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齊州知府(二單元開篇)
“火燒!好吃的驢肉火燒!熱騰騰香噴噴,不好吃不要錢!”
“煎餅!煎餅!煎餅卷大蔥咧!”
“松花蛋!松花蛋來個!”
……
大楚,齊州府。
長街喧騰,又正合飯時,秋陽裹了白煙,食客熙熙攘攘,路邊樹干仿佛都浸透了食香,路中央不時有挑著果蔬籃子叫賣的小販路過。
再往前些,魚腥味撲了個滿懷,抬眼一瞧,是魚販子提了活蹦亂跳的肥魚,大刀一揮,要現(xiàn)殺現(xiàn)賣。路邊鐵匠鋪,赤身漢子正手持鐵錘,敲得叮當(dāng)作響,倒也是眼下的應(yīng)景好曲兒。
人間熙攘景,歸路有秋光。
沒走幾步,程如一盯著一旁的豆腐腦攤子放緩了腳步,肚子也咕嚕咕嚕的唱起了小曲兒。
跟在他身后的嚴況頓時心領(lǐng)神會,直接在攤前坐了下來,沖程如一招手,拍了拍身側(cè)空位。
“謝官人賞飯!”
程如一連忙坐下,樂道:“老板,兩碗豆腐腦,還有卷煎,油豆皮也要!”
有好生意,老板自是歡喜,嚴況卻淡淡道:“叫那么多,可要吃得下!
程如一挑眉道:“誒,這大半可都是給官人點的……”
他貼到嚴況耳邊,掰著指頭邊數(shù)邊道:“這陣子,夜里暗殺兩次,酒樓埋伏一次,當(dāng)街又被追殺兩次……官人如此辛苦,不多吃些可怎么行?”
嚴況沉默。程如一說得倒也不算夸張,這一路的確驚心動魄,總共算來,也沒有幾天安生日子。
見嚴況不語,程如一又生怕他多想,連忙解釋道:“我說笑的……官人可別再跟我說什么‘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
他滿不在乎道:“程某孤魂野鬼一條,跟閻王大人見識這世上的魑魅魍魎,怎么不算積福報,立大功呢?再說了,有閻王親自保駕護航,我連點油皮兒都沒擦破,這必能完好無損功德圓滿。
“話全讓你說了,理都讓你占了!眹罌r忍不住無奈笑笑。
程如一挺起胸脯,理直氣壯:“總之你不能趕人!
嚴況搖頭。實際上同行至此,生死與共,他早不想著攆走程如一了。
但這命數(shù)緣分,又豈是自己能主宰左右?思及此,嚴況不自覺輕嘆一聲。
此時,老板將兩碗冒著熱氣兒的豆腐腦端了上來,程如一頓時興沖沖的挪了一碗到自己眼前,又將另一碗推到嚴況面前。
湯汁鹵子冒著誘人香氣,瓷碗挪動間,底下的豆花便也跟著顫上三顫。程如一不知嚴況心緒,滿眼都是那碗白生生的豆腐腦。
芫荽風(fēng)得半脆,摻著韭花浸到微稠的鹵中,幾勺下去,豆花顫作一池裂萍,深而透的湯汁涌進缺口之中,白嫩的角在鹵汁中搖動。
程如一心滿意足的呼了口氣,轉(zhuǎn)而看向正面無表情進食的嚴況。
“嚴官人,你是上京人,嘗著這齊州風(fēng)味的豆腐腦與上京可有什么不同?”
嚴況動作為之一頓。他早沒了味覺,程如一這話可算是問住他了。
程如一繼續(xù)道:“我倒是覺著滋味比上京更足,料子也夠厚,這一碗下去,卷煎和油豆皮我是吃不了幾口啦……”
嚴況正思索對策,聞言便直接順著程如一的話道:“各地口味,皆與風(fēng)土人情萬分相關(guān)。齊州吃食較之上京粗獷許多,但上京又不及江南精致。想是越往北,民風(fēng)就越豪放些!
程如一倒認真思考起來:“往北民風(fēng)豪放,有些人心卻未必……所以我總覺著,上京是個很矛盾的地方!
