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況臉色一黑,手上動作倒沒停,將人里衣也一并褪下,程如一身上一涼,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那刀傷的確沒多深,反而是腰上被虎抓得厲害些。程如一背上可算“精彩”,方才那道刀傷與先前在詔獄留下的傷交疊在一處,周圍還布滿了淡淡的孔狀印痕,那修長頸子上幾道刀傷,是被羅少楓挾持時留下的,剛生出粉嫩新肉來,瞧著格外顯眼。
嚴況心頭一緊。這種程度的傷,自己倒不是沒受過,但如今看它們出現(xiàn)在程如一的身上,心里卻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怎么了?”程如一稍側(cè)頭道:“很……很難看?”
“安靜點!
嚴況取來清水幫他清理傷口,又尋了傷藥來撣在傷口上。然而程如一秉承著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還要貧嘴的宗旨,不斷開口道:“你又不真是那金塑的閻王,好歹也顧一顧自己啊……”
嚴況冷聲道:“不用,我死不了!
“誒,要我說啊,還不如當初叫上林姑娘一起走,如今你們姐妹三人相聚,多好啊……”
“官人,是梁姑娘大還是林姑娘大?哦,你叫梁姑娘三師妹,林姑娘好像是四師妹……對吧?”
“噯,說起來,這一路上,先是若娘和林姑娘,如今又遇上這位梁姑娘。官人你可真是好運氣……”
“程如一。”嚴況終于忍不住打斷道:“你有完沒完!
“沒完……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程如一連忙側(cè)頭貼上嚴況,小聲道:“你啊你啊,別一見著故人就腦子化漿糊似得,真成傻大個了……你倒是給我透個底,這梁姑娘能不能信,要不要跟她說實話?”
嚴況眼中劃過一絲猶豫,卻還是點了點頭道:“我信她!
……
下午時分本也不曬,陽光在山間落得也更為悠然。
小木屋前架了柴堆,梁戰(zhàn)英正把串好的土豆和山雞架上去烤,嚴況也在旁邊幫忙添柴扇風。
程如一則衣衫不整的抱著一團藍色紗衣,臉上寫滿了抗拒。
“我……我覺得之前的衣裳也能穿,也能穿的!背倘缫煌掏掏峦碌溃骸皼r且,身為讀書人,怎能,怎能……這不合適吧……”
正在烤肉的梁戰(zhàn)英聞言抬眼,溫和道:“可我看程先生身量與我相差不多,想來應該是合適的,先生不若先試試吧!
不是那個不合適!
程如一哭笑不得。自己,一個讀書人,一個大男人!怎能穿姑娘家的衣裙?這不行,這絕對不行!于理不合……于禮也不合啊!程如一心說都怪嚴況,手重撕壞了本就破破爛爛的衣裳,害的自己沒衣裳穿。
他朝嚴況投去怨念和求助的眼神,然而嚴況卻不理會他,只顧著與梁戰(zhàn)英道:“所以,你也是為銀杏村怪病而來?”
“是。但此事復雜,并非是一村小事”
梁戰(zhàn)英給山雞和土豆刷著油和蜂蜜:“銀杏村之事已非一日兩日,村民拒不上報,你可知是誰給知府沈念報的信?”
嚴況回想道:“他說是游客上報,莫非是你?”
梁戰(zhàn)英點頭道:“方才你說是受沈念之托前來,此人我也認得,根本是個不靠譜的糊涂知府……”
程如一聞言也湊上前來:“那梁姑娘可聽說過聆天語?”
此言一出,嚴況和梁戰(zhàn)英齊齊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神色有些微妙。
程如一不明所以,繼續(xù)分析道:“追殺我們的那群女子是否就是聆天語的人?她們和銀杏村的怪病有何關(guān)聯(lián),蓬萊新鄉(xiāng),就是聆天語的老巢嗎?”
梁戰(zhàn)英一臉的難以言喻,道:“……不是,都不是。”
“為何?”程如一道:“梁姑娘因何如此篤定?”
