亢,不矜不伐,有著這般品性的大夫,才是真正的好大夫。
徐大夫,快快坐下吧,你的腳還傷著呢!”
徐靜又向宋夫人行了個禮,才走到了康嬤嬤替她準備的位于右側最末尾的坐墊上跽坐下了。
大楚的文化也類似于徐靜先前那個世界的大唐,這時候雖然已是有了高腳的椅子,但人們還是更習慣直接跽坐在地上或者長榻上,或者坐一些矮腳的杌子,徐靜剛來的時候就十分不習慣,跽坐沒幾分鐘腳就麻得受不了,現(xiàn)在已是練到跽坐一個小時都能面不改色了。
徐靜前面還放著一個小幾,上面擺著一小碟精致小巧的點心,和一杯噴香撲鼻的熱茶。
宋夫人見徐靜坐下后,開始向徐靜介紹在場的女眷,她指了指坐在她旁邊的宋二娘,笑著道:“二娘徐大夫在安平縣時已是見過了,她是我的大女兒,先前陪著我回老家守孝了三年,最近才回到了西京。
這個是我的小女兒,在家里行六,平日里最是調(diào)皮搗蛋,你喚她六娘便是!
她指著左側首位的那個小姑娘說完,便依次介紹了下去,“這是我的兒媳婦,姓趙,這是我的侄女兒,比我的六娘大一歲,在家里行四,家里人都喚她四娘!
介紹完左邊的女子,便開始介紹右邊的,“這是我的另外兩個女兒,一個在家里行三,一個行五!
最后那兩個女子,宋夫人介紹時的語氣有些淡,遠沒有介紹宋二娘和宋六娘時的熱絡,徐靜猜,這兩個應該是妾室生的女兒。
她淡淡一笑,照著宋夫人的指引一一喚了過去,一眾女眷雖然不像宋六娘那般直白地打量她,但顯然對她也是很好奇的,一直在偷偷看她。
其中,宋四娘性子比較活潑,她看著徐靜臉上的面紗眨了眨眼,大大咧咧地問:“徐大夫,這面紗,你是一直都帶著的嗎?”
宋夫人立刻有些譴責地看了她一眼,輕聲斥道:“四娘,不許無禮!”
徐靜倒不怎么在意,笑著道:“沒事,四娘子有這個疑慮很正常,我也時常被人問起,不過我?guī)е婕喪且驗槲覀人的一些難言之隱,請恕我無法解釋。
但請各位放心,這是我個人的私事,不會影響到我的醫(yī)術,也不會給各位帶來麻煩!
在座的便是年紀再小,也是在大戶人家培養(yǎng)長大的,心思自是不會真的如無知小兒一般單純,見徐靜心思如此透亮,一下子就說出了她們擔憂的事情,好幾個還不能很好地隱藏情緒的娘子臉上都不禁露出幾分不自然的神色來。
宋夫人倒是越發(fā)欣賞徐靜了,與其他人不同,她是真的被徐靜救治過的,且她自有一套看人的法子,能看出徐靜這女子心腸不是個壞的,對她自是比別人要信任得多。
她笑著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隱,我們都是明白的,倒是我家里的孩子莽莽撞撞的,徐大夫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說起來,我已是盼了徐大夫好幾天了,先前我說,若是家里的女眷身體有什么不適的地方,可能還要煩勞徐大夫,誰想還真是一語成鑒,也許遇到徐大夫真真是老天爺賜給我的福分,我先前還擔心徐大夫不會親自來送藥,還想著可能要另外派人去請徐大夫過來,誰能想到徐大夫竟親自來了,你都不知道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有多高興!
徐靜微愣,心里一瞬間轉(zhuǎn)過許多心思,只是宋夫人都這么說了,且她先前已是應下了宋夫人,以后需要她的時候,她定然不會推辭,只能道:“不知道是府上哪位女眷身體不適?”
宋夫人立刻看向她兒媳婦,道:“少華,你可要把你的情況與徐娘子說說?”
徐靜順著宋夫人的視線看了過去,卻見這位趙少夫人聽了宋夫人的話,立刻一臉為難,眉頭緊皺,貝齒輕咬下唇,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
徐靜立刻明白了,她患的應該是一些不好對外宣揚的婦科類疾病,雖然這里的都是女眷,但大部分都是還未出閣的女子,一些臉皮薄的婦人在她們面前也是說不出口的。
她看向宋夫人,道:“宋夫人,不知道可否準備一個清靜的房間,我好幫趙少夫人好好診治一番!
宋夫人瞬間反應過來,不由得拍了拍手背,道:“瞧我!這事是我太心急,思慮不周了,康嬤嬤,速速收拾一下旁邊的耳房,領少華和徐大夫過去罷!
