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捆住手腳失去意識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不及飯桌高的孩童。他們被埋在干草里宛如死了一般,身上破爛的衣裳露出血痂淤青,有的已經(jīng)化膿散發(fā)著惡臭。
守衛(wèi)顯然也是難以面對這樣的場景,向后退了退與賈知府拉開了距離,而憤怒的百姓則怒喝道:“狗官!人贓俱獲!”
“坑害百姓,你算什么父母官!”
“抓住他,絕不能放過他!”
賈知府明顯愣了神,這才反應(yīng)過來要跑,卻早來不及了。
百姓接連不斷的從暗巷里涌出,就連幾個守衛(wèi)也加入其中,人群紛紛撲向他,他的頭發(fā)被人一把抓住,衣裳也被四面八方的人扯碎。
慌亂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個人的面孔……他掙扎想要喊出那個人名字,卻被人群狠狠的按倒在地上。
……
程如一正拖著韓衙內(nèi)走在人群最后,聽見前方傳來嘈雜聲,韓衙內(nèi)便想湊近些看熱鬧,卻被程如一拉了回來。
韓衙內(nèi)不解道:“大嫂你弄啥嘞!天大的好戲啊,你不湊近點兒看?”
程如一此刻也懶得再跟他糾結(jié)稱呼,只道:“你聽不聽我的?”
韓衙內(nèi)抿著唇想了想,重重的點了點頭。離了京城,沒了韓紹真庇護的他,就像上岸的魚,折翅的鳥,程如一他們就是他唯一能夠信任的人。
程如一道:“那就跟緊我,不要……”
話音未落,兩人擠出暗巷的瞬間,撕心裂肺慘叫哀嚎,與陣陣浪涌般的罵聲層巒疊起。
程如一聞聲呼吸一滯。韓衙內(nèi)卻踮著腳,想看清前面發(fā)生了些什么,程如一見勢立即緊緊扣住了他手腕。
程如一道:“……別看!
林江月與折返回來的嚴況也終于趕到了城門。林江月手持大刀,看著眼前無辜百姓,實在不知如何靠近。
嚴況少有的嘆了口氣,捏緊的拳,面對眼前的人山人海,最終還是松開。
程如一則喃喃道:“怎么,會這么巧……”
在眾人怒意最高漲的時候,偏偏就在城門口便撞上了罪魁禍首,的確,的確是太巧了……
天際微光透過漫天鱗云,宛如九天金龍隱盤云層后,悠然來觀這一場說不上是悲劇還是鬧劇的人間大戲。
民眾已然失控,他們堅信羅少楓的證詞,也被眼前的一幕徹底擊垮了理智。他們爭先恐后踩踏撕扯,甚至啃咬著眼前的罪魁禍首,仿佛沾染了罪人的血肉就如同戴上了正義的金冠。
賈知府被按在地上,腿骨先被踩斷,后面的人卻還不斷的推搡著向前,他在正中被人群踩著,五臟六腑都生生的被踏碎,任是想叫也叫不出了。
直到校尉趕來維持秩序,人群才漸漸散開,而程如一等人才看清正中的情景。
一灘血泥后方,停了三輛貨車,每輛上頭都有十來名被捆住手腳堵了嘴的人。
那些是真正的受害者,此刻才終得以獲救。
韓衙內(nèi)早跑到墻根吐去了,嚴況身居鎮(zhèn)撫司要務(wù)多年,眼前場面早已看慣,而程如一畢竟“享受”過鎮(zhèn)撫司的全套服務(wù),也在亂葬崗“有幸”住過一夜,還算扛得住。
林江月早不顧守衛(wèi)阻攔沖上前去,在那幾十號人里苦苦尋找趙小紅的身影。
“小紅……小紅!姐姐在這里!小紅!”
林江月邊找邊喊,校尉以為這又是個“瘋婆娘”,正要制止。而先前不知去向的羅少楓卻忽然從后側(cè)走了出來,朝校尉微微擺了擺手。
“小紅……沒有小紅!绷纸码p眼無神的站在人群里,麻木的四下望去。
好不容易捉到的一絲希望,卻破滅的如此干脆。
羅少楓上前道:“唉,這些可憐人……賈知府人贓俱獲,也算報應(yīng),刀妹,節(jié)哀吧……”
林江月眼瞼動了動,動了動唇剛要開口,卻聞韓衙內(nèi)忽然大喊了一聲!
韓衙內(nèi)猶豫片刻,還是猛地沖向正中,繞過那灘血泥,撲到一名剛被人從車上抬下的少年身邊。
他瞪大了眼睛,伸手撥開那少年烏糟糟的頭發(fā),頓時放聲哭了出來。
“小樂……!”
第40章 死局
楓州客棧。
林江月坐在桌前,正提了壇酒來拍封痛飲,韓衙內(nèi)心急如焚的守在隔壁房間門口。
程如一跟嚴況則在屋內(nèi),郎中替榻上人蓋了被,輕嘆道:“性命尚且保得住,只是這眼睛……”
榻上躺著的便是韓衙內(nèi)的小隨從,韓樂。
這本該喪生在水賊手下的少年,卻出現(xiàn)在了楓州城門口的貨車上,如今雙眼蒙著白布躺在榻上,面色慘白,短短數(shù)日便已瘦得不成樣子。
程如一付過診金,郎中正要離開,經(jīng)過救治已恢復(fù)神志的韓樂開口道:“嚴指揮,我現(xiàn)在的模樣嚇人嗎……我怕嚇著衙內(nèi)……”
嚴況剛要開口,韓衙內(nèi)忽然從門外沖了進來——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配嗎!”