嚴況剛想開口,只聞梁戰(zhàn)英尷尬笑笑,神色微妙輕聲道——
“因為在下,便是聆天語的創(chuàng)辦掌管之人,至今未曾退位!
說罷,梁戰(zhàn)英擱下蜂蜜刷子,起身拱手正色道:“相遇倉促,忘了正視向程先生見禮,還望海涵。在下梁戰(zhàn)英,江湖人稱……”
“碎玉夫人,雪如沁。”
作者有話說:
嚴況:我很后悔,我把最好的好兄弟害得身上留疤,求好用的祛疤藥膏,在線等。
第53章 蓬萊新鄉(xiāng)
“梁姑娘……客氣了!
程如一愣愣回道,隨即恍然大悟……不由得轉(zhuǎn)而瞪著嚴況道:“你,早就知道了……?”
嚴況誠實點頭,程如一挑眉道:“所以你先前才不忍對那些人痛下殺手,合著你……”
以為那是自家?guī)熋玫牡茏樱?br />
這后半句,程如一默默憋在心里沒說出聲,但梁戰(zhàn)英卻會了意,水眸映射震驚神色,不免開口問道:“這些年……你,一直知道?”
嚴況老老實實答道:“五年前來齊州公干時,誤打誤撞和你的人交過手!
“那次我便知曉了。原來聆天語的首領(lǐng),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碎玉夫人雪如沁,就是我的三師妹!
“梁家槍法,再加上那飛石落星的功夫,世上除了你,再無第二人!
言語勾起過往思緒,梁戰(zhàn)英愣了愣,垂眸低聲道:“那你……為何不來相認。”
梁戰(zhàn)英蹙眉分神,給烤雞刷油的手險些送進火堆里去,好在嚴況手疾眼快一把擋住了她。
“為何不來相認!眹罌r似是重復,卻也是反問。
程如一明白他話中意思。嚴況那“朝廷走狗”的名聲,放眼江湖廟堂,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是他不尋她相認,她亦不與他相認。
程如一適時的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打破了眼下微妙氣氛。
“快去把衣服穿上!眹罌r囑咐道,程如一聞聲連連搖頭。
“再不去換,我就來幫你!眹罌r冷聲催促道。
好個閻王淫威……程如一冷哼一聲,但他衣衫單薄,身側(cè)秋風陣陣,的確渾身發(fā)冷,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咬咬牙,心一橫!
進屋換衣裳去了。
門前只剩嚴況和梁戰(zhàn)英,兩人烤著雞肉和土豆。相對無言,一片寂靜,唯有架上的烤雞,時不時發(fā)出滋滋聲響,無奈的冒著朵朵油花。
最終是梁戰(zhàn)英主動開口打破沉默:“我能保證,此事和聆天語毫無瓜葛,蓬萊新鄉(xiāng)……恐怕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那蓬萊新鄉(xiāng)到底是什么啊,也是女子刺客組織?”
嚴況還未開口,程如一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二人回頭瞬間,梁戰(zhàn)英頓時驚嘆出聲。
程如一這人雖然嘴賤,卻天生一張好皮囊,也實在不負當初御史大夫為他貫以的“妖孽”名號。
這折騰了大半日,他雖然狼狽,面皮卻還是白白凈凈,此刻叫那水藍月白的薄紗一襯,面色瞳眸更為清透,兩鬢碎發(fā)散落肩頭,脖頸處若隱若現(xiàn)的繃帶,更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風韻。
程如一挪動步子,方知那衣裳布料稀奇,裙擺廣袖搖搖曳曳,宛如水蓮朵朵,又似月色清波,寸寸生光。
嚴況看直了眼。
就連梁戰(zhàn)英,也是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程如一,他被這對師兄妹看得渾身不自在,仿佛身上長了虱子,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梁戰(zhàn)英連連感嘆:“這衣裳也是旁人送的,我是習武之人穿來不便,一直壓在箱底……沒想到,很是適合程先生,就、就當做見面禮,轉(zhuǎn)贈于先生吧……”
“多謝梁姑娘好意……倒也不必!背倘缫挥X得此刻要是有個溝,自己真應該一頭扎進去。
程如一雖是在回梁戰(zhàn)英的話,卻一直瞪著嚴況,心中還不住暗罵道:可惡,都是你這可惡的嚴狗子!害得我顏面無存!