“人心本就復(fù)雜,天下四海皆是。吃碗豆腐腦罷了,也就是你,才能生出這份感慨來!
嚴況說著,取出帕子,替程如一擦去嘴角沾著的鹵汁。
程如一任了他動作,眨眨眼道:“許是我見識太少……若是如同嚴官人般歷盡風(fēng)霜,便不會再有如此多的感慨了吧?”
連日生死驚魂,哪個背后沒有前塵過往?嚴況身上有太多秘密讓程如一好奇,他不免又接一句道:“官人難道真的就連提……也不想提了?”程如一又接了一句試探道。
嚴況沒言語,只拿起卷煎咬了一大口。他也知道,程如一好奇他的身世、師門,以及宦海沉浮的過往。
但那些爛賬苦水,說了也沒用,不過是徒增他人煩惱。
剩下的日子里能隨心舒心,才是最為緊要的。
程如一見他不接茬,便也開始老老實實吃飯,順便感慨嚴況吃飯真……真如狗。不過三下兩下,一大碗豆腐腦,大半個卷煎加油豆皮,便都進了狗肚兒。
“吃飽了回沈府?”嚴況問道。
“別呀!背倘缫蝗嗔巳酀L圓的肚子,道:“明日就走了,沈大人好歹收留了我們好些日子,不用送個禮給他?”
嚴況淡淡道:“不用,他只愛錢!
程如一愣了下,隨后壓低聲音道:“我也愛……但他堂堂一州知府,小錢兒定是看不上眼的,可我們總不能把攀纏都給他吧?”
嚴況側(cè)目道:“想多了。白吃白喝就成。”
他們這陣子在齊州被追殺太多次,難免驚動地方官府。
誰知那齊州知府,竟和嚴況有交情。程如一也順勢抱上了大腿,直接住進府里,錦衣玉食了幾日。
想起此事,程如一有些為難道:“咱們一到齊州,這各路的妖魔鬼怪都快殺瘋了。好在有你這位老朋友,住到他府上,才過了幾天太平日子,如此大恩大德……”
“不該稍微……客套客套嗎?”
程如一說著,目光開始四下打量,不遠處排隊打泉水的人群,霎時引起了他的注意。
嚴況察覺到程如一目光,不可置信道:“你不會是想……吧。”
“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官人難道沒聽說過?”
程如一自信挑眉道:“沈大人非是俗人,這泉水清冽甘甜,涓涓不息,正合為官之道,絕對是上好的禮物。
嚴況神色耿直道:“但這不是千里的鵝毛。此地到沈府,不過百尺!
程如一被噎到語塞,頓時抿了抿唇,仰頭望向嚴況的瞬間,一雙含情目微泛波光,一副無辜又憂傷的模樣。
嚴況:“……”
他可見不得程如一這副表情,立即轉(zhuǎn)身去路邊店家里,提了兩個嶄新的木桶出來。
“兩個?”程如一有些意外。
“好事成雙,難道只送一桶?”說著,嚴況提桶過去排起了隊。
程如一也饒有興味的湊了過去。百姓為了保護這泉水,四周都高高壘起了石塊,是要踩在小臺子上,如打井水那般取泉水的。
程如一微微踮起腳尖,只見那泉眼在正中咕嘟嘟嘟的冒著水花,綻如水上青蓮。
待排到兩人時,嚴況將打水繩栓木桶橫杠上,奮力一丟!
卻只聽的“啪嗒”一聲,木桶歪著身子,浮在泉上。
“嚴官人……你不會打水?”
程如一有些意外。他忍笑靠近想細瞧,卻見玉面閻王一臉不服輸,猛地提上木桶來,再狠勁一丟,結(jié)果不難想見。
身后排隊打水的老鄉(xiāng)直接哈哈大笑,嚴況神色頓時也有些尷尬。
程如一挑眉笑笑,接過嚴況手里的水桶,略略提了聲線道:“這活兒本不該主君沾手,還是讓小的來吧!