康嬤嬤應了一聲,很快就把左側的耳房收拾出來了。
趙少夫人和徐靜進了耳房里后,許是知道這里沒有外人了,立刻一臉焦急地道:“徐大夫,請你一定要幫幫我,再這樣下去,我……我的身體只怕要受不了,我夫君也定會厭棄我的!”
徐靜神情平靜地扶著趙少夫人坐下,道:“不急,勞煩趙少夫人先與我說說,你身上哪里不舒服。”
許是徐靜的冷靜感染了趙少夫人,趙少夫人的情緒慢慢穩(wěn)定下來,咬了咬下唇道:“大概從四個多月前開始,我……我每個月的小日子都要來上許久,以前都是四五天就干凈了,如今卻是拖拖拉拉的,時常半個月都無法干凈。
我已是請了好幾個大夫看過了,藥也吃了不少,上兩個月的藥吃了后,血很快止住了,可是到了下次小日子來的時候,還是和以前一樣好久都不干凈,那些藥壓根不能斷我的病根!”
徐靜一聽就知道,她患的是崩漏之癥。
古代因為男女大防,女子得了這類婦科疾病向來很尷尬,找誰看是一個問題,怎么看也是一個問題。
徐靜知道大楚也是有女大夫的,但醫(yī)者的地位向來不高,何況大夫是要拋頭露面的,有點能力的家庭都不會讓自己家的女孩兒從醫(yī),因此醫(yī)術高明的女大夫就如宋夫人所說,少之又少。
大部分女子患了婦科類疾病,也只能找普通大夫治,但可想而知,在這種遮遮掩掩的情況下,治病的效果好不到哪里去。
徐靜把她說的癥狀在自己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記了下來,又問:“你小日子來之前,會有什么不適的情況嗎?”
趙少夫人連忙點頭道:“不適的情況很多,來小日子前,我時常會頭疼,身上總是一陣一陣的烘熱,胸部處也漲疼得厲害,就像……就像我以前生完孩子漲奶時一樣,脾氣也會變得十分躁動不安,總是忍不住發(fā)脾氣,睡也睡不好!
徐靜點了點頭,又問了些問題,給她把了一下脈,看了一下她的舌頭,心里很快就有了想法。
見徐靜一臉沉吟,趙少夫人按捺不住,焦急道:“徐大夫,怎樣?我這病能治嗎?”
不是她不相信這徐大夫的醫(yī)術,徐大夫是母親請回來的,先前據(jù)說也幫母親治過病,定是有一定本事的。
但她這個病,前前后后找了不少大夫看過,連宮里的太醫(yī)也請過,都沒能治好。
連太醫(yī)都沒轍的事,她一個看著比她還要年輕的女子,真的能治好嗎?
第123章 真正的癥結(一更)
感覺到了女子語氣中的焦慮,徐靜抬眸看向她,笑笑安撫道:“趙少夫人不用擔心,這不是什么大病,只要遵照醫(yī)囑,定是能治好的!
趙少夫人微愣,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地看著徐靜。
給她看過病的所有大夫中,在查看完她的情況后還如此淡定從容的,她還是第一個,這般平靜自信地說她的病能治好的,她也是第一個。
其他大夫不是眉頭一直皺著,就是支支吾吾的,不愿意給她一句準話,只說讓她先吃幾服藥試試。
只是,雖然這個徐大夫的態(tài)度看起來對她的病有一定的把握,趙少夫人還是不敢完全相信,道:“徐大夫,我這個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我吃錯了什么東西,或者身體出了什么問題?”
“這個我一會兒再與你詳說,你說,你先前吃過其他大夫給你開的藥,那些藥的藥方可有留著?”
趙少夫人連忙點頭道:“有的,我這就叫人把那些藥方拿過來。”
在等藥方拿過來的時候,耳房的門被輕輕敲了敲,宋夫人擔憂的聲音響起,“少華,你如何了?我已是讓二娘她們先回去了,我有些擔心你,我進來一下可好?”
看得出,這對婆媳感情很不錯。
趙少夫人聞言,親自站了起來去開門,扶著宋夫人走了進來,道:“母親,徐大夫說兒媳的病能治,若徐大夫能治好兒媳的病,對兒媳來說真是天大的恩情了!
“真的?這就好,這就好,你因為這個病心情一直郁郁寡歡,大郎別提多擔心了,我回來后,大郎就私下里與我提了好幾回呢!
