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痕都不深,位置分散十分凌亂,就仿佛兇犯是隨意在死者身上劃出來似的。
徐靜眉頭微微一蹙,又細細地看了一眼,突然用兩只手輕輕把其中一道傷痕撐開了,喃喃道:“傷口割得都不深……”
陳虎已是從最開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聞言立刻道:“徐娘子,這傷口有什么問題嗎?”
徐靜站了起來,看了看面前的兩個男人,道:“兇犯做的每一個動作,定然都是有他的理由的,更別說兇犯把自己的殺人罪行視作他的榮譽和戰(zhàn)功,他更不可能隨意地對待它。
我一開始聽說每具尸體身上都遍布傷痕的時候,曾經(jīng)想,兇犯這樣做是不是因為心中有著某種仇恨需要發(fā)泄,然而,如果是因為仇恨,傷口理應更深才對!
陳虎微愣,立刻明白了,“對!徐娘子這樣一說,確實有點奇怪。我若跟一個人有仇,簡直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又怎么可能像玩兒一般的在他身上劃幾條傷痕就了事!”
蕭逸看向徐靜,問:“那你覺得,兇犯這樣做的緣由是什么?”
徐靜搖了搖頭,“不知道,若能破解這個謎題,說不定這個案子就能找到一個切入點了。”
她凝神看著死者身上的傷痕,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但一時又想不到是哪里不對勁。
她干脆先把它拋到一邊去,開始著手細細查驗面前這具尸體。
然而,她把尸體從頭到腳都看了一遍,都沒發(fā)現(xiàn)可能的致死原因。
就像蕭逸說的,光從尸體的表面,似乎壓根找不到死者死亡的原因!
而死者身上沒有一點中毒的痕跡,更別提蕭逸和先前的仵作已是用了各種方法來檢驗尸體體內(nèi)是否存在毒物,都沒查出來。
徐靜的眉頭不由得一點一點蹙起。
莫非死者的致死原因不在體表,而在體內(nèi)?
例如死者體內(nèi)某處發(fā)生病變或受到嚴重損傷,也會致人死亡,但這樣的話,單純的驗尸可驗不出來,必須解剖才行……
陳虎見徐靜久久不做聲,不由得擔憂道:“徐娘子,怎么了嗎?”
徐靜回神,搖了搖頭道:“沒什么,方老太爺這里差不多了,我們看下一具尸體吧。”
說著,她徑直走向了半個月前被殺的呂夫子。
呂夫子的尸體雖然腐敗嚴重,但他身上信息的完整性是朱大郎的尸體沒法比的。
徐靜剛把呂夫子身上蓋著的白布掀開,陳虎就忍不住“嘔”了一聲。
卻見呂夫子的巨人觀現(xiàn)象明顯比方老太爺?shù)膰乐囟嗔,尸體被撐得完全變形,一雙眼睛凸出了一大半,仿佛隨時要炸裂開來似的,皮膚呈明顯的污綠色,皮膚下還遍布著許多仿佛網(wǎng)狀的經(jīng)絡。
這……這哪里還有人的模樣,簡直就是不知道打哪里來的怪物啊!
安平縣到底是個小縣城,陳虎參與過的大案子不算多,這種模樣的尸體,他還是第一次見。
而自尸體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濃郁味道,即便是他們臉上綁了巾子,房間里也燃起了蒼術(shù)和皂角,也無法掩蓋它的萬分之一。
饒是徐靜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也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只是很快恢復如常。
她走上前,開始細細地檢驗呂夫子的尸體,然而,在她讓陳虎把呂夫子身上的衣服都脫掉后,她腦子微微一震,立刻轉(zhuǎn)頭,看向了旁邊方老爺子的尸體。
陳虎立刻問:“徐娘子可是發(fā)現(xiàn)什么了?”
徐靜沒說話,凝神看了方老爺子的尸體一會兒,又把頭轉(zhuǎn)回來,看了呂夫子的尸體一會兒,突然道:“你們看,這兩具尸體腹部處的傷痕,是不是好像比別處的更密集、更多一些?”
徐靜雖然這樣說,但死者腹部處的傷痕情況乍一看,其實和別處沒什么區(qū)別。
即便有區(qū)別,也是十分微小的。
陳虎“啊”了一聲,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旁的蕭逸就沉聲道:“如果把人體分成幾個部分,腹部算一個部分的話,方老太爺腹部處的傷痕,比別處的傷痕要多上一到兩條,呂夫子亦然。
而且……”
蕭逸話沒說完,徐靜便道:“兩個死者腹部處傷痕的位置,比別處更有一致性!”