程如一出言緩和了尷尬,將拴有麻繩的桶緩慢勻速下放,直到水桶底部與水面貼合,才提繩將桶沿貼上石壁,扯住繩子輕提,略一抖腕,木桶果然整個翻轉(zhuǎn)過來,沒進泉水中。
待桶全部浸入泉水,才拽著繩子將水桶慢慢提過來。
嚴況接過水桶,看著程如一繼續(xù)躬身,又熟練的打了一桶上來,不由誠懇道:“好功夫,嚴某佩服!
程如一提著另一桶水,與嚴況邊走邊道:“噯,這話若換做旁人說,八成是在嘲笑我……但嚴官人,不會騙我!
嚴況聞言愣了愣。許是心虛,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怎知……”
程如一語畢回身,向他挑起個燦然笑意。
“我就是知道。”
……
兩人回轉(zhuǎn)了沈府,正打算去拜見那知府沈念,門外卻倏然傳來了一陣吵嚷聲——
“不干了不干了!這知府誰愛當(dāng)誰當(dāng),爺不干了!”
循聲望去,只見一身著紅袍頭戴烏紗的官員,正大步流星的往內(nèi)院走,邊走邊嚷道:“氣煞我也……氣煞我也!這群刁民!”
程如一和嚴況兩頭霧水。嚴況忍不住皺眉,忍不住低聲自語道:“……這又是鬧哪出!
那人五官周正,個子高挑,三十出頭的年紀,此刻面上憤憤然,卻也掩不住眉宇間正氣,一雙烏黑瞳仁幽潭般深不見底,可又明明白白將一眾情緒寫在了臉上,倒叫人一時分不清他是城府深,還是真性情了。
而這“言行無狀”的紅袍大員,便是齊州知府——沈念。
“我不管了!不管了!”
沈念邊說邊摘了自己的烏紗帽,卻又不敢丟,只得氣呼呼的捧著,他身側(cè)一名布衣青年連聲勸著:“大人息怒……大人慎言……大人冷靜啊!”
“我呸!師爺,替我收拾東西!明天我就……誒!老嚴!老嚴!”
看見嚴況的瞬間,沈念一個箭步?jīng)_到他身邊,連聲道:“老嚴!還是你小子有先見之明!明兒我就遞了辭呈去!跟你一塊云游四海!”
嚴況無奈道:“你又怎么了。”
程如一也有些哭笑不得:“沈大人怎么也要辭官?”同時心說:這沈念明明比嚴況大,還一口一個“老嚴”,真是……真是那個。
沈念聞言,卻是連嘆三聲又拂袖三下,這才鄭重開口道——
“老嚴,程先生!二位有所不知,咱齊州邊上的銀杏村啊,不知何時起,村民都得了一種怪病……說是,三五不時便頭痛欲裂生不如死!”
“這就夠怪了吧?可更怪的是他們居然不上報!還是個不知名的游俠上報官府的……本官得知后,便遣人帶醫(yī)官去那銀杏村,誰知那群刁民!非但不配合把府衙的人打了出來,還將醫(yī)官給扣下了!你說說,你說說!這還有天理嗎!這還有王法嗎!”
沈念越說越氣,還抬腿狠狠踹了空氣一腳,自己卻險些站不穩(wěn)摔倒,好在他旁邊的師爺伸手扶了一把。
他嘴上雖然說得難聽,神色間卻難掩擔(dān)憂,儼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全村人拒不就醫(yī),倒是怪事……”程如一蹙眉道,隱隱又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不免側(cè)頭望向嚴況。
嚴況則直接了當(dāng)對沈念道:“你打算怎么辦!
“本官親自去!”
沈念說著,將長翅帽重新往頭上一帶,深吸一口氣,猛然回身:“本官親自出馬,就不信治不了這些個刁民!師爺,備車!”
站在他身側(cè)的師爺和嚴況,都險些被他長帽翅抽到臉。嚴況皺了皺眉,師爺則邊躲邊勸:“大人,上午剛審過案子,勞累著了,如今也不早了,明兒再去吧!”
沈念聞言眼珠一轉(zhuǎn),微微點頭道:“也是……上午告牛員外強占土地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