宋夫人和跟著她的康嬤嬤臉色頓時一喜,在徐靜對面坐下后,宋夫人看向徐靜,道:“徐大夫,我兒媳這情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靜原本想等其他大夫的藥方拿過來后,再一起分析,這會兒聽宋夫人這么問,也只能道:“趙少夫人患的是崩漏之癥,崩漏指的是女子非小日子的時候,經(jīng)血暴下不止或淋漓不盡。造成崩漏的原因有很多,有些人的崩漏是因為氣血兩虛,有些人的崩漏則是因為脾腎兩虛等,因此,治療這種癥狀的時候一定要找出真正的癥結用藥,否則是斷不了根的。
方才我替趙少夫人看診,發(fā)現(xiàn)趙少夫人舌質(zhì)紅,舌苔黃燥,脈弦搏指,加上趙少夫人方才說,她來小日子前總是一陣一陣的潮熱,吃飯是正常的,但大便燥結,常常三到四天才出一次大恭,那是趙少夫人肝陰不足,肝陽旺盛的表現(xiàn),因此,趙少夫人崩漏的根源在于肝!
面前幾人都聽得認真,然而,聽完徐靜的話,康嬤嬤卻是微微一愣,道:“怎么老奴聽著,徐大夫的說法與先前來過的郭太醫(yī)的說法差不多……”
宋夫人和趙少夫人也不禁蹙了蹙眉。
郭太醫(yī)可是宮里的太醫(yī),醫(yī)術自是不低的,徐大夫能得出和郭太醫(yī)差不多的論斷,已是足以證明她的醫(yī)術了。
但用郭太醫(yī)的方法,可治不好趙少夫人的病。
徐靜把她們的臉色變化看在眼里,卻一點也不慌,微微一笑道:“我方才的結論,是通過對趙少夫人望聞問切得出來的,其他大夫會得出差不多的結論很正常,但以這個結論出發(fā),卻治不好趙少夫人的病,說明趙少夫人的病情還有別的我們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所以我才想看看先前的大夫給趙少夫人開的藥方,結合分析一下癥結在哪里!
徐靜這從容的模樣安撫了宋夫人和趙少夫人,宋夫人拍了拍胸口,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
不管別人怎么想,她還是很相信徐靜的。
很快,去拿藥方的侍婢就回來了,手上一共拿著三張藥方,趙少夫人解釋道:“我雖然請了不少大夫來看,但真正嘗試過的藥就這三種,請徐大夫過目!
徐靜點頭,接過來一張張仔細看了,大楚律法要求,大夫要對自己開的藥方負責,因此正規(guī)的大夫都會在藥方上署名并蓋章,要分辨哪張藥方是哪個大夫開的很簡單。
方才康嬤嬤說過,她的結論和宮里的郭太醫(yī)差不多,這些藥方上的署名,只有一個是姓郭的,這定然就是那郭太醫(yī)開的藥方了,徐靜細細看下來,這郭太醫(yī)開的藥方確實是最符合趙少夫人的病癥的,開的都是滋養(yǎng)肝陰、清泄肝火同時固澀止崩的藥。
而其他兩個大夫開的藥,基本都是強效的收澀止血類藥物。
徐靜看了一會兒,心里便有譜了,把那三張藥方疊好交給一旁的侍婢,看向?qū)γ嫜郯桶偷乜粗膬蓚婦人,淡淡一笑道:“我大概知曉情況出在哪里了,按理來說,郭太醫(yī)開的藥是完全符合趙少夫人的病癥的,趙少夫人也說,先前那些藥,她吃了后經(jīng)血很快就止住了,但到了下一次小日子來的時候,又是像先前那般連綿不絕。
趙少夫人體內(nèi)應該是有瘀血,血瘀阻滯脈絡,新的經(jīng)血不能循其常道暢行,所以才一直不能斷根,因此,要治好趙少夫人的崩漏之癥,在用清肝滋陰的藥物的同時,還要加上活血化瘀的藥物,等把體內(nèi)的瘀血都清掉了,趙少夫人的病癥才能真正好起來!
徐靜的用詞雖然有些晦澀難懂,但一些關鍵字詞宋夫人她們還是能聽懂的,聞言,趙少夫人微微一怔,不由得又是擔憂又是懷疑地道:“你說要用活血化瘀的藥物?可是……可是,我的經(jīng)血本來就一直淋漓不盡,若還用活血的藥物,流的血不就更多了嗎?”
旁的大夫用的都是止血的藥物,這徐大夫怎么反其道而行之,反而用活血的藥物呢?
要不是顧念著這徐大夫是自家婆母請來的,趙少夫人的態(tài)度定然就更不好了。
宋夫人和康嬤嬤雖然沒說話,但臉上都是同樣忐忑不解的神情。
徐靜搖了搖頭,依然不急不緩道:“趙少夫人誤會了,我說的活血,正是為了止血,如果不先除去趙少夫人體內(nèi)的瘀血,一味地用止血的藥物,只會讓趙少夫人體內(nèi)的瘀血越加內(nèi)阻,越是止血,血反而越止不住!
趙少夫人這回沒有說話,只是臉上的懷疑和憂色沒有減去半分。
雖然這徐大夫似乎說得頭頭是道的,但……這種先前從沒有人提出過的治療法子,她還是有些不敢用。
若是……若是用了后,血反而越流越多,可怎么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