雖然兩個死者身上傷痕的排布大體上是差不多的,但落實到具體的位置,總是會有細微的差別。
例如,呂大夫右臉靠近眼睛的部位,有一條斜著的傷痕,方老太爺既然。
只是呂夫子的傷痕會更靠近眼睛,方老太爺?shù)碾x眼睛會遠一點。
然而,唯有這腹部處的傷痕,仔細看,位置上的差別竟沒有多大!
尤其是其中一條位于肚臍上方的傷痕,肉眼看,位置幾乎沒有區(qū)別!
徐靜立刻走到了朱大郎的尸體旁,把白布一掀。
朱大郎身上的衣服幾乎都被大火燒沒了,腹部的衣服亦然,只是幸運的是腹部處的燒傷程度不算特別嚴重,還能看清傷痕的位置。
卻見朱大郎腹部處的傷痕排布,也跟前兩具尸體一樣,肚臍上方差不多的位置,也有一條傷痕!
徐靜定定地看著,忽然,嘴角一勾,冷聲道:“尸體總能告訴我們許多事情,即便兇犯如何努力地遮掩,也是遮掩不掉的。
陳虎,準備一些烈酒和醋,還有一把紅油傘。
我倒要看看,兇犯這般努力想遮掩的,到底是什么!”
第46章 紅傘驗尸(二更)
陳虎本來就聽得有些懵,這會兒更懵了。
烈酒?醋?還有紅油傘?徐娘子的驗尸法子還是那般讓人摸不著頭腦啊。
不過,他好歹有了上回的經(jīng)驗,還算反應快地應了一聲,快速把徐靜要的東西拿過來了。
緊接著,徐靜讓他把方老太爺?shù)氖w搬到了院子里,把拿過來的烈酒和醋仔仔細細地潑灑在了尸體上面。
就在陳虎勤勤懇懇地工作的時候,徐靜突然暗暗地捂了捂自己的胃。
程顯白過來喊她的時候,已是接近午時,她聽說程青青出事,立刻便跟著過去了,一直到現(xiàn)在,別說米了,連水都沒喝一口。
這身體可不比她先前天選打工人的鐵打身體,嬌弱得不行,不過一頓飯不吃,胃就隱隱不舒服。
一旁的蕭逸不經(jīng)意地看了她一眼,頓時蹙了蹙眉。
陳虎做完徐靜要求的事情后,蕭逸看向徐靜,“你可還有需要陳虎做的事情?”
徐靜不解地看了看他,搖頭,“暫時沒有。”
“嗯!
蕭逸點了點頭,道:“陳虎,你去找人準備一些簡單飽腹的食物過來!
徐靜不由得更是訝異了。
她還以為他方才那樣問,是有事情要陳虎做,卻沒想到,是讓陳虎去準備食物。
他竟然連她按住胃部這樣細小的動作都注意到了。
這男人,在某些方面總是出乎意料的細心。
陳虎心大,還以為是蕭逸想吃什么,暗暗佩服了一番蕭侍郎在看過那些尸體后竟然還有胃口吃東西,應了一聲便離開去做事了。
院子里一時只剩下徐靜和蕭逸兩個人,哦,還有一具尸體。
徐靜見蕭逸一副做好事不留名的沉穩(wěn)姿態(tài),也懶得跟他客氣什么,拿起地上的紅油傘把它撐開,便往尸體邊走去。
蕭逸看了她一眼,心里縱是滿腹狐疑,也沒開口說什么,跟在她身旁走了過去。
卻見徐靜徑直走到了死者腹部的位置,把紅油傘撐在了死者上方,微微彎腰低頭凝神一看,忽然便臉色一變,伸出手指道:“蕭侍郎,你過來看看!
蕭逸聞聲,也立刻彎腰低頭,循著女子那蔥白般的手指看過去,只見死者腹部的位置因為上方撐起的紅油傘,投下了一小片紅色的陰影,把那一塊的皮膚照得紅彤彤的,顯得頗有些詭異。
而他肚臍上方那條傷痕旁的皮膚上,不知道什么時候,竟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小得幾乎要忽略不計的黑色小圓點!