嚴況略有心虛的避開程如一的目光,轉(zhuǎn)而接過方才話茬,對梁戰(zhàn)英道:“師妹若信我,大可將一切告知!
梁戰(zhàn)英也是稍有猶豫,隨即便坦然道:“如此相遇莫不是緣,如何不能相告知?”
說罷,梁戰(zhàn)英正色道:“蓬萊新鄉(xiāng),與其說它是江湖組織,不如說它更像一個教派……”
“一個邪教!
“邪教?是有多邪?”程如一忍不住好奇的湊上前來。
說起“邪”,他覺得羅少楓干的事情就已經(jīng)夠“邪門”的了,但那也只是閉起門來騙騙自己,最后忽悠了林江月一把還沒成功。
梁戰(zhàn)英若有所思道:“二位可聽說過,薄云天?”
程如一搖頭,他這二十幾年來,主要從事的重要活動只有兩個:讀書和活著。
嚴況給他解釋道:“薄云天是齊州城外的一座山莊。莊主善武,也出師收徒,但算不得什么名門大派!
梁戰(zhàn)英繼續(xù)道:“薄云天雖名聲不大,但莊主仁義當先,惠澤百姓,也是個響當當?shù)臐h子……可三四年前,卻發(fā)生了一件怪事!
“薄云天,消失了!
梁戰(zhàn)英的聲音也輕得像是雪花飄落,觸底無聲,消失無蹤。聽得此言,嚴況和程如一相視一眼,默契不言,只等梁戰(zhàn)英繼續(xù)說下去。
梁戰(zhàn)英秀眉凝蹙:“不知是一夜之間,還是從何時漸漸而起,薄云天的莊主,連同整個山莊的弟子,全都消失了,沒有征兆,難尋蹤跡……”
“但詭異之處遠不止此。曾受其照拂的村落,竟全部否認薄云天的曾經(jīng)!”
梁戰(zhàn)英言語之中難掩不忿:“反復和他們提起薄云天的我,反而成了他們眼中的異類、瘋子……他們極力否認,仿佛薄云天真的從未存在過。而原本屬于薄云天的地界,卻變成了……”
“蓬、萊、新、鄉(xiāng)!
梁戰(zhàn)英一字一句,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恨意在其中,她定力卻很好,面上依舊平靜持重。
話至此處,嚴況插話道:“師妹,兩個問題!
梁戰(zhàn)英本還有話要說,聞言暫且一頓,微微頷首。
嚴況便開口問道:“發(fā)怪病的銀杏村,是否就是薄云天附近的村莊!
梁戰(zhàn)英應聲點頭,嚴況和程如一聞言,不約而同探向各自衣襟,手持那一分為二的義字玉牌,合為一塊。
程如一道:“梁姑娘,這塊玉牌你可見過?”
看著那玉牌上的“義”字,梁戰(zhàn)英秀眉緊蹙,神色猶豫,卻還是如是道:“不曾見過!
隨即,嚴況又摸出那塊從尸骨里找到的令牌遞給她。
梁戰(zhàn)英不解其意,還是接過那布滿血銹的令牌,托在掌心細細辨認,而倏然間,她猛地直起了身子!
清澈眸底映現(xiàn)震驚疑惑,她皺著眉,纖長指尖緩緩勾勒著令牌上的義字與祥云紋路,開口聲音清冷卻在發(fā)顫。
“這是薄云天弟子人手皆有的令牌,你們在哪里找到的?”
嚴況沉聲道:“在大片尸骨之中。幾乎每具尸骨身上,都有這樣的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