韓凝如此一喊,眼淚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他抹著鼻涕,看著床榻上隨自己一同長大的少年,終究還是忍不住轉(zhuǎn)過身去。
“小樂,對不起……都是我……是我害了你……”
“如果不是我胡鬧,不帶著你亂跑……就不會是這樣的,不會的……”
程如一有些看不下去,本想遞塊手帕,手在身上摸了一通,卻也只有小紅的那塊包著楓葉的手帕。
韓樂虛弱道:“衙內(nèi),這怎么能怪你,小樂怎么會怪衙內(nèi)啊……”
這話卻比千萬句咒罵來得更叫人難受。韓凝再受不住良心拷問,直接沖了出去。
郎中收拾了藥箱離開,程如一眼眶也有些泛紅,嚴況見狀伸手撫在他肩上拍了拍。
“衙內(nèi)……衙內(nèi)走了嗎?”
韓樂有些失落,嚴況近前道:“韓樂,我有很重要的問題要問你!
嚴況沒忘,那日牢中他套話時賈川的言語反應(yīng),皆能證明此事的主謀并非賈川。
韓樂小聲道:“嚴指揮,您問吧。”
見嚴況有些不忍的猶豫,程如一主動上前當(dāng)惡人道:“小樂,你能否把當(dāng)日與韓衙內(nèi)分開后發(fā)生的事告訴給我們?”
韓樂雖然蒙著眼睛,但程如一也看得出他明顯一愣,有些遲疑。
程如一道:“我知道回憶這些,對你而言肯定很難。但也許還有人和你是同樣的境遇,也或許……”
程如一頓了頓繼續(xù)道:“害你的人,并沒完全伏誅,很可能還在你家衙內(nèi)的身邊,時時刻刻準備繼續(xù)害人!
“我說……!”
“我全都告訴你們!你們一定要保護好衙內(nèi)!”
韓樂立時激動起來,程如一怕他影響傷勢,連忙俯身來拍拍他的手。
“你慢慢說,我們在聽!
韓樂狠了狠心,開始了回憶。
沒死在水賊手下的韓樂,說不上幸還是不幸,被作為商品賤賣給了知府,和一群乞兒孤兒,以及無人供養(yǎng)的老人關(guān)在一處,不知將要面臨什么。
“他們不給飯吃,只給泔水……熬了三天,來了三個人,讓那兒的人站成一排排的,然后像就挑牲口一樣……然后,然后……”
韓樂顯然說不下去了,程如一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不忍道:“罷……”
“不行……我得說!不然衙內(nèi)會有危險!”
韓樂硬著頭皮堅持道:“我被那個自稱是知府的人帶走了,我這些傷都……都是……”
少年挨不住身心折磨,還是失聲痛哭起來。
程如一聞言,面上除卻不忍,更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狠厲與恨意。他拍著韓樂的手背,輕聲道:“你放心,他已經(jīng)被活活踩成肉泥了!
嚴況倚在門口,說不上是漠然是尊重,他面上仍舊沒有表情,只道:“你很在意韓凝。”
提起韓衙內(nèi),韓樂這才漸漸止住了哭聲,總算露出了個符合他名字的笑來。
“衙內(nèi)……衙內(nèi)是很好的人。老爺不喜歡他,京城里的人也都喜歡暗地里笑話他……但是在我心里,這世上再沒有比衙內(nèi)更好的人了!
不需再問,韓樂自己便繼續(xù)道:“我是孤兒……自記事起,就在街上桌下討活路的。那年上京的冬天太冷了……”
“沒有吃的,沒有衣裳……也沒有炭火……在見到衙內(nèi)之前,我從沒見過炭火……”
上元夜里,整個京城華光流轉(zhuǎn),焰火內(nèi)外齊放,炸破墨空傾斜天光。
盛世美景,是凌霄九天墜落人間。
街角就快永遠沉睡在燈火白雪之中的小乞丐,正當(dāng)他的人間就要墜入地獄之時,卻被忽如其來的聲音吵醒了。
“喂!你要回家去睡,不然會著涼的!”
小乞丐迷迷糊糊醒來,一束焰火應(yīng)聲炸開,映出眼前的橘衣小男孩。
他看起來穿的很有錢,臉也被凍得紅彤彤的,手里捧著的那盒灌湯包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和溫度,讓小乞丐忍不住。
忍不住想伸手搶來。
他奪走灌湯包,起身用力將那個“有錢小孩”撞倒在地,那小孩卻沖他喊道:“你,你餓嗎!”
小乞丐停下了腳步,不是跑不動了,而是凍僵了。
“你很冷嗎?”那有錢小孩笨拙的從雪堆里爬起來,走到他身邊,把身上厚厚的金絲斗篷扯下來,披在他的身上。
“跟我回家吧,我家里可以睡,很暖和的,不會著涼的!”
……
韓樂笑了笑道:“我怎么會怪衙內(nèi)……沒有衙內(nèi),我早就死了!
“韓相公竟能教出……”程如一話至一半沒能說出口,看著一旁神色復(fù)雜的嚴況,他默默閉了嘴。
嚴況道:“你還記得那日來的三個人,除了知府,都什么模樣嗎?”
韓樂想了想,道:“記得。但我如今瞎了,記得……也沒用了!
“那聲音呢!眹罌r又道。
韓樂道:“興許……聽見了會想起來!