那小圓點就緊挨著腹部上方那條傷痕,甚至有一半已是與那條傷痕融為了一體,有半邊的邊緣清晰可見,另外半邊的邊緣顯然被傷痕蓋了過去,只能隱約見到一些輪廓。
然而,蕭逸清楚記得,先前他們查驗了這具尸體無數(shù)遍,都沒有見過這個小圓點!
他倏然抬頭,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他此時的位置,竟和身旁的女子靠得很近。
兩人的頭湊到了一起,幾乎到了頭貼著頭的地步,若不是他們都帶著面罩,定然早已呼吸相融,呼吸可聞。
蕭逸愣了愣,那一瞬間竟是連呼吸都忘了,那近在咫尺的容顏雖然三分之二都被面罩掩蓋著,那露出來的細膩白皙、沒有一絲瑕疵的皮膚,以及那專注而認真的精致眉眼,已是足夠讓人恍惚。
這還是他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和一個女子離得那么近。
他連忙有些狼狽地站直身子,退開了幾步,努力把注意力放回到案子上來,“為何先前我們見不到這個小圓點,如今卻能見到?”
徐靜哪里知道身邊這男人豐富的心理活動,見他一下子和她拉開了距離,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反正這男人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總覺得她天天都想要賴上他似的。
也站直身子,淡聲道:“人死后,身上有些傷口是很難被發(fā)現(xiàn)的,尤其是一些挫傷——就是皮內(nèi)或皮下出血的閉合性損傷,這些皮膚下的瘀血一般是青紫色的,而人的皮膚本來就不是純粹的白,加上死后皮膚會逐漸變色,瘀血就會越發(fā)不明顯。
這時候用這個法子,就能讓這些不明顯的損傷顯現(xiàn)出來!
至于事先要潑灑烈酒和醋,是因為烈酒和醋都有很強的揮發(fā)性,把它們潑灑在尸體上,會讓尸體體內(nèi)多余的水分快速揮發(fā),讓皮膚底下的傷口浮上來,就能更容易被肉眼看到。
就類似于,把湖里的水抽干,才能更好地看清楚湖底的模樣。
而普通的太陽光是有七種顏色的,在陽光下,物體上的一些顏色會被弱化,這時候撐起紅油傘,太陽光照過紅油傘時,只有紅光能透過來,其他顏色的光都被吸收了,一些原本被弱化的顏色也就能看到了。
這就是紅傘驗尸的原理。
這個驗尸法子雖然也是老祖宗們發(fā)明的,但它的科學性比銀針驗毒要高上許多,在沒有高科技儀器的古代,還是很好用的,讓人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
她說完后,蕭逸久久不作聲,徐靜瞥了他一眼,道:“蕭侍郎可是不相信我這個法子?若蕭侍郎不相信,我們大可以用豬做一下試驗,豬的膚色跟人的膚色算是比較接近的!
蕭逸卻搖了搖頭,沉聲道:“雖然我是第一回見到這種法子,但這個小圓點,確實是從死者身上顯示出來的,由始至終,我們做的只是往死者身上潑了烈酒和醋。
試驗的事情可以稍后找人來做,如今,盡快破案才是最要緊的!
這說明,這個小圓點就是死者身上的東西。
而蕭逸這段話也表明,他已是相信了徐靜,要做試驗,不過是因為這法子太新奇,以后寫成案宗的時候把這個試驗加上去,能讓后面看的人更加信服罷了。
徐靜忍不住眉微揚。
這男人是什么時候這般信任她了?
這樣也好,雖然做不做試驗她都無所謂,但能不浪費時間自是最好的。
蕭逸說完,突然往死者的方向走了一步,伸出手指了指他身上的小圓點,道:“這個位置,應是小腸的位置,死者身上的傷痕,應是兇犯想掩蓋這個小圓點劃上去的。
莫非他是用某種針扎進死者體內(nèi),致使死者小腸發(fā)生損傷,死者才會死亡?”
徐靜回神,點了點頭道:“死者這般費盡心思想遮掩這個傷口,這個傷口十有八九與死者的死亡原因有關(guān)。我們這回算比較幸運的,死者身上的傷痕只掩蓋了這個傷口一半,所以我們能比較清晰地看到這個傷口的模樣。
若人體內(nèi)的小腸發(fā)生損傷,人確實會死亡,然而……”
徐靜的眉微微一蹙,道:“如果只是這么小一個傷口,小腸受到的損傷應該也不會很大,人也不會立刻死亡,一般需要兩到七天,而且這段時間,死者會十分痛苦,他身邊的人